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士为知己（科举）》花开缓缓归

9、第 9 章

　　时卿眼眶蓦地一酸。
　　一辈子最好的小伙伴，是尚还懵懂的小时卿之前说过的话，那时候的他虽未恢复记忆，但脑袋中总会有些奇奇怪怪地想法冒出来。

　　比如方才所说的地圆论，还有天空上的星星是离得太远才会看上去那么渺小，事实上可能比太阳都大。可惜这些奇奇怪怪地想法并没有得到周围人的认同，连闻二爷都觉得是小孩儿家家的玩笑话。

　　年幼的时卿总会因此闷闷不乐。

　　那时候的他还不知道为什么会难过，但此刻的时卿却明白，那是与这个时代隐隐的隔膜与陌生。

　　而当时唯一愿意相信的，只有同为小孩儿，且对一切陈规儒举并不放在心上的萧珩。

　　所以哪怕一年只能见到两回，当年的小时卿心下依旧异常珍惜这个小伙伴。

　　此刻对方约莫也以为他和之前一样，是在为这种不信任感觉难过，这才急急地将东西拿出。

　　阳光下，蔚蓝色的琉璃小球越发盈亮，小球上并肩站立着的两个小人儿，就如同此刻同站在这片球体上的两人一般。

　　时卿即将出口的临别之语突然就说不出来了，最后只沉默地将这份礼物郑重收起，又从怀中掏出一本有些泛黄的书册，郑重地递到好友跟前：

　　“阿珩你之前不是说很羡慕那些飞来飞去，踏檐走壁的大侠吗？这个虽然没有那么厉害，可是也能让你变得更有力气，日后不那么容易生病。”

　　“重要的是能更好地保护自己！”

　　少年眼睛瞬间明亮了起来。

　　见对方果真喜欢，时卿眼中同样多了些亮色。
　　这是他恢复记忆后特意央着自家阿爹从库房里寻来地，永安伯府到底是勋贵出身，找一本不错的武术秘籍并不算难事，何况上辈子为了更好的卷王，时卿也是在网上跟练过一些招式，自认眼力还是有些地。

　　这本在他看来已经算是上乘，且很适合没有根基的小童练习。

　　至于小伙伴能不能看懂，时卿对此倒并不担心，淑妃娘娘家学渊源，自身见识学问当是不俗，若不然也不可能在这般环境下，还能将儿子教成如今这般。

　　果然，从小伙伴手中接过书册，又敏锐地察觉到自家好友态度的转变，萧珩本就明俊的小脸上几乎瞬间恢复了神采，很快蹲在地上，精神熠熠地翻看了起来。

　　两人又同之前一般凑在了一处，就着这本册子小声嘀咕了起来。

　　临近正午，温煦的阳光透后枝桠洒下些许斑驳。
　　不知过了多久，时卿复又微微转头低声道：

　　“阿珩以后有想过要做什么吗？”

　　“我……”萧珩愣了一下，缓缓放下手中的书册，又转头看了眼时卿后方才低声道：“应该会跟以前的王叔祖他们一样，去就藩吧！”

　　那时候就可以带着母妃离开这里，去很高很远的地方，见到很多以前看不到的东西。

　　自懂事起，萧珩便无不再期盼着这一日。可此刻看着眼前的小伙伴，萧珩此刻突然又有些不确定了。

　　时卿他愿意跟他一起离开吗？这里有时卿的阿爹阿娘。而且父皇不喜欢他，日后去的肯定不会是什么好地方。

　　时卿他又那么聪明……

　　并不知晓好友此时的纠结，得到答案，时卿蹲在地上微不可见地松了口气。

　　目前看来，无论是否因着自身筹码太少，目前不论淑妃，还是萧珩自己都没有一争的想法，这样危险程度自然大大降低，何况他现在所在的伯府破落至此，也无甚好忌讳地。

　　便是日后科举入仕，想混出头，被上头人看在眼里也是许多年后，那时侯小伙伴应该已经去藩，天高皇帝远，自然不会影响什么。

　　时卿很快说服自己，还没到需要放弃这段关系的地步。况且从认识至今，两人一直很小心，这段关系目前并未有人察觉。

　　日后人前只要延续这份谨慎就好。

　　想通了这些，时卿愈发放松了下来，眉眼也恢复了原本的鲜活，微微侧身对着身侧之人认真道：

　　“那阿珩你要好好学习，有机会多看些书，尤其山川游记，历史杂学这些。”

　　这样日后去了一个陌生的地方，也不至于两眼发黑。

　　最重要的是，开阔视野，知识可以以后再学，心性一旦被刻意养窄了，影响可是一辈子的。

　　虽还不理解小伙伴的深意，小少年仍是重重点头，宫里的孩子，就没有不敏锐地，萧珩也知晓，这宫里除了母妃，约莫没有谁想让他学好。

　　课业不能太好，旁的野史杂书却不妨碍什么。

　　只是不知道父皇什么时候会让他也跟皇兄们一样进学？

　　少年眼中难得浮现了些许迷惘。

　　见对方如此，对面时卿张了张嘴，最后还是没有把自己的猜测说出。

　　为了自家小伙伴的处境，时卿前段时间没少跟自家阿爹明里暗里地打听。别看如今闻二爷落魄至此，早前先老太爷在时，便是在宫中，也少有不给他爹面子地。

　　知道的事儿正经不少。

　　其中有一件，便是当今皇帝年少时曾被诸皇子们嘲讽，九岁多都还大字不识几个，一篇完整的《大学》都背不出来。

　　何况翻过年来四皇子应该也到入学的年纪，只要今上还有一分心思，不愿教历史重演，自己脸面无光，眼前的小伙伴就有进学的机会。

　　当然若是连这番屈辱的过去，同命相连的不堪，都不能唤起当今一丝一毫的父子之情，那自家小伙伴还是继续苟着安全一些。

　　任何时候，生存，才是第一要义。

　　时卿心下暗暗想到。

　　只是……
　　时卿转头看了眼有些失落的小伙伴，这些现今却是不好告诉萧珩，若是当今当真如此狠心，没有什么比给了希望，却又教人失望更打击人的。

　　不过好在一旁的少年也没纠结多久，只抬脚轻踢了踢脚边刚落下的枝叶。这些年若说失望，早就已经攒的太多了。

　　而且冥冥中，萧珩总感觉，时卿并不会无缘无故说起这个的。

　　树影斑驳间，传来小童细碎的说话声。
　　“今年阿爹已经开始教我读书，阿珩你也要好好看书习武，这样咱们日后才有可能像话本里的令狐大侠那样，成为潇洒自在，可以掌握自己命运的大人………”

　　成为掌握自己命运的大人，一直到很多年以后，萧珩都记得这句话，记得好友口中那个很厉害的令狐大侠。

　　不多时，伴随着不远处木门吱呀地晃动声。时卿飞快起身，熟练地将两只原本白净的小手在地上迅速扒拉了一圈，成功弄成两只小泥爪，做出一副一直再玩儿泥巴的小屁孩儿模样。

　　萧珩也在同一时间迅速爬到树上，动作同样尤为熟练。

　　一直到那方蓝色的小身影越过重重宫围彻底消失在眼前，树上的穿着靛青色宫袍的少年这才从墙另一边的大树上利落跳下。

　　动作时，还不忘护着胸口处被塞得极为紧实的书册。

　　不远处青石板上，一个年迈的老仆此刻正躺在上面睡地正鼾，不时发出几声沉重的呼声。

　　***
　　将刻意弄脏的小黑手擦洗干净，又陪着眼眶微红的小姑姑说了会儿家常话，时卿这才在宫人的带领下，扶着自家祖母缓缓往宫外走去。

　　一路上，闻老太太仍止不住地回望着，好似能透过重重朱红色的宫门，看到里面被正在被禁锢，被消磨着的女儿一般。

　　就连时卿也忍不住往里面看了一眼。

　　一行人回到府中早已过午时，不同于老太太半分胃口都无，刚一回府便带着安妈妈直奔小佛堂。一路奔波下来，时卿这会儿早已经饥肠辘辘，好在杨氏早有预料，小厨房里早早备好了汤食。

　　从早上熬到现在，乳白色的羊汤浓郁鲜香，配着巴掌大小热乎乎的小饼，时卿用的香极了，配合着本就精致可爱的小脸，不断鼓起的腮帮子，那卖相，连一旁的早早用过午食的明宜都忍不住来了一碗。

　　然后便不出意外撑了。

　　午后，一家子如往常一般聚在一处，瞧着小姑娘一脸羞耻地躺在榻上捂着小肚子，其余三人不由得不厚道地笑了起来。尤其时卿，今日好似是放下了一桩心事，这会儿笑的尤其猖狂，这般玉雪好看的小脸都挡不住那股儿欠揍地劲儿。

　　直气地明宜小姑娘险些不顾还在发涨的小肚子跳起来打人。

　　瞧着两姐弟打打闹闹，隔间从方才起一直偷偷关注儿子的闻二爷方才松了口气。也没多追问儿子早前寻了许久的武术秘籍究竟送去了哪里，又给了谁。

　　唉，儿子大了，也该到了有秘密的时候，何况卿哥儿向来谨慎又有分寸，对儿子的交友情况，闻二爷并不想过多干涉。

　　只看着不远处肆意玩闹的一双儿女，闻仲淮复又低下头，手上愈发细致了许多，不多时，一个巴掌大小，算不上精致的小木盒内，便传来一阵叮铃地响动声。

　　虽然一瞬即逝，却教闻二爷登时眉开眼笑。

　　酉时末，方才还在玩闹的明宜早已睡下。
　　苍梧院，氤氲的烛光下，案上蔚蓝色的玻璃小球愈发晶莹剔透。

　　方才五岁多点的小童伏在案头温习着今日的功课，只见原本空白的宣纸上，很快便多了几行大字。

　　看着眼前颇有些虚浮的笔迹，眼前的小童下意识皱了皱眉，似是有些不大满意，很快便又重新提笔悬腕。

　　同一时间，朱红色的宫墙之内，身着玄色单衫的少年也在一位宫装丽人的指导下一招一式，一丝不苟地研习着书里的招式，浑然不觉后背已然湿了大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