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雪夜归人》欢无涯

52、第 52 章

　　替左夜亭施完针后，龙青雪感慨道：“听闻遂王从小习武，并且天资过人，年纪轻轻便在武学上有了极高的造诣，如今怎会……”

　　后边的话，不说出来也能想到。

　　齐悦道：“不瞒龙姐姐，兄长让我带着王爷来找你，就是为了此事。王爷之前遭逢意外，内力尽失……不知龙姐姐可有办法让王爷恢复功力？”

　　龙青雪默了片刻，摇头。

　　“他筋骨俱损，根基已坏，全然是一副残破的躯体。你与其想着让他恢复武功，倒不如劝他从现在开始好好养身固本，将来才不至于太痛苦。”

　　“龙姐姐的意思是，王爷的武功无法恢复了，是吗？”

　　龙青雪无奈道：“不是无法恢复，而是很难恢复，也不能恢复。他的身躯已无法承载深厚的功力，恢复武功对他没有好处。让一根朽木去做顶梁柱，你觉得能支撑多久？我这个比喻或许不太恰当，但你应该能懂。”

　　齐悦苦恼，不知该如何做。

　　龙青雪竟伸手去捏他的脸：“小乖，何必愁成这般？换作是你，你是要命还是要武功啊？”

　　齐悦不假思索：“自然是命重要。”

　　龙青雪笑了笑，不再多言。

　　.

　　左夜亭在傍晚时苏醒，体力只恢复了小半，连起身都费劲。

　　齐悦扶他坐了起来，先是关心地问了几句，确定他已好多了，然后才同他提及医庐主人龙青雪。

　　“这里应该很安全，我刚刚跟龙姐姐商量好了，王爷可以安心在此静养一段时间。”

　　“好。”

　　简略作了回应，左夜亭凝目望向窗外，见天色已经很暗了。此时此刻，徐老一定急疯了，在到处找他吧？

　　“齐悦，你身上可有刀刃？”

　　“有。”

　　齐悦从身上摸出一把小刀呈给左夜亭。没等他开口问左夜亭拿刀做什么，便见左夜亭动手解开衣衫，露出疤痕遍布的腰腹。

　　左夜亭用小刀切开腹部的一道疤痕，切口很深，他以刀尖从血肉中挑出一件东西。

　　尽管被血色覆盖，齐悦仍能看出那是一块麟符。

　　——是徐老绞尽脑汁想要得到的东西。

　　“王爷您……”

　　左夜亭竟当着他的面将兵符取了出来，齐悦说不出自己内心是何滋味。

　　在衣袖上擦净玉符的血迹，左夜亭把它摊在手心里伸给了齐悦。

　　齐悦直接吓得后退一步，不敢去接。

　　左夜亭一手按着伤口，一手伸着玉符，看着齐悦道：“谢谢你救我出困境。”

　　齐悦眼睛微涩，直问：“您就不怕……万一我是徐老的人呢？”

　　左夜亭笑道：“正如信任你兄长一样，我也信你。”

　　“我想，你哥哥交待你的三件事，你到此已经完成。你已不需要再为我做什么。

　　“可是，你终究受了我的牵连，难以全身而退。徐老之事若不彻底解决，势必会对你带来隐患。你可愿意再帮我一次，助我尽快终结此事？”

　　齐悦缓缓拿起左夜亭手中的玉符，陡然跪了下去。

　　他道：“齐悦愿替兄长再续与王爷的主仆之缘，永不辜负王爷的信任，永不背叛王爷！”

　　话完，齐悦便迅速起身，为左夜亭止血包扎。

　　随后，左夜亭又让齐悦取来笔墨，快速在纸上画出一条路线，将图纸给了齐悦。

　　那是调兵的最佳捷径。

　　齐悦可凭借麟符调动遂州所有兵力。

　　“徐老知道你带着我不可能跑太远，必然藏身在某个角落，因此他肯定会将大量人手派出来寻我，从而松懈道路上的拦截。你这一趟，应当不会遇到太大的阻碍。若真倒霉到了极点，撞到他手里，你便拿兵符保命脱身，明白吗？”

　　齐悦点点头：“王爷放心，我知道该怎么做。”

　　就在这时，房外响起脚步声，同时有人敲门。

　　齐悦瞧向房门：“请进。”

　　龙青雪便推门走了进来。

　　齐悦忙向左夜亭介绍：“王爷，这位就是龙姐姐。”

　　左夜亭从桌前立起身，直面龙青雪，礼敬道：“多谢龙姑娘施医救治。”

　　龙青雪看了看左夜亭，只平常道：“举手之劳，不用谢。”

　　齐悦急着去办事，遂替左夜亭接了话：“龙姐姐，我见你屋后的院子里养了一匹骏马，看样子很能跑，能借我出去跑一趟吗？”

　　龙青雪没有立即答话，只绕着齐悦转了一圈，视线锁在齐悦的脸上。

　　“齐小哥眼光好得很啊，那可是一匹货真价实的千里驹，是我花重金买来当嫁妆的。”龙青雪目不转睛地瞅着齐悦，逗趣道：“都这么晚了，你想带着我的嫁妆跑哪里去啊？我那马可宝贵了，若是你连人带马溜走了，我找谁哭去？”

　　齐悦：“……”

　　左夜亭：“……”

　　齐悦道：“龙姐姐多虑了，我只想借用你的马，用完就会归还，绝没有别的企图。何况，王爷还在你这儿呢，我不会抛下王爷走掉的——”

　　龙青雪打断他：“好了好了，我同你说笑而已。看你挺急的，走吧，我带你牵马去。”

　　冷不防被龙青雪拽住手腕，因对方的这个举动过于亲昵，齐悦愣直了双眼，两腿麻木地跟着她走。

　　左夜亭追出几步，从后喊道：“齐悦，多加小心。”

　　齐悦回头答应：“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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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将马牵出了医庐，齐悦对龙青雪嘱托道：“王爷就有劳龙姐姐照料了，齐悦在此谢过。”

　　龙青雪点头：“你放心，我一向善待病人。”

　　齐悦又说了一声谢谢，这才策马离去。

　　龙青雪站在医庐外，见齐悦跑得没影了，她才转身回去。

　　.

　　左夜亭一人待在房中，腹部被切开的那道口子还在流血，似是止不住一般，刚才齐悦给他缠好的纱布已被血液浸透了。他正想拿纱布再裹几下，就见龙青雪站在敞开的房门外望着他。

　　“我想，王爷的伤口有必要重新处理一下。”

　　龙青雪边说边朝左夜亭走近，二话不说，动手就去拆左夜亭伤口处的纱布，

　　见对方眼中似乎没有什么男女之别，左夜亭也不去在意，只客气道：“谢谢龙姑娘。”

　　龙青雪没多说什么，只仔细瞧了瞧左夜亭的伤口。

　　“伤口太深，皮肉都外翻了，随便裹着怎么行？我还是给你缝几针吧，这样会好得快些。”

　　左夜亭点头：“麻烦龙姑娘了。”

　　龙青雪对病人很是耐心，不过是一条伤口，她都处理得极为细致。更难得的是，她为人也十分通透，对于左夜亭身上突然多出的一条伤口，她竟也没有好奇地追问。

　　将左夜亭的伤口处理妥当后，龙青雪便道：“王爷早些休息吧。”

　　“龙姑娘，”左夜亭叫住快要走出房门的龙青雪，“我有一事想请教你。”

　　龙青雪折身走了回来：“请讲。”

　　“不知龙姑娘可有办法为人续接筋脉？”

　　“你想恢复武功？”

　　“是。”

　　龙青雪叹气道：“这件事，齐小哥已经替你问过我了，看样子他还没来得及同你说。”
　　“我奉劝你死了这份心。这不是难为我，而是难为你自己。别为难你那一身骨头了，你的骨骼经不起内力的冲击。”

　　左夜亭沉思半晌，缓声道：“能否先续筋脉，再以内力疗骨，使二者得兼？”

　　“……以内力疗骨？”龙青雪似被点醒，“我怎么就没想到呢。”

　　“你脑子挺好使，这个……道理上倒是可行，可你先别高兴。此事没有你想的那么简单。”

　　龙青雪道：“以内力疗骨是一个长期且缓慢的过程，这个过程必须足够稳定。在骨骼成功修复之前，你都要戒武，内力只能用于疗骨。说白了，纵使你恢复功力，也不能随心所欲地与人打斗。因为每一次动武，都会对你自身带来伤害，若是多来几次，你就等着全身骨头散架吧。”

　　“另外，你想要恢复武功，本就是为了动武，少不了要跟人打架。你既要动武，又要疗骨，这不是自相矛盾？你好好想想，动武一次，疗骨百日，这划算吗？我还是希望你打消这个念头。”

　　左夜亭却甚是执着，尽管龙青雪都把话说到这份上，他仍是道：“谢谢龙姑娘善意相劝，同我解释这么多，可我……还是想试一试。内力恢复后，我定努力克制，不会轻易与人动武。”

　　“你说的话，你自己信吗？你摆明了是想用武功，所以才坚持要恢复它。”龙青雪无语：“你怎么回事啊，就这么想恢复武功？齐小哥那么好的身手，你还怕他保护不了你？就算齐小哥一个人不够保护你，你也还是个手握重兵的王爷啊，那么大的权力攥在手上，只要利用好了，谁能伤到你？非要自己有武功才能安下心来？”

　　左夜亭恳切道：“我并非担心别人保护不了我，只是——”

　　“我也有我想要保护的人。”

　　“自从失去武功后，我就一直很被动，多数时候都受制于人，行动没有半点自由。既护不住我自己，也护不住我想护的人。我不想再过这样的日子。

　　“我执意恢复武功，仅仅是想在危急时刻让我自己多一点自救和救人的可能，不至于在绝境中过分无望。”

　　龙青雪默然看着眼前这个身份尊贵的男人，难以想象他具体经历了些什么，才能说出这些悲凉伤感的话。

　　过了良久，龙青雪才松口道：“你既如此坚决，那便试试吧。”

　　没等左夜亭开口道谢，龙青雪就截住他的话：“谢就不必了，总之又不是我受罪。”

　　左夜亭：“……”

　　猛然想到自己与龙青雪谈论的都是些后话，关键还是先要续接筋脉，武功才能恢复。左夜亭便问道：“龙姑娘，续接筋脉容易吗？”

　　龙青雪实话实说：“法子倒简单，可过程很困难。”

　　“金针刺穴，辅以药浴，整个方法就这么回事。至于说难，你猜猜难在哪儿？”

　　左夜亭陷入疑惑，最初他刚失去武功时，萧择前前后后也找过不少大夫为他诊治，可从来没有一个大夫说可以用金针刺穴的疗法为他续接筋脉……若是真的拿针扎扎就好，那就太神奇了。

　　像是看透左夜亭所思所想，龙青雪最讨厌被人低看，便直问他：“王爷以为，我施的针和我配的药，是普通大夫能比的吗？”

　　左夜亭摇头。

　　若非龙青雪医术超群，她的医庐外也不会有那么多人排队看病。

　　龙青雪又道：“你知道我师承何人吗？”

　　左夜亭依然摇头。

　　龙青雪遽然就有些傲慢：“我师承金针圣手——的徒弟的徒弟的徒弟……我也算不清我是第几代了。金针圣手的传人，在江湖上可是能横着走的，到了哪儿都能当大爷。”

　　左夜亭：“……”

　　龙青雪总结道：“反正啊，我师祖最擅长金针刺穴，他施针的手法出神入化，可以把一个正常人扎成一个听话的傀儡，一辈子都听他的话。我的针法虽达不到师祖那样的境界，但也够用了。”

　　左夜亭没料到龙青雪会有心情跟他闲扯这么多，笑回道：“龙姑娘师承高人，用针用药自是极准。看来难点不在龙姑娘身上，而是在我自己身上。”

　　龙青雪点头，正要说什么，就听见“嘭”的一声。

　　大汉撞开门冲了进来：“姑娘，不好了！有一帮人来到咱们医庐外，说是要进来搜查——”

　　龙青雪对大汉道：“你先去门口挡一会儿，我马上就过去。”又忙招呼左夜亭：“王爷随我来。”

　　将左夜亭藏好后，龙青雪才赶去医庐门口应付搜查的人。

　　.

　　医庐外足足站了几十号人，龙青雪借着火把的光亮，看清了为首的那个人。不待她出声，那人便上前来，向她抱拳道：“龙姑娘，多有打扰。”

　　龙青雪柔笑道：“这位大哥，天都这么晚了，还出来当差啊。对了，令堂的病好些了吗？”

　　那人感激地答话：“家母的病情已大有好转，多亏了龙姑娘。”

　　“那就好。”龙青面带笑容，“您带这么多人来我这儿，是发生什么事了吗？”

　　“龙姑娘有所不知，今日有人潜入王府行刺王爷，徐老下令捉拿刺客，命我等逐家逐户细细排查，不能放过任何一个地方，务必要在天亮之前抓到刺客。”

　　龙青雪轻轻问：“连我这儿也要搜吗？”

　　那人道：“例行公事，请龙姑娘谅解。我们就差你这儿没搜过了，搜完我们就能收工。龙姑娘无须紧张，我们就进去随便看看，走个过场。”

　　“既然这样，就请各位官爷进去顺便看看吧。”

　　“谢龙姑娘配合。”

　　嘴上说是随便看看，可实际上那头子却带着人把整个医庐都搜了个遍，凡是能够藏人的地方，一处也没落下，连龙青雪房里的柜子和箱子都给强行打开，还乱翻了一通。甚至连屋顶上都让人爬上去查看了。更可怕的是，这帮人连院中的水井都没放过。

　　龙青雪的一颗心提了又提，差点被吓死。

　　“所有地方都搜过了吗？”

　　“回头领，都搜过了。”

　　“确定？千万不要有遗漏的地方。”

　　“真没有了，都搜遍了……若硬要说哪儿没搜过，估计就剩院子里这棵大树了。”

　　经手下提醒，那头子仰面看了看身前的大树，见树冠极大，枝叶繁密，确有可能藏人。便对手下道：“你，爬上树去看看。”

　　手下：“……”

　　眼见那名手下顺着树干往上攀爬，龙青雪惊出冷汗。这些人也太绝了吧，连树上都要去。

　　“啊——”

　　那名手下爬树爬到一半，就大叫了一声。

　　头子问：“什么情况？”

　　手下哭丧着回道：“鸟屎掉我脸上了……”

　　头子面部抽搐了两下，随即招招手：“行了行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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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送这帮人出门的时候，龙青雪皮笑肉不笑地对那头子道：“原来这就是您说的随便看看啊，我看就差把我这医庐给掀了。”

　　头子低头赔礼道：“龙姑娘息怒。在下也不想打扰姑娘，可无奈主子逼得太紧，我也是没办法呀。原本早该来搜你这儿的，但我感念姑娘恩情，才略过医庐先去搜了其它地方。若是能在别处搜出刺客，我断不会来此给姑娘心里添堵。职责在身，还望龙姑娘体谅一二。”

　　龙青雪一语不回，只笑盈盈地抬臂送客。

　　那头子跨出门槛，还想转头再辩解几句，却险些被门砸到脸。

　　龙青雪粗暴地把门关上了。还站在门内，气呼呼道：“以后求医问药请到别处去，我打死也不医你老母亲了！”

　　门外的头子：“……”

　　.

　　送走了那群瘟神，龙青雪便立刻回到院中树下。对着树上关切道：“王爷，你、你还好吧？”

　　左夜亭拨开枝叶，露出半个身，静默地从树上俯视龙青雪。

　　原以为龙青雪会给他找个好藏处，没想到对方直接就让他上树。

　　这会儿只觉头晕得不行，左夜亭一手抓着树枝，一手扶额：“龙姑娘，我忽然觉得我有点恐高。”

　　龙青雪：“……”

　　她知道左夜亭不是恐高，是真晕眩了。左夜亭只恢复了部分体力，身上又带了伤，勉强爬这么高，身子必定是扛不住的。

　　“王爷你先稳住，我给你搬个梯子让你下来。”

　　龙青雪扭身就喊：“阿壮，快去找梯子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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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左夜亭顺梯而下，双脚刚落地，就昏倒了。

　　几乎是在他倒地的同时，一只圆碌碌的短翅鸟从他怀中蹦了出来，蹲在旁边啄他的手。

　　龙青雪：“……”

　　她知道那鸟屎是怎么来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