《当时只道是寻常》木缘化情

3、雾水情缘

　　一
　　月光照在泛黄的书页上，黑色的诗句仿佛墨迹流动，人是社会性的，进入新的环境里，潜意识下的本能驱使，促使人会去寻找自己的灵魂安放处，从而在喧嚣中获得一点温存和前行的力量。
　　朱进与云水相识于大学校园里的公交车上，一天打算乘车回寝休息，偷得半日闲，两位女孩在车间里津津乐道，不得不承认，这女孩在讲故事方面有相当不错的天赋，本就悦耳的音色再加以抑扬顿挫的语气，轻而易举就让听者代入情绪。环顾整个公交车，似乎只有他俩喋喋不休，好像在对其他乘客表演脱口秀。不到十五分钟，报站器传出即将抵达东校区的声音，随列车到站，朱进侧过身子，让云水走出来。她提起布包，戴上蓝牙耳机，慢步走到后门前，按下黄色按铃，回头送来一个甜美的笑容。后门开启，转身下车离开。想来实在不可思议，朱进竟然对这个女孩耿耿于怀。
　　后来有幸遇到了她几次，终于鼓起勇气与之搭话，同为一所学校的人总有许多相同的话题，聊了些家常话，拉近了彼此的距离，算下来，从与她搭话的第一天至今有七个月了，除去节假日，两人相处的时间竟然将近三千六百分钟，也就是六十个小时。不过，他们并非只有在公交车上见面。偶尔周五早上会提前约定晚上在某个商城的某个门口等待对方，一起吃个晚饭，或是去哪里散散步。
　　该称之为幽会吗？朱进不知道，甚至无法定义他们是怎样的关系。好在他们二人也不是万事必须给出定义的性格，虽说是以朋友相处，却又不乏亲密。说是情侣，又不至于到暧昧的程度。总而言之彼此既有连贯性又有必然性，却没有存在性，没有把对方按某个确定的约束条件来处置。凭靠的是心照不宣的默契——这种关系虽然神秘而奇妙，却也相当脆薄。但若不是云水的存在，恐怕朱进会渐渐沦为一具空壳。
　　城市缓缓地到了夏天，太阳明晃晃的，朱进略有迟疑，明明还不够热，可是浓阴铺地，这就是夏天了。夏日的夜晚有些沉闷的令人窒息，朱进坐上了从城东到城西的末班车，穿过依旧喧闹的市中心，穿过最近扩建成功的世纪大道。两旁几无树木，十余米高的路灯十米一立，照亮路途的一角，两侧，相对而立，大道宽而平的坦途，没有颠簸的不适。朱进看着旁边熟睡的云水，心上涌动着莫名的暖流，这是这座城给他的第一份礼物，在都市森林的灯红酒绿里，惊喜而又真实，车里微微的灯晃，神经松弛了下来，让疲惫在心中蔓延开来，朱进将云水的头缓缓放到自己的肩上，自己微微眯上了眼睛，享受这片刻的安宁。
　　之后的生活他们约会，探索着这座城市的神秘，漫步飘摇在城市的大风浪中，分享着生活的方方面面，彼此的倾诉者、游戏的最佳拍档，这些美好足以抚慰外地求学人的心灵。云水是一个俏丽、藏着心事的少女。经常坐在咖啡厅的落地飘窗边，静静地思索着什么，身上总是带着一些安静的气质，她的瞳孔有着让人为之心动的魅力，眼睑处细而长的细线更是加深了这种感情。每当那细纹因微笑而与眼睑折在一起忽隐忽现时，便呈现出某种清泉流水的隐性之美。朱进深深为之沉醉，他们的关系逐渐升华。
　　朱进开始探究云水心中所隐藏的秘密，云水知道朱进在想什么—自己的过去，云水也很坦然告诉了朱进，云水说：“自己复读了一年才来到这，为了追寻曾经心中的人，以前固执地以为那个人是青春的契约，可当她真正来到这才始觉一切都变了。”急切地想要拨开云水内心深处的迷雾。可看见云水黯然神伤，朱进便没多问，朱进也深知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过去，或开心，或伤悲……
　　美好很短暂，一次争吵，两人之间出现了一些裂痕，朱进说的太快，云水太激动，没缓过气来，晕倒了，送到医院，医生里里外外检查了一遍说不要担心，病人有些气胸，和病人说话不要太激动，随后云水被送入了普通病房，朱进守了一夜，心中满满地自责，希望云水快点醒过来。眼底的泪珠在眼眶里打转，夜色将它抹去了，不知不觉趴在病床前睡着了，云水的手动了一下，睁开了眼，光有些刺眼，朱进看见云水，不知道要说些什么，朱进缓缓将柠檬水放在云水面前的方桌上。透明的玻璃杯中，光线被折射得模糊不清，朱进凝视着玻璃杯底聚集的微弱光点，那一粒微光仿佛是寂寞的演奏，悄然勾动起他心中的无尽忧伤。他顺手触摸着云水的发尾，仿佛希望从他的触碰中体味到一丝心灵的温暖，但只得到身体的冰凉和天空的遥远。过了没多久，云水的父母过来了，朱进悻悻而归。
　　只有在深夜失眠的时候，那些被压抑的情绪才会显露出来，或许是某种后遗症。但眼见四周的人都积极和正常起来，白天的时候，也会假装一切都正常，只有在深夜，才能感受到，不对劲，其他人也不对劲。去年的时候，需要很努力才能哭出来，但是到今年，只需要一点感伤，眼泪就流个不停。过去三年，屡次试图哭泣的时候，眼泪就是不来，而今年的眼泪像是蓄积已久，随时涌出来。像是老旧生锈的零件，今年突然飞快转动起来，让我吓了一跳。但这应该是在好起来吧。不哭泣是不正常的，可是要怎么处理这么多泪水，又怎么把自己规整到正常的生活里，这是面对的新问题，但是还好，还有时间。人肯定不是在一夜之间就会好起来的，恢复是个漫长的过程，先把积压的情绪和眼泪在深夜里放出来，再问问自己的身体，你准备好了吗？起码在此刻，身体依然畏惧，可是理智告诉要镇定，先假装正常起来，直到真的正常。
　　二
　　后来偶尔回复了一下远情天的问候，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很是微妙，这是远情天后来深刻感知到的，神经的敏感让她自然的没有再发，好像她和朱进的关系是很久之前的事了，无人知晓过，只是在某个时刻在心中发芽，而未见花开。突然远情天心血来潮，给朱进发了消息，对话框停留在去年的“生日快乐”。
　　“记得你跟我说的最后一句话是什么吗？”消息一键发出，便意味着等待。
　　“什么？”没想到这次这么快回复了自己。
　　“要不还是当朋友吧。”
　　远情天一定不知道此刻朱进崩溃到了极点，字句间有意回避。
　　没接话，目光挂在马路对面的红灯上，努力调动回忆的模样。倒计时从五十九数到了二十三，他说：“错了。每年生日都找我，最后一句是去年的生日快乐。”又在混淆概念，他最擅长这招，从高中起就是。明知道她指的是最后一次面对面说话，他偏要拿微信聊天搅浑水，还搅得一本正经。确实每年都给远情天发生日快乐，零点，准时，四个字加一个句号。他的句号用得很微妙，本来普通又敷衍的一句话，真像是他认真逐字打出来的。
　　他这一套，远情天太熟悉了，也知道自己不是唯一收到这四个字加句号的人。五年，五句生日快乐，只能证明朱进记性好，以及他们认识太久了。放在以前，远情天就顺着朱进的套路往下走了，打个哈哈，点点头，说对哦，是我记错了，然后把话题岔开，扯一段不痛不痒的废话。可此刻远情天偏不，可能是晚饭喝了酒，一股子锋利的执拗，在理智反应过来之前率先从嘴里钻了出来：“我是说五年前，高中毕业，我跟你表白那次。”惊讶在眼睛里一闪而过，他好像意识到远情天和从前不一样了。你早该意识到了，谁还会和几年前一样呢？
　　远情天开始在手机里发疯，是思念发了疯，一瞬间的恍惚，黑色人字纹毛呢大衣，剪裁分明得体，肩线却不再清晰，变宽了，结实了，似乎也疲惫了。就是这一瞬间，朱进好像在眼前，不由分说往前走，一句带着笑的“小短腿”被晚风吹起来，擦着她的耳骨飘了过去。是幻听吗？回过神来，门口一盏保安亭，亮着冷的灯，门卫爷叔脑袋磕着玻璃窗，困进睡梦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