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启黄昏》探火

7、艾麦拉

　　狄安娜端坐在椅子上思索着，这个荒谬的世界，在黑夜之前不允许进入卧室，在天明之后又不允许待在卧室。因为懒惰也是原罪，而黑夜可以自欺，真主原谅黑夜时的自欺。
　　非常具备逻辑，同时极具荒谬感的神明和圣训。狄安娜打开了手里的圣经，又开始读，她的母亲总算不再批评她，甚至非常欣慰地让一个侍女给她端了一杯奶。圣经很厚，她一条一条看着，规矩繁多。她已经察觉了一个陌生候选人，是一名年轻的女人，似乎她今天被训斥地格外多，坐姿不端正，对待夫人不够尊敬，没有及时在仪式时站起来等等。女人有些慌乱无措地面对这些责骂，是个新人。
　　另一边始终与她保持距离的，还有冯薇和严邢，她们的角色似乎是男人的妻子。同队伍的新人候选人，始终紧紧跟在冯薇的身旁，神色紧绷，时不时瞄一眼狄安娜。
　　狄安娜也意识到了，在这个家里，她和母亲的地位很高，似乎这取决于母亲的丈夫的地位，母亲和另外三个女人共同侍奉丈夫，孕育了十八个孩子，十男八女，其中母亲有五个儿子，一个女儿，这也使得她的地位格外出众，回到家中就有三个女人围坐在她身边。
　　而侍女也都是男人们的妻女，只是他们的男人的地位应当也不高。
　　狄安娜将纸条藏在了裙子中，黑夜降临，妻子们的卧室中走进了她们的丈夫，圣经说道，“夜间，准你们和妻室交接。她们是你们的衣服，你们是她们的衣服。真主已知道你们自欺，而恕饶你们，赦免你们；现在，你们可以和她们交接，可以求真主为你们注定的（子女），可以吃，可以饮，至黎明时天边的黑线和白线将你们截然划分。”
　　作为家中未婚的女儿，她被锁在了卧室中，她也终于能拿出手中的纸条：“艾麦拉，阿法芙和阿菲拉暴露了，阿法芙的家人污蔑了她，让她以□□的石刑死去。女神会保佑我们的。”
　　女神？狄安娜将纸条撕碎，扔进了马桶。
　　深夜，外面似乎是有宵禁，空荡荡的道路泛着黑紫色的光。
　　狄安娜站在窗前，看着外面时不时有一道黑影，摸索着消失在黑夜里。候选人们已经在挣扎着，在这个世界寻找出口。
　　她问过周奇，出口是一扇门吗？周奇说，有可能是第二天，一扇门，也有可能是一座桥，甚至有可能是一支笔，但是出口一定与这个世界的支柱有关，一旦有一个候选者成功离开世界，这个出口就会像一盏灯一样，亮了起来，并且在一个日夜后关闭。
　　天还蒙蒙亮，她被一声尖叫吵醒，艾利和比利已经站了起来。可惜，她打不开这扇门。
　　狄安娜迅速穿好衣物，端坐在床上，母亲打开门的时候，她的神色凝重，没说什么就匆匆离去，狄安娜照例拿了本圣经，走出了卧室门，这时的房间内，已经没有了大于十岁的男性，女人们穿着华美繁重的衣裙，或是在准备早饭，或是照料孩子。只有艾麦拉这样，父母地位高的未婚女儿，才能悠闲自在地坐在椅子上读圣经。
　　昨晚，有人死了，是一个女人和她的丈夫，两人死在了卧室中，衣不蔽体。狄安娜猜测，其中一个人是暴露的候选者。黑色制服的治安警察来了，女人们又穿戴好了黑色罩袍和头巾面纱。死者的其他妻子默默垂泪，不断祷告，没有人对此感到十分意外，悲伤的氛围仅仅持续到警察离去。
　　傍晚，新的一批人敲响了门，他们穿着白袍，手中拿着圣经，就像昨天见到的仪式主持。这些人扫视着屋内安静乖顺的黑袍女人们，有礼貌地说道：“女士们，神父教导我们，要时刻牢记神的教诲，你们是迷途的羔羊，需要接受使者和仆人的监督。”
　　屋内，地位最高的女人是艾麦拉的奶奶，她走上前去和白袍男人们说了几句，之后就是秩序井然的抽查圣经内容，轮到狄安娜的时候，艾麦拉的奶奶和母亲站在一边，时刻扫视着这个未婚女儿是否有出格的言行。
　　“艾麦拉女士，请您做一下日常祷告，并且请回忆神对异教徒的审判词。”
　　狄安娜松了一口气，在短短一天时间内，她并不能记住所有的圣经内容，但是日常祷告已经跟随着母亲，一字不差背了下来，异教徒审判词在昨日已经听过。
　　看着姿态自然，背诵流畅的狄安娜，白袍男人轻轻颔首。
　　最后的抽查结果，有两个女人被带走了，其中一个是昨天狄安娜就发现的新人候选者。艾麦拉走到母亲身边：“妈妈，她们怎么了？”
　　“感谢主时刻对我们的保护。道德警察说，她们是异教徒，是地狱的使者，如果不是发现及时，就会玷污我们纯净的心灵。”艾麦拉的母亲神情憎恶，情绪比治安警察来时激动。
　　昨晚外出探索的候选者，是有人被发现了吗？
　　果然，第三天，又一次举行了仪式 ，广场上的十字架绑着数十人，但是姿态没有第一天见到的异教徒体面，每个人都痛哭流涕地挣扎，火焰吞噬他们的那一刻，惨叫声和钟声交织在一起，闻着飘入鼻腔的焦糊味道，身边的人眼睛中倒映着火光，狄安娜有点反胃。他们像是溃烂的尸体上，扭动的蛆虫，他们的祈祷声，就是那苍蝇的嗡嗡声。
　　她的手中再次被塞进了一张纸条。
　　狄安娜这次反应了过来，紧紧抓住了身后的黑袍女孩，确认了她的位置。她在上一次拿到纸条就问清了四周站的人的姓名和关系，身后站着的，是她同父异母的妹妹，阿伊莎。
　　“艾麦拉，你打扮一下，今天下午，埃米尔会来确定婚礼的日期。”回程的路上，母亲通知道。果然，下午，一群陌生的女人和一个年轻男人走进了客厅，除了狄安娜，所有人都穿着黑袍，这一瞬间，她觉得自己像拍卖场上，最终掀起罩布的商品，狄安娜穿着一身厚重的金色衣裙，头上依然蒙着黑布，但是没有戴面纱。
　　坐在那里，看着对面的女人们之间窃窃私语。最后定下了婚礼的日期，十五天后。从头到尾，年轻男人只漫不经心扫了她一眼。
　　晚上回到了房间后，她拿出纸条，上面写道：他们是谁？
　　狄安娜悚然，在这里三日，她见到了狂热的信徒，愚昧的习俗和严苛的秩序，但是没有见到任何超自然的现象，周奇说的神明，如果是真的存在，祂意味着什么？真主和女神不是同一个神明？是女神发现了她的异常还是阿伊莎？
　　狄安娜决定做点什么，夜色降临，她放出了艾利：“艾利，这里危险吗？”
　　灰红色的巨型高加索嗅闻着四周陌生的气味，最后看向了神殿方向：“那里危险。”
　　门会不会在神殿？
　　目前，几乎所有候选者都认为，门在神殿的几率很大。这也是为什么，第一晚的探索，候选者们都在神殿附近摸索。艾麦拉家作为名门望族，距离神殿很近。但是狄安娜不打算现在过去，先从自己入手，艾麦拉到底是谁？
　　拜恩是一个普通的工薪阶层，他不知道自己怎么到达这个世界，一睁开眼就在战乱中，狼狈地挣扎着活到了最后，一路上跟着玛尔斯的人有很多，活下来的只有他，除了不起眼，就多亏了他表现的足够懦弱、容易掌控。
　　活下来之后的处境并没有好多少，他很敏锐地感受到了上位者之间的争斗，他选择了吸血鬼和狼人，那个魔法师和带着巨型犬的女人，他们明显被排挤。成为天使后，他的地位有所提高，至少不会被随意一巴掌扇倒在地。新的任务开始了，他睁开眼，在一个低矮的，装潢家常的房间，依旧带着一双巨大的，沉重的翅膀，让他的脊椎非常不适。
　　狼人们告诉他，到了任务场景，有翅膀的天使是无法很好的隐藏自己，就像一个活靶子。但是天使的外表能够迷惑当地人，或许能够得到点什么。
　　拜恩咬了咬牙，打开门走了出去......
　　他的长得还不错，海蓝色的圆眼，鼻梁高挺，银白色的头发配合着巨大的灰白色羽翼，就像真正的天使。或许这就是他在三个新人中脱颖而出的原因。
　　哦不，我现在就是天使。拜恩自嘲地想着。
　　不出所料，他被送入了神殿中，然后他目瞪口呆地看着大厅中，站着的三位天使，每一个都似乎有着圣洁的气质。
　　男天使热情地走过来揽住他：“兄弟，欢迎来到大本营。”
　　见拜恩一脸茫然，男天使了然：“新人啊兄弟，没事，这次你运气不错，我们天使想要前期活命，就得找任务世界的权威机构保护，这个地方的神殿对我们还算不错。”
　　另一边的女天使嗤笑一声：“天使在任务世界，连队友都不可信，反而这些任务世界的神殿啊，政府啊对我们不错。”
　　已经很久没有过这种友善的氛围了，他缓缓放松身体：“这里很安全吗？”
　　“至少比在外面碰见那群杀红眼的候选者安全。”
　　“这里可以说这些吗？”拜恩听到任务世界，候选者等词，赶紧扭头看了看周围的白袍人。
　　“当然没问题，反正他们也想杀了我们拿入场券。”男天使无所谓地耸耸肩，“你要是和队友关系好，就拜托这里的神父给你捞一捞队友。”
　　拜恩犹豫了，他活了三十年，第一次有恶毒的想法出现，如果他们都死了呢？
　　似乎看出来拜恩的想法，一边的天使笑嘻嘻地凑到他耳边：“要是队友都死了，你找到了门，就可以更换队伍了，灰雾会把失去队友的候选者凑成新的队伍。”
　　似乎很不错？那个玛尔斯一定想不到，能救他的人会是自己。拜恩有些愉悦地想着。
　　“我的队友应该不需要我帮忙。”拜恩微笑着摇摇头。
　　狄安娜在自己的房间四处搜索，最后掀开了床下的一块瓷砖，里面是一台手机，还有一本日记。有手机？她最开始确定这里是现代，但是古怪的是，没有人，尤其是女性使用现代通讯工具，这个房间里，没有手机，没有电脑，只有一台电视每天播放着枯燥的布道。
　　她打开了手机，款式非常老旧，没有任何记录，只有一封前天收到的短信：
　　小心阿伊莎！是她出卖了阿法芙！
　　这是谁？她们在密谋什么？手机无法上网，她没有办法知晓这个世界的信息。狄安娜打开了日记本，上面记录着艾麦拉十四岁到二十四岁的人生。
　　十四岁的时候，艾麦拉信仰真主，但那时候女人能够在外工作，虽然依旧有着一些规矩，却有喘息空间。富裕家庭会让孩子出国留学，这让很多人接触到了新的信仰，艾麦拉也是其中一员，十四岁的时候，她在外留学时结识了阿伊莎和奥雷莉。阿法芙和她一样出身于拉铎共和国的贵族家庭，让女性出国留学一年，获取更高的学历，是贵族家庭常见为女儿镀金的做法，大多数贵族家庭会让家族中的两名女性长辈陪同，跟随男性同龄人一起留学，方便监督。
　　阿法芙认识了这个外国女孩奥雷莉，这改变了她，她皈依了自由女神。艾麦拉的监督人对艾麦拉结交阿法芙，这个同为贵族家庭的女孩，非常支持。艾麦拉也皈依了自由女神。
　　在她们临走前，奥雷莉悄悄给了她们手机。
　　“信仰自由女神的女孩们，总是有各种各样自我的想法，她们乱哄哄的，大呼小叫，也会因为很小的事情大打出手。她们会愤怒，会开心，会争吵，也会友好。照看我的阿海德说，她们是被诅咒的异教徒，有着污垢的灵魂。”
　　艾麦拉写到这里，笔迹凌乱了起来。
　　“我不明白，为什么女性是肮脏的。为什么我们生来有罪。是什么给了真主权利能够支配我们？”十四岁的艾麦拉有很多疑惑，但是找不到答案，她无助地发问，却没有人解答。
　　“我问母亲，为什么我是女人就是原罪，我们都是人，甚至我们还能够掌握神的职能，孕育新的生命。母亲狠狠地训斥了我，她的表情很可怕，就像仪式上的其他人一样，但是她替我保密了。也许她是想爱我的，只是她不会，也不敢。”
　　之后有很长一段时间，艾麦拉没有写日记。
　　“奥雷莉说，她想要做点什么。我也是。阿法芙也是。还有很多人也是，我很惊讶，有些男人也加入了我们，他们说，他们也信仰女神。感谢女神。”
　　之后的日记被撕掉了。时间跳到了艾麦拉十七岁这年。
　　“形势越来越严峻，我们的努力是有效的，但是真主注意到了。我有预感，有什么事情要发生了。阿法芙最近一直很紧张，我知道，她很害怕......阿伊莎也皈依了女神，我真的很高兴。”
　　“奥雷莉她们似乎很自由，又似乎被什么其他的，无形的东西控制着，可是我看不清。是女神吗？不是……”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我们在真主眼里是有罪的吗？可是我们什么都没有做错！母亲说，我们又要穿罩袍和头巾了。我们要接受道德警察的监督，没有男性家属的陪伴不允许出门，也不允许有自己的财产，我的银行卡被母亲收回给了父亲。奥雷莉说，她们不被允许再干涉拉铎共和国的事情了，否则会.......谁来救救我......”
　　“他们说，有很多人被魔鬼污染了灵魂，需要剪掉口舌，烈火焚烧，道德警察抓了很多人，她们都死在了驱魔仪式上，还有很多与我们无关的人，她们的家人和邻居在污蔑她们。阿法芙被逼成为了他的第四任妻子，她的女儿很可爱，但是看着她，我感到悲伤，我们的孩子只能生活在这样的世界。阿伊莎和她的母亲吵架了，就像十四岁的我一样，之后我和阿伊莎不被允许有任何交流。”
　　“我好恨。”
　　“我不会放弃的，除非我死了。”
　　狄安娜突然意识到了这个世界的荒谬。神明真的会影响人类的生活方式。也许，真主突然意识到了自由女神的侵蚀，他在抵抗。看着那张夹在日记本里的照片，她回忆起了第一天仪式上，流着泪投掷石块的小女孩，那是阿法芙的女儿......
　　在日记的最后一页，艾麦拉写道：“我一定会死。但我努力过了，我问心无愧，我曾经一遍遍问着自己，什么是秩序什么是欲望。后来，我明白了，真主控制着我们，赐予我们秩序，圈养我们生育。自由女神吸引着我们，赐予我们希望，却又看着我们在生死之间挣扎，被欲望控制。我有时候会想，我们都是可悲迷茫的羔羊，只是从一个羊圈跳进另一个羊圈。我站在中间，感到迷茫，感到恐惧，最后我终于解脱。”
　　狄安娜翻过最后一页，她感受到了这个世界的恐怖。整个世界像是被无形的，庞大的神祇分割成两半，但是不管哪一半都充满了恶意。艾麦拉的家境非常优越，她本可以无所事事，在充足的吃喝和生育中结束一生，但她对这个世界产生了质疑和困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