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时只道是寻常》木缘化情

4、雾水情缘

　　爱情让人发疯，所有正常的人都会因为爱情发疯，发疯的那一刻像是服用了致幻剂，内心深处的脆弱在作祟，反复倒腾，彼此好像船儿，不是人，大海是波浪状的，碰在一起是缘分也是终结，碰就会碎，水会灌进来，然后慢慢下沉。
　　住的城市换了季节，人也好像换了一种心情。窗外是一片阳光，天空湛蓝，可是真的走出门去，却依然觉得很冷，阳光像是没有温度，风也好像变了态度，冷了，烈了，一下一下抽走周遭环境的水分。朱进感觉鼻腔充满燥热，头发起了静电，嘴唇和指甲四周也翘起死皮，皮肤只比树叶晚一点枯萎。这是多少细密又巨大的变化啊，可匆忙的人们没空察觉这些。朱进站在江边的常青树下等云水，一个人向江对岸远远地眺看着，不觉天色黯了下去，隔岸的路灯零星地亮起，是浮动的山火，起先只有一簇两簇，很快便轰轰烈烈地沿路烧开，一路摧枯拉朽地烧到天际。江的这岸却清冷许多，幽微地闪着一星点紫光，是小白楼三角山墙下的灯带。这一排漆得葱白的小洋楼据说仿的是十九世纪希腊复兴式的美国建筑，如今墙面开始剥落，色调灰暗，紫莹莹的灯带总嫌晦暗了，若非单日租价持续下跌，几已无人问津。云水缓缓走来，如初见般活力满满，两人漫无目的聊着过去的事，争吵的，甜蜜的……云水告诉朱进：“那几天总盯着病床头的药瓶，药水一滴滴地流，仿佛时间停止了，药房里味道真不好闻，好像是针扎了心口一般钻心得疼。所有的知觉都消失了，只能睁大瞳孔，望着天花板，好在上面雕了些花纹，细细的纹理清晰可见。”
　　朱进默不作声，看着眼前这个女孩，眼睛总觉得熟悉，带着些平静而纯粹的羞怯，朱进有些哽咽，还没等朱进开口，云水说：“不早了，我该走了。”
　　“ 怎么会晚呢？这昏色那么美！”朱进急忙答道，“真的就这样了吗？我们一起回去，好吗？”
　　“我申请了保研，这次是真的该走了，祝福彼此吧！”
　　他在河边倚栏眺望云水远去，其实已经模糊了，但那抹整个轮廓的剪影，就像刀子在心里刻出来的那样，越是久远，越是深刻。原来那些短暂而无用的生活瞬间中，藏着最为真挚的情感。
　　朱进感到脸干巴巴的，眼下的皱纹懒得躲了，不笑的时候也躺在那里，两条深的，连带着裂出四条浅的，眼底裹着一团青黑，像还没冻结实的河面透出的水草与冰纹。或许是胃呼唤食物，驱使着朱进走进了一家店，朱进故意坐在高汤锅对面，对着升腾的热气发愣，等着馄饨端过来。师傅姓赵，熟练地拿筛网装进二十只馄饨，浸到沸里，他家煮馄饨的水常换，清澈见底。馄饨上浮之前的间隙，赵师傅往瓷碗里放点虾皮和紫菜，又把几根倒霉的丝瓜按在砧板上细细切丝，准备凉菜的配料。切完捞起馄饨一股脑倒进碗底，没一个颠破皮的，随即浇上一大勺清鸡汤，撒上香菜，推到朱进面前。
　　朱进不顾烫，升腾的热气模糊眼镜片，喝一口汤再捞起一只馄饨咬掉一半，嘶嘶地吐字：“师傅，什么馅的？吃着跟以前不太一样。”
　　赵师傅抬起头，一脸不好意思：“你是老主顾？我还以为是新客呢。昨天刚改的配方，肉馅加了香椿，怎样？加得可好？”
　　朱进来过二十二回，好几回赵师傅见到朱进进门，都很热情地招呼：“哟，来啦，随便坐。”朱进错以为他认得自己，看来他对每个食客一样热情，并不记得谁是谁。带着些许失落，朱进想说：加得很好——但下次别加了。话到嘴边，朱进端起碗猛喝一口鲜汤又咽下去。分离的悲伤好像减弱了，被抛之脑后。吃进去的东西最值得花钱，因为能补身体。”身体是革命的本钱”，有了本钱，才能逆风翻盘。
　　狭小的空间没什么人，桌与桌之间像是被拉成长条的褐色黏土，只设两个位置，孤独得惊人。店里也只有一个角落里打着游戏的男人，和一个裹得严严实实，把吸管从口罩底下塞进嘴里的老头。他们杯子里的东西颜色不一，粘稠地挂在半透明的杯壁上。我眼角的余光看到老头桌上似乎有什么东西在爬动，他迅捷地抓起来，塞进口罩里，再没动静。
　　心情太过紧张，周围的事物总给心里映射一种窒息感，朱进回到住宿，疲惫充斥着身躯，他给云水打个电话，一算时间，拨出去的电话立刻挂断。他坐在门外的长椅上等，椅子的另一端坐着个中年男人，弯腰弓背，头发蓬乱，再一细看，是面贴在墙上的镜子，人原来是不知不觉就老了，不知不觉就被时间的碎雪割得体无完肤，那蜷着的可怜人不是别人，就是自己。
　　他累了，坐着也睡着了，也不知道睡了多久，做了一个不知所云的梦，醒来时发现旁边坐了一个孩子，手里拿着一个电动玩具——一个塑料小人儿正在翻单杠，小人儿翻上去，又落下来，又翻上去，又落下来，挣命似的翻上去，重重跌下来，双手被锢在单杠上，如此往复，永无止境。总是不能长久，亲密关系一旦崩塌，如破船沉入水底。
　　朱进打开手机，点进那个熟悉的头像，朋友圈的一杆线，截断了思念的心，确实信号和网络连接着人与原本的世界，就好像一个巨大的包袱，带着对过去的无奈和对未来的焦虑，让人无法真正地离开此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