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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询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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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叫芳却,旁人都唤我却娘,是当今圣上太傅家的女儿,行五,今年十四岁,再过半月就十五了。
我于是这几日都锁在院里绣自己的及笄裙子。苦恼了好久,在手指上扎了十几个针眼后,我乳娘终于看不下去,为我寻了位秀娘,来教我女红。
再看到李绣娘脸上一言难尽的表情时我有些尴尬,却也不得不随着她一起绣桃花。
李绣娘在我八岁的时候就曾被我阿娘请来给我作师傅,她是京城里技艺最好的绣娘,京城里的许多贵人都点了名儿的要她绣衣裳。
我阿娘请她来想必是费了一番大功夫的,我有心想学好,但却打小手笨,女红再怎么学怎么练,还是一塌糊涂。
我父亲是闻名遐迩的大儒,文辞礼仪无一样是不好的,于是三十二岁的时候被点了去给当时还是太子的圣上做太傅,一时间风头无两。
他想必是在意女儿的闺秀举止的,于是对我格外失望。
李绣娘更是对我恨铁不成钢。她寡言,初来的时候还只是让我跟着她的手学,后来就开始手把手地教我,有时候甚至又蹦出个三言两语来指导我。
只有我阿娘最开心,她经常指着我绣的鸳鸯夸赞我:“我家桃姬绣的果然好……这鸭子个头肥,一看就好吃!”
我于是倚在阿娘怀里,也笑得开心。
桃姬是我的乳名,因为我生在春三月,出生的那一天,院子里正好开了第一朵桃花,于是被我阿娘唤作桃姬。
我头上有三个哥哥和一个姐姐,可只有一个哥哥是胞亲的,名字唤作青桩,年方十八,也是生在春天,不过是柳叶出芽的时候,所以被叫做柳郎。
我阿娘为我谢过李绣娘后便再没给我请过女红师傅,我父亲原本不同意,但不知道我阿娘和他说了什么,他后来反而不再提了。只是到底要我识了字、读了书,也不算落了大儒之子太傅之女的名头。
我阿娘那时候常在她院里的一棵老桃树下抱着我,我哥哥则在一边比画我舅舅给他刻的小木剑:“我们家桃姬呀,天生应该是个富贵命,不应该去学那些伺候人的女儿家物件儿。”
我阿娘原是将门李家的女儿,自小在边城长大,一向很能寻开心,但那天却没有笑,只是垂下眼睫,让我看不见她的眼睛,有一下没一下的拍着我的背。
那一年我八岁,尚且无忧无虑,而如今我将满十五岁,阿娘已去了三年,哥哥也不像父亲期许的那样,用文采名满京城,反而在三年前不声不响地离开了家,只留下了封信,说是要去边疆挣军功,让我不要想他。
“三年后的及笄宴上我就会回来,那时候我必定名震军中,威声远扬,哥哥到时候给你点嫁妆写婚帖,高头大马,风风光光的送你出嫁!”
当时边疆正乱,匈奴频频扰我边城,我担心的不行,捏着信纸掉着眼泪,央着求着父亲,想让他去边疆,把哥哥接回来。
但父亲却只是叹口气,然后和我说:“却娘,就算是同胞的哥哥,也不可能永远陪着你的。”
我当时不通情爱,尚不懂得父亲话里眼里的深意,只怨父亲无情、自己无能,于是天天闷在阿娘以前住的院子里看桃花。
然后倚在当年那棵老树下,捏着哥哥留给我的信纸和阿娘留给我的玉佩,闷闷地掉眼泪。
沈询这时候就常常爬我家的墙头,带着糖人或者蜜饯过来安慰我:“粉粉儿别哭,沈询陪着你。”
我阿娘的院子在后府深处,一边正是别人家,沈询就是邻居定远侯家的小世子,我们自小相识、青梅竹马,因为我常穿粉色衣裳,他便唤我粉粉儿。
我于是那段时间常和他待在一起,听他讲外面的山水风情。
我因着是女儿家,年纪又尚轻,除去十岁时在杭州本家小住过三月,就再没出过远门。因为讨厌幕离帷帽这些东西,就连街也不怎么出,于是总央着他多给我讲些。
他被我求的多了,就挑挑眉头,神采飞扬的和我说:就:“等你十五岁的时候,我就上你家提亲。我们成亲后,我就带你去南方看山水,你要是愿意,我就同你再去大漠看月亮。”
我那时不懂成亲是什么东西,可到底还是知道是要在一起一辈子的意思,于是满口答应,眉眼都认真起来,说:“我还要去杭州看鲤鱼。”
我说完就忍不住笑,他也跟着一起笑,一张俊秀的脸意气风发,桃花眼里也都是欢喜。
十一岁的常芳却,没了哥哥,却有了询郎。
十四岁前,府里常常都只有我一人,阿娘辞世,哥哥去了边关,父亲也因为国事天天不在家。
因为担心我孤单害怕,沈询常来陪我,我们就又在我阿娘院里的桃林相会。
定远侯以军功发家,后来又因为从龙之功被封了侯,于是沈询也习武,有时候兴致上来了,就会在我眼前耍上一节拳,又或者练上一段剑。
漫天的桃花瓣里,整个世界都是粉的,只有他一身红,像是天下风流至极的人物。
他抬起袖子擦汗,迎面走来,坐在我身边。我最近被父亲请来的女先生教习了许多知识,早就知道了男女大防,于是红了脸,挪了身子,想离他远些,却被他追着将身子贴过来,笑眯眯地问我:“嫌我了?我可没出汗!”
我被他追到了桃树枝根,再无法避开。我于是只能借口天热,他却不信,掐了朵桃花插在我鬓间,这才慢悠悠开口,道:“这才春三月你就喊热?分明几天前你还怕春寒,让人换了床绒被。”
我左右不过无岸,最后叹口气坦白说:“先生说男女七岁不同席,你我相会,本就逾矩,刚才作为,更是不妥。”
他听到是这缘由,笑着骂了两句,然后不由分说,胡乱的揉了揉我的头发。
头上钗环被他拨弄得直作响,我只好按住他的手,不让他动作,却不想他回握住我,一脸认真的说:“你不要那么文绉绉,我听不懂,可你终究会是我沈家的媳妇。”
我听了这话,只觉得脸上很烫,挣不开他的手,于是避开他的眼睛说:“这不一定呢,谁说我一定做你家的媳妇?”
他看着我,见我似乎满不在意的样子,终于有些急,凑到我眼前说:“粉粉儿,你别使小性儿,我沈询,今生是必定要娶你为妻的,其他人就算千般万般好,你也不许嫁!”
我被他看得心底发慌,心跳声似乎就在耳边,只能强撑着说:“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我的事,你我都做不得主……”
我原先不在意,说完却觉得舌根发苦,心里想起阿娘死前和我说的话,一时间忍不住有些难受。
一个温凉的、软软的吻落在我眉间,轻轻的,像羽毛,莫名带了些珍视和安慰的意味。
我有些发愣,于是抬头想看他的眼睛,却见他双眼早已闭上,只能感觉到额头上他的吻若即若离。
我大概从始至终都没有反应过来,最后被他抱在怀里的时候,才知道他亲了我。
这个怀抱力道不大,甚至还有些颤抖,我却摸着额头,莫名没有挣扎,听他在我耳朵边小心翼翼的说:“……我阿娘那么喜欢你……我们约好了的,你十五岁后,我就上你家去提亲,你嫁给我,我们成亲……”
我顿了好久,没说话,最后才埋在他怀里,轻轻点头。
于是我们说好,十五岁的时候,我嫁给他,做沈家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