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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第 8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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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卿你总算是来了!”
只见繁茂的枝叶间,突然露出一张明显是少年人的脸庞。时卿甫一抬头,入眼便看到一张放大了的笑脸。
眼前少年约莫七八岁大,眉眼狭长,鼻梁高挺,小小年纪便能瞧出十分的俊朗来,身姿却是异常灵活,时卿尚还来不及阻止,便见高处那抹青色的身影已经迅速借着两边的枝叶,从墙那边的枝叶上迅速跳到了另一头,又快速凭借着这边的枝干爬了下来。
身姿之灵活,身上繁缀的宫袍竟没有半点妨碍。
少年一身靛青色梅花方胜宫锦窄袖袍,系青玉宫绦,分明只比时卿大了不到两岁,身型却比眼前的小童修长太多,这会儿正探出脑袋,神色有些担忧地看着眼前矮了半头的小伙伴:
“时卿,你今天怎么了,是不是不太高兴啊?”
宽大的树干后,两个小孩儿如往常一般小心的凑在一处,院内素执几人看过来时,只约莫瞧见一个半大不小的蓝色背影。
确认小孩儿只是在树后玩儿,几位宫人也就没有多管,兀自聚在一处闲聊了起来。宁嫔久不得宠,家里又不得力,若非出手还算阔绰,几人连伺候人的心思都不大有了。
更别提关注一个破落户家的小孩儿。
这也是老太太只敢一次次不厌其烦地想法子给女儿塞银子,而非一次性将所有银两尽数给女儿塞去。利益之下,人心有多可怕,久经世事的老太太比谁都清楚。
何况是这吃人的后宫。
只有教人看到长久的利益与好处,女儿这里的人心方才能勉强安定下来。
大树后,直面小伙伴纯粹担忧的目光,时卿到嘴的三殿下突然就说不出口了,最后只能轻声道:
“萧珩,树上很危险地!”
“嗐,没事!”少年浑不在意地摆了摆手,同样凑过来放低声音道:
“时卿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以前经常往树上跑,母妃宫里就有一棵这么大的树,比这棵还大,还要高。”
少年伸开双臂,虚虚地比了一下。
宫外是什么样子的呢?
小时候的萧珩总想多看看,若是能看得远一点,再远一点就好了。
这一点时卿本人自然是知晓的,毕竟认识的第一天,眼前的小伙伴就是从眼前这棵大树上一跃而下。
那时的小时卿连四岁就不到,两个半大的小孩儿就这么奇奇怪怪地说了很久。
那次之后,每一次时卿来的时候,眼前的小伙伴都能精准的从眼前这棵树上跳下来。方才的鸟叫声就是两人之间的暗号。
其实算下来,两人这才见的第四次而已。
抬头看着蔚蓝色的天空,时卿有些难过的想,若是那时候的自己就拥有记忆,而非懵懂稚童的话,这段属于小朋友之间的友谊从一开始就绝对不会存在。
无他,眼前的小伙伴萧珩,也是当今的三皇子,这个身份于他实在太过危险。
时卿自识字后,便有看邸报的习惯。
没有别的原因,在这样一个危险的时代,恐怕只要是现代人都或多或少会有些许不安,下意识地掌握信息于他已经是一种本能。
而就目前所知,当今膝下皇子并不算多,有且仅有四位,但却各个来头不小。
大殿下,虽是宫人所出,却被自小抱养在当今皇后娘娘膝下,皇后纪氏又是太后亲侄女,本朝外戚势力极大,至今已有尾大不掉之势。有赖先帝临终前为自家真爱疯狂加码,生怕不是亲生儿子登基自家宠妃不得善终,不仅死前拼死废了先皇后,立如今的太后为正,更将其侄女赐给当今。
以至于如今的纪氏,连皇帝本人都等闲奈何不得。
二皇子和年幼的四皇子皆系如今的湘贵妃所出,二皇子更是皇帝数意多年的继承人,据说为了立储之事,两方争执已久,每日朝堂上吵个不停,连阿爹这种不上朝的闲人都约莫知晓两句。
至于眼前的萧珩,其母家更是历经两朝,传承数百年的清流世家,庐陵崔氏。
虽然对于小伙伴来说好像没什么任何用处,崔氏世代书香传家,禀持中庸之道,如史书中许多源远流长的名流世家一般,家族传承远比一时的繁盛更为重要,这种清贵之家往往最是忌讳牵扯皇氏纠纷,起码从自家小伙伴口中,出生这么久却从未见过外家之人。
不曾探望,亦不曾向宫内传递过只言片语,活像是没了这个女儿和外孙一般。
当初年仅六岁的萧珩之所以会来这里,也是看母妃伤心,这才跑来这里瞧瞧,可是无论年幼的萧珩还是如今的小伙伴都却注定要失望。
想到这里,时卿有些难过地看着眼前的小伙伴,萧珩一直不明白父皇为何对他不喜,甚至像是没生过他这个儿子一般,也不来看他的母妃。
以前的小时卿也不懂,有闻爹在前,小时卿不会明白天下怎么会有不爱儿子的父亲呢?不喜欢又为什么要让孩子出生?
两人曾就这个问题讨论了许久。
俩小孩儿最终得出结论是大人的错。
可现在的时卿却不难明白,当今皇帝或许以为下旨娶了崔氏女,有了外孙便能叫崔氏立场偏向于他,辖制如今势力过大的外戚纪氏。但显然低估世家的果断残忍,为了家族传承,一个女儿算什么,一个外孙又算什么?
甚至为了不被卷入其中,态度只会愈发偏于中立。
而失去庐陵崔氏,眼前的小伙伴也就没了关注的价值,成了双方共同的弃子。
当然这仅仅是时卿的一些猜测。
可事实上眼前的小伙伴今年已经快八岁了,身边连个伴读都无,本朝伴读多是选取皇子娘家人,或由皇帝亲自指派,可如今两样皆无,崔家不曾吱声,当今皇帝亦不曾开口。两边同时将这个孩子抛在了脑后,连身边伺候之人多是沉默寡言的老人。
皆由执掌中宫的皇后娘娘指派。
美其名曰,年长者更会照顾人一些。还因为三皇子年幼身子不甚康健特别体恤,素有佳名的皇后娘娘特意免了对方的请安。本来该去的上书房至今没了影子。
可但凡读过心理学便知晓这一手的可怕之处,一个年幼的孩子,长久被拘在一处,不曾与同龄人交流,不曾得到年长父辈的引导,身边都是沉默寡言的仆从。
长久以来对一个小孩子的影响有多可怕。
事实上,想要毁掉一个人,从不止苛刻慢待一条途径。
这种手段,家学丰富,源远流长的庐陵崔氏明白吗?
如果这都不算放弃?
时卿突然觉得喘不过气来。
而如今他这个心心念念,不惜每次爬到树上等很久的朋友,也要再一次放弃了对方。
时卿想,如果他还像前世一般孤身一人,可他这辈子有爹娘,有姐姐……
“时卿,你怎么了?”见眼前的小伙伴好像愈发难过,萧珩捏着袖口的手顿了顿,心下突然有些莫名的慌张。而就是这点慌张让小孩儿突然不想什么惊喜不惊喜了,直接迅速爬上眼前的大树。
速度快到时卿甚至来不及阻止。
“时卿你等我一下!”
紧接着那抹靛青色的身影又迅速从树上拿出来一个半大的石青色布袋,年仅七岁的少年笑嘻嘻地将手中的布袋举到了小伙伴跟前,本就俊朗的眉眼间皆是生动:
“时卿你之前跟我说过你的生辰,我可没有忘记!”
最终抵不过小伙伴过于殷切的目光,时卿蹲下身子缓缓打开包裹,入眼竟是一个约莫拳头大小,却是通体碧蓝色的琉璃球,蔚蓝色的小球漂亮极了,而小球上,还隽刻着两个一高一矮的两个年幼的小童。
虽然隽刻手法颇为粗糙,但时卿还是从这两个小人中,看出了他们二人的影子。
不用想,便知晓两个小童究竟是谁,甚至小童身上穿着的,还是上一次两人见面时穿着的衣服。
时卿沉默着看着对方隐隐带着伤痕的右手。
背靠在身后大树上,萧珩还在小声说着什么:
“时卿你以前不是说过,咱们现在站着的地方其实是圆形的吗?”
“时卿,虽然他们都不信,但是我信的。”
抬头仰望着层层绿荫遮蔽下的湛蓝色天空,年仅七岁的少年复又低声道:
“所以我们才是最好的朋友,是一辈子的小伙伴,对吧!”
“时卿,你不要难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