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镇税所》萧云川

260、收尾行动

　　又是一个赶集天。
　　外头的牲畜市场，似乎比往日要早一些。大清早地，便响起了杂七杂八的声音，闹哄哄的。
　　追缴欠税行动，到了最后的节骨眼。
　　王志山早早地站到了自己的管理组办公室。
　　外出的人陆续来了，站到了王志山面前。
　　王志山再次安排了当天要追缴的欠税。
　　人人伸手，跟他要洄流的完税证。
　　王志山理了理，只剩下了薄薄的几份。他当即通知，追缴洄流票欠税，仅负责通知摊点户主，不在外头收款，由欠税户来税务分局补税、处罚，避免引发街头争吵，惹得不明真相的路人起哄，带来不必要麻烦。
　　外出的人走出之后，留下王志山一人，坐在管理组办公室，等着前来补税交罚款的人。
　　正午时分，董留成从老家回来了。
　　这是他休息两天后，回到单位。
　　再次走进单位，单位静得出奇。
　　一抬头，他打量着单位。单位在他回家的这两天过后，似乎与以前不一样。里头静悄悄的，在本该还没有人走出的时间，没了同事，更没有一个纳税人到来。
　　整个单位空空荡荡，像是无人上班一样。
　　他很是奇怪这种变化。
　　在他的印象中，单位在这个时间，应该闹哄哄的，如同外头一墙之隔的牲畜市场一样。
　　可一切变了模样。少了办事的纳税人，就连单位同事的说话声，也没有。单位怎么啦？
　　他在走进征收室前，站住了。
　　在习惯性地抬头看了前方挂着“分局长办公室”牌匾的一瞬间，那扇门开着。不用想，里头坐了默不作声的张兴福。
　　他迟疑着，问自己该不该进去，问候一声张兴福，要是他还在气头上，说上几句软话，让他再释前嫌？
　　一种少有的执拗，上了心头。迟疑的片刻，他的心头在起伏。
　　是的，以前不论大事小情，身为副职，他会多请示、勤汇报，走进那里，和张兴福讲一讲、聊一聊，给未定的事情定个调，自己再行动。那样的气氛是友好的，透着轻松，甚至愉悦。可如今，一场改革的争执，让他全无心情。两人不惜翻脸，他也一连几天情绪低落。他实在气不过，撒手回了老家。在老家这几天，他不时想，单位是我的，也是你的，可主要负责人还是你、不是我！你都弃之草荠的东西，我操心干什么！
　　那天他和张兴福翻脸后，他提出告假，回老家几天。
　　人到了农行营业所行的家，人一出现在花明容面前，花明容很快发现了他的脸色不对。她看他拉长了脸，关心地问：
　　“你今儿怎么啦？”
　　花明容面前，他默不作声。他不想将单位上的事情，带到家里来。可他的心事，瞒不了花明容。她当即道：
　　“是不是你和老张，闹情绪了？”
　　董留成愣住了。咀嚼在嘴里的饭菜，停了下来。他两眼睁大了：
　　“你怎么知道的？”
　　花明容一低头，“嘻嘻”笑了。脸颊上的一对小酒窝，不浅不深：
　　“你这个人，有时候分不清对象。不是说‘内外有别’吗？你是倒了过来，内外不区别对待。你人在外头，跟外人吵、甚至动手，打个脚掰眼瞎的，那是工作，不得已，就别把不高兴挂脸上；到了自己人面前，你不能记仇。比如说你和你们的老张、还有人家囊瓜。同事都是为你好，为了工作才和你争执。争执难免，你不用这样。你看你，去趟单位回来，嘴撅得都差不多能挂几个油灯盎了，不是跟自己人红脸了，你会这样？”
　　董留成不出声了。
　　走出江北，他回了老家。
　　一路上他想着要彻底放下单位事，好好歇几天，顺便，去看一看家里人。家里父亲早给他来了电话，让他回家一趟，说家里在办大事，要拿地、银行贷款，搞上实业。他不知道事情到哪一步了？
　　可人一未到家，远远地，家门口前的一大片农田，全是人，乌泱泱的一大片人。
　　他心头一热，急忙往里走。
　　好不容易拨出一条路来，挤到前头，董满堂见到他，又惊又喜。他叫着他，让他站到前头来，问，
　　“你今天是不是请假回来了？”
　　董留成点点头。儿子的到来，令董满堂惊喜万分，那是他想求也求不来的！董满堂高兴坏了，向站在面前的领导们，一一介绍了董留成。
　　这么多领导齐齐聚在村口，董留成这才知道父亲所说的事情不小。
　　田头满是村民的围观中，一大片田地的征地工作，开始了。
　　村小组干部和村公所的领导们，手拎石灰桶，一个个下了田，走在一条长长的稻草绳两头，由两拨人拉着稻草绳的两头，走进绿油油的田地间，打了比子，在相同的长、宽的距离中，撒下白白的石灰，划出线，再拔了石灰线上的庄稼，让规划的几块工厂用地，有了明显的边界。
　　董满堂和他的三个儿子们，站在人群里。小儿子董留勋是未来印刷厂的场地主人，任下了法定代表人，不停地在征地手续上签下名字。
　　人群中最忙碌的，成了董满堂。
　　自家的厂区落了地，他满心欢喜，也让他在村子老家的父老乡亲面前，满脸红光。
　　他不停地向身边的领导们汇报，董家的两个儿子，跑运输多年，是先富起来的运输户，在村里响当当的。可几年过去，农村闲置劳动力不断涌入运输行当，谁都想分得一杯羹，却冲击着原先一车难求的货车生意，也让董家货车生意锐减，不得不考虑转型。可要转型，谈何容易！一家人全无头绪。好在天无绝人之路，在他即将退休的前一段时间，刚进入镇人大工作的董满堂，突然间，接到了县里的一份意向调研。调研是县里出出台“工业兴县”的可行性意见征求。一份意向调研，给了董满堂意外惊喜，也带来了转机。随后，董满堂联合老家的村组干部们，一举将自家想要投资办厂的需求，报告给了上级。事情很快有了眉目。镇党委配合董满堂老家的村公所，着手选址，率先试点，争取了董家合适的用地，让包括董满堂家在内的一部分人家率先开办工厂。
　　一天忙活下来，崭新的工业用地竖了地界，也让一家人欢喜鼓舞。在家中吃着晚饭，董满堂不忘和上次买车一样，念叨着，说现在我们家又有新奔头。
　　一家人围着他，听他说奔头是咱们有了地，就开了好头。交给你们，你们要从由一枚鸡蛋，孵报出一只鸡来；再由一只鸡的家当起家，鸡变成一只羊，羊变成一头牛，最后把牛养成一头大象……
　　董满堂的念叨，董留成没有时间多听。
　　他早早进了自己的小书房。
　　他动了手，为未来的印刷厂，拟定章程、办下证照，甚至是办厂得有的环评报告。一切由他操心落实。父亲在过乡政府和现在的镇政府，干了大半辈子，除了方向把得准，但在具体的事情、特定的专业事项面前，无疑成了他的短板，甚至无能为力。
　　在家的两天，董留成一连办了办厂的大事。一家人转型升级的实体工厂，无异于二次创业。其中繁杂的手续，只有董留成动手厘清。
　　最终等他将贷款的手续交给董留勋去送进银行，家里的事情暂告一段落，董留成想到了他在单位的改革。那样的改革过于艰难，他本想不去想。可只要他一闭上眼，眼前晃动的，还是那些烦人的洄流完税证。
　　张张完税证，在他眼前挥之不去。
　　他坐不住了,回了单位。
　　在分局长办公室驻立许久，他没有走进去，而是转身走进了征收室。
　　他找到李德仁，要那些洄流的完税证。
　　李德仁愣住了：
　　“完税证不是王志山拿去了吗？”
　　王志山的管理组办公室，董留成走了进去。
　　看到王志山孤零零一人，董留成奇怪地问：
　　“阿瓜，怎么，你今天没有出去？”
　　王志山双手一摊：
　　“没出去。怎么，我守这里，有什么问题吗？”
　　“我是来找你要那些银行退回来的票。票呢？”
　　王志山笑了笑，不想正面回答他：
　　“不知道。你来问我，我去问谁啊！”
　　董留成正要再问，几位摊贩，走了进来。
　　一看来人手拿完税凭证、罚款通知，王志山起了身，招呼着人，收起了补税和罚款。
　　原来如此！
　　董留成这才恍然大悟，知道自己不在的这两天，王志山做了什么！他又是喜欢，又是惊讶，正在手足无措间，他与王志山多年的默契上来了，立即为王志山打起了下手。
　　王志山办事依然干净利落。显然，两天的经验积累，让他对着面前的欠缴税款纳税人，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只是来了董留成，他并不抢董留成的风头，而是将话语权，让给了董留成。
　　几个结伴而来的个体摊贩，本想为罚款理论一番，可在董留成面前，很快没了声音。
　　外出的张八一、李得淼等人，陆续回来了。
　　人人看到董留成，眼前一亮。
　　只是董留成无暇顾及几人，对着来了一批、又走了一批的摊贩们，讲起了改革，讲起了下一步打自，讲得口干舌燥。
　　日头偏西的时候，王志山叫上赵海几人，再次出了门。
　　他们要追没有前来补缴税款和罚款的摊位。
　　赶集的集市，在傍晚时分，已是稀稀落落。散了赶集的人，没了正午时的热闹。
　　赵家巷道的服装鞋帽市场，几个摊主还在恋恋不舍最后的生意；也有的开始收货，准备结束一天的买卖。
　　王志山一行人的到来，在摊贩面前仿佛从天而降。
　　几个摊主迟疑着，还想着要一番讨价还价的纠缠，被王志山当即叫停。几人上手，动手扣押起了货物。
　　扣押面前，摊主傻了眼，纷纷交了钱。
　　这天晚上，董留成破天荒地没有回农行营业所，守在国税分局，一直等到王志山和赵海等人回单位。
　　一伙人聚在食堂吃过晚饭，天色黑尽。
　　这一晚，董留成和王志山一盘点，洄流的一百五十七份完税凭证，经过几天的追缴，只剩下了孤零零的三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