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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厌世脸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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樱潭是个小城市但也是个古老的城市。
樱潭中学是最早建设的那批学校中的翘楚,和它同龄的几乎已经换了姓,樱潭中学靠着自己文物一般的气质顶住了外来的压力,尽管后面学校设置有过几次改建,但是却始终带着这座城市的名字存在,在樱潭市没人不知没人不向往樱潭中学。
谢星河小时候也想着以后上樱潭念书考大学,后来回到路家他短暂地忘记了这里,但是如今他又回来了。
车上前的显示屏上显示时间,现在已经是第二天下午了。
谢星河下车,张叔绕到车后拿了行李箱,看到两大箱子时谢星河愣了愣,离开家的那种感觉顿时变得非常强烈,在他愣神之际张叔已经拿出了一个箱子,谢星河恢复神色后立即拿了另一个陈旧的牛皮箱,是一个手提款式的真皮箱子。
张叔锁了车,谢星河不顾张叔反对坚持提着手提箱,
俩人一同走向校门,离校门几步之遥,年老的保安已经探头看了过来。
张叔说了句:“办理入学手续,已经说好了。”
保安顿时缩回头,按下遥控器开了校门。
办公楼离学校大门有个三分钟步行的距离,要说真心话这学校的建设完全称得上是土地浪费。因为是老校建筑坐落的不像现在那么讲究效能,但也是因为老校,哪怕翻新多少次也没有变动原本的校园规模。
张叔吭哧吭哧拉着行李箱走在前面,谢星河提着行李箱跟在后面,低头盯着自己的脚尖。不知为何,避免注视周身一切带着岁月痕迹的东西,但是要说与时间磕碰最热烈的又有什么能比过脚下的地面呢?
水泥地面不知是第几次铺陈的结果,但似乎也有些年头了,地面深深浅浅的口子昭示曾经跨越过上面的不同重量,其中有几分是珍视又有几分是抛弃呢?可无论如何,这条坑坑洼洼的路面一直是被需要的,有人依赖的吧。
谢星河喉咙间泛起一股淡淡的苦涩。
休息时间,学校院子里有不少走动的学生正去往操场,估计是下一节要上体育课。
周身一簇又一簇的脚步声靠近又离去,谢星河一直垂着头向前走。
在谢星河看不到的地方微风卷起了飘落在地上的樱花,花瓣形成了漩涡继而又洋洋洒洒散落在别人的脚下。
*
谢星河跟着张叔进入办公楼大门,几乎没做停留直接上了三楼。
教务处在楼梯左侧,张叔和谢星河一前一后走过去。
办公室门口放着的高大绿植几乎遮住了深红色的木门,绿植叶子又大又亮,明晃晃暗示着主人的精心照料程度,走廊的窗户开着,透进来的风吹得绿植叶子发出沙沙的声响。
谢星河微抬头看到悬挂在门框左侧的铭牌,老校的铭牌做的很别致,不像一般见到的亚克力板而是用木板裱起来的一块绸缎黑底布料,上面教务处三个字是蓝色鲸落体刺绣而成的,看着非常有文化底蕴。
靠近门口,办公室内依稀传出的交谈声不高不低,明显气氛比较凝重。
温润的男人些许焦灼,“主任,现在可怎么办,对方学生家长根本不愿意私下解决啊。”
更为年老的男人疑似主任,安慰道:“老秦啊,你先别着急。”
张叔扭头看了一下谢星河,迟疑了两秒,最终还是抬手敲了门。
声音戛然而止,很快门被打开。
一个带着眼镜的男人站在门口,看了一眼张叔又看了一眼谢星河,随后扬起笑脸:“是谢星河同学吗?”
张叔率先开口,“是,您是秦老师吧?”
这时另一个年纪稍大的男人走出来,神色比较严肃,像是刻意压制住自己强硬的态度:“您好,进来说吧。”
张叔进去办公室,谢星河随后。
张叔把箱子放到茶几旁,扭身又拿过谢星河手里的。
谢星河把手放进里口袋里,垂着眼睑站在茶几前,因为身量比在场所有人都高,脸色又不好看,于是小小的空间中无形中形成了压迫感。
看 俩人都没有坐下来的意思,于是秦老师也站在他们旁边,主任是四个人中个子最矮的,悄悄回到办公桌前坐下来。
“谢星河同学你好啊,我叫秦柯,是你以后的班主任,”秦老师说这话时笑盈盈的。
没等谢星河有反应,尊卑分明分明的主任刻意清了下嗓子。
谢星河神经一顿,原本会有的淡漠反应瞬间拐了个弯,开口便扬起一个幅度很小的笑,说:“秦老师好。”
秦柯:“哎,好好,你以后就是高二二班的一份子了,希望我们能好好配合,我教化学。”
谢星河点了点头随后没了反应。
主任靠住椅子后背,发出挺大的动静。
秦柯顿时反应过来,笑着介绍道:“这位是我们学校的教务主任刘主任,以后生活上有什么困难也可以找刘主任,当然呢尽量还是找我。”
“哦,”谢星河显得有些吊儿郎当,看都没看刘主任一眼。
一脸期待的刘主任:“......”
谢星河顿时有些爽着了,要是刘主任刚才不那么阴阳怪气,谢星河当然会表现的乖巧给足面子,在路家呆了那么久,他别的没学会,看人眼色的本事却是炉火纯青,刚才察觉到对方坐在办公桌前露出一脸施舍的高傲姿态,惹得谢星河顿时就不愿意低眉顺眼。
刘主任不愧是领导,哪怕被小毛孩子怠慢了该说的事情也一定要说,只见他倾身手臂交叠放在办公桌上,抬眸打量站的笔直的谢星河,随后转移视线看着张叔:“樱潭是这里最好的学校,不是什么人都能随随便便进来插班的,既然来了这里就不要把之前学校里的毛病带到这里,不要搞特殊化,不然再好的教学资源里烂泥也扶不上墙。”
这话说的相当不客气,秦柯已经额角冒汗,背着刘主任看谢星河的眼神有些稍安勿躁的味道。
谢星河鼻子里哼了一声,直勾勾地盯着刘主任启唇:“是狐狸是兔子激一下就知道了,刘主任可以矫正一下视力,下次见面时希望你能像我一样一眼就能分辨出来谁是狐狸谁是兔子,各有各的对待方式。”
刘主任顿时憋红了脸,紧紧盯着谢星河,似乎是要把他的模样记清楚。
衣袖被人拽了一下,谢星河扭头看到张叔紧张涨红了的脸。
秦柯的汗珠已经滑落到眉尾,假装擦眼镜抬手战战兢兢地抹了一下额头,趁机机械地开口:“谢星河同学,教室和宿舍的相关事宜会有同学跟你说清楚的。
谢星河沉默结束了剑拔弩张的气氛。
秦科欣慰地看了他一眼,转向刘主任挂上了职业假笑:“主任,您晚上不是有交流会吗,那我们尽快处理完学生的事情吧。”
刘主任一动不动地坐在位子上,眼见地脸越来越红,眼看那红色要过渡到脖子上了。
秦柯大跨步上前,此人不宜久留的心态搀扶起刘主任走向门外,一边走一边回头嘱咐:“谢星河同学,你就呆在这里吹会儿空调,一会儿会有班里同学来接你。”
谢星河憋着突如其来的笑意,突然刘主任甩开秦柯怼到谢星河跟前抬头瞪着谢星河。
因为身高差距谢星河有种用鼻孔看主任的错觉,察觉到此于是他稍低了一些头,这在主任眼里变成赤裸裸地挑衅。
刘主任梗着脖子低声嘶吼着警告:“别的东西我管不着,但是违反纪律的东西我还是能管的,手机拿出来!”
谢星河下意识摸了一下右裤兜,这是他惯用的口袋,左裤兜常年空着。
突然什么东西吸引了谢星河的注意力,一抬眸。
秦柯在刘主任身后疯狂摇头。
谢星河眼底略过一丝笑意,然而这完全不在刘主任的可视范围之内。
少年扬起下巴,语气故作正经地有些欠抽,说:“刘主任,因为我手机里都是原来学校的回忆,为了守护您的原则,手机我没有带过来。”
秦柯的额角抽了抽,抓着刘主任颤动的肩膀把人拖出了办公室。
随后又一抹身影略过身旁。
张叔已经跨步走到门口,站定后侧身,有种语重心长的无奈:“我的少爷啊,您这张嘴让我如何是好呢...以后多保重。”
张叔走出去喊了一嗓子:“刘主任,你们要上哪儿啊,我送你们一程。”
张叔放弃好好道别选择了奉承刘主任,只为了谢星河以后在樱潭的日子能轻松一点儿。
一股愤怒猛地窜向四肢百骸,他以前根本不是这样尖锐又有攻击性的,甚至能称得上温柔会来事儿的,哪怕在最孤苦无助的日子他也是坦坦荡荡地,虽然不曾暴露过,他有时候是为自己感到骄傲的。
但是现在...
凭什么,那些根本不爱他的人能让他失去最好的自己,剥夺了他的一切后又再次抛弃他,他不仅失去了自己。
还转眼间变成从前自己最讨厌的样子呢?
体内的愤怒和破坏欲一但迸发出来,谢星河怎么也压抑不住,只要嗅到一点的恶意他现在就恨不得放大那些恶意去发泄,破坏,摧毁!
无力感在空气中蔓延,谢星河几乎要喘不过气,扭身时神色阴鸷,不受控制地哐的踢了一脚,手提箱轰然倒地,发出沉闷的声响。
—砰!
高二班教室里传出沉闷的声音,同一时刻对流吹过来的风狠狠翻动着黑底粉字的班级名牌。名牌侧面的墙上班级荣誉榜非常醒目,排在第一的男生名字那一栏写着劲挺的周沐两个字,周沐一脸胸有成竹,越是往下那一张张脸越是有种一学习筹莫展的悲惨模样,犹如教室里正在挣扎的大多数。
林暮烟拿小册子在讲台上又敲了一下,这是她已经耗尽耐心的先兆。
高二二班学生对此心里明镜似的,声音落地地一刹那只见讲台下埋头疯狂书写的身影猛地一颤,继而慌张地扭头看向同桌的答题纸,班里将近四十个人每逢临时抱佛脚时的窘境都如出一辙。
“看看你们被一个文言文基础测试折磨成什么样子了?”林暮烟声音很冷,每次开口说话时给学生一种高高在上的感觉,尽管她本意原本就是这样。
你不会的我也不会原本挺平常的事儿,但是有空白恐惧症的学生还是锤死挣扎,冥思苦想地哪怕就算不对也想要写个挨边的东西。
看好戏般的巡视了一圈教室,林暮烟的视线最终落到靠窗那一排最后一个位置,一个戴眼镜的斯文气质的男生,赫然是班级荣誉榜榜首周沐同学。
周沐坐的笔直正在检查卷子,明显是大多数人的对照组。
林暮烟随意地隔空一点,“班长,你来收卷子吧,给你伙伴多留一点挣扎的时间。”
周沐站了起来,留在桌子上的卷子大方的展露着,上面工整的字迹拿出去直接可以拿个书法比赛的第一名回来,这无疑是抄袭的绝佳卷面。
果然,周沐一离开位置,坐在的前桌的男生脖子扭转175度去瞄卷子。
林暮烟不忍直视,无奈又恨铁不成钢地撇开了脸。
周沐蓝白相间校服穿的非常工整,外套拉链拉到最恰当的位置,露出里面校服T恤的三角区域,再往上男生修长的脖颈无意增添了几分宁静贵气的气质,迈开长腿穿过错综复杂地座位,来到了自己座位的对角线门口靠墙组的第一排。
第一排坐着一个小个子男生,抬起脸露出了一个哭笑不得的表情:“班长,我觉得你生在古代肯定是一代明君。”
周沐露出一个温润的笑脸,在细框眼镜的加成下更是有一种青年温润书生的感觉,“你说的对,可能还是大义灭亲的那种。”
小个子男生悲壮地递出了试卷,周沐摊开修长的手指从下面吸附住试卷往回收,也是跟着这一个动作小个子男生突然哀嚎了一声:“我都怀疑我月考语文还能及格吗?”
周沐嘴角噙着笑容,继续往后走着收试卷,垂眸安静地把收过来的试卷放在另一手手臂上。
“佟阳,能让你有此觉悟今天这个测验还是有用的,我争取以后多安排几次。”
又是一篇哀嚎求饶声,林暮烟抱起手臂嫌弃道:“德行。”
周沐嘴角微幅度扬起,一路s型曲线收卷,整个人从容镇定,每次伸手收手的幅度都恰到好处,就好像大导演的特写镜头一般每一帧都很有味道,可以无限回放品位的那种。
林暮烟勾脚站在讲桌一侧注视着下面学生,手臂搭在讲桌上,整个人有些慵懒,是她不上课时惯有的状态。
很快,周沐收完所有答题纸放到讲桌那一侧,林暮烟瞥眼道:“谢谢。”
周沐点了下头走下讲台回位。
林暮烟放下脚,侧身拿过答题纸整理,半长头发垂下来遮住侧脸,“虽然我也知道你们的毛病,把语文当亲妈,以为任何时候都会关爱你们,但是我想奉劝一句,别做白日梦,这两天每个小时里多花10分钟给语文,多背两首诗,争取把白送分的基础部分搞定,明白了吗?”
“老师你使诈,每小时10分钟岂不是睡觉时间也要背文言文。“有学生说。
林暮烟侧抓着答题卡竖起来,像是听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消息一般耸了耸肩:“why not?语文可是后妈呢。”
“太无情了。”
“还可怕。”
在一阵鬼哭狼嚎中,林暮烟笑抱着答题纸,美滋滋地走出了高一二班。
尽管一场文言文基础测试狠狠打击了学生的积极性,但是他们头上悬着两天后的期中考试。
不过周沐并不在意,按照平日里的习惯拿起化学笔记,因为接下来连着两节课都是化学。
周沐慢条斯理的从头翻阅浏览基础知识,习惯从页眉位置翻阅,哪怕是竖着的大本子也是会如此。
突然一阵振动声从桌底传出来,周沐动作一顿,从桌洞里掏出手机打开微信。
秦柯发来了聊天语音,时间都在30秒以上。
周沐淡然地转了文字,不知为何网速很慢,足足10秒后第一条语音才转载完,仅是看到开头周沐就蹙起了眉,一路看到最后又觉得有意思般挑起了眉。
短信内容大致是他们班要进人,现在人在教务处需要周沐去领,除此之外还有一堆关于这个新学生的主观推断,不过有意思的是消息内容的前半部分是真心诚意欢迎这个学生的,并表现出了对新学生的一种真诚关心,而后半部分则完全割裂说着新学生一看就不是好苗子,未来肯定是现在美好稳定秩序的不安因素,需要严加看管。
这个艰难又光荣的任务显然落在了班长周沐身上。
思及此,正好第二条语音转载成功:新生要住宿,你帮着安排一下。我下午不在学校,化学课就让大家自习。还有新生他没有手机需要帮忙也看着点儿。
在下面是转账记录,秦柯转了1000块过来。
周沐抿了抿唇,起身把手机放进裤兜里,离开座位走向讲台。
前排有两个女生头凑在一起正聊的火热。
“昨天那一集男二黑化的也太不合理了。”
“编剧的笔下没有一个人能逃过情这一字”
短发女生余光瞄到一个黑影略过,立即拍了拍同桌,一个眼镜文静女生,俩人顿时安静下来。
等周沐走上讲台,捏起粉笔在黑板上板书似的写下化学自习四个字。
后知后觉的同学门逐渐兴奋起来。
刚才的两个女生惊喜地看了一眼对方,似乎是有了什么新期待。
周沐把粉笔放回去,走下来看向戴眼镜的女生。
“玉婷,一会儿帮我盯一下纪律。”
玉婷立即答应,周沐微点下巴以示谢意,继而走下讲台离开教室。
精力过剩的年纪似乎对什么都好奇,身后一道八卦的男声传来:“班长,你干啥去呀?”
周沐淡漠地留下一句:“接新生。”说完消失在门口,完全不顾身后的轩然大波。
周沐慢悠悠地从楼梯上上来,整个人呼吸平稳,头发整洁,但脸上丝毫没有在同学面前的温润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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教务办公室的门隐蔽着。
站在走廊里,周沐有些烦躁地看了一眼窗外,抬手虚抬了一下镜架,再次扭头时已经换上了温润的笑脸,就在这时身侧吹过来一阵猛烈的风,加上突然被蛮力开启的门,产生了一股强大的风力。
周沐因为新生的厌世脸而分了神,完全没有反应过来一股强风把绿植妖娆的尖拍向了自己的脸,电光火石间周沐侧脸猛地一痛,然后鼻腔内顿觉一股温热。
厌世脸猛然瞪大了眼睛,一脸的痛楚神色好似非常心疼周沐流鼻血。
周沐笑着一手捏住鼻子,另一手快速从外套兜里掏纸巾,还不忘安慰初来乍到的厌世脸同学:“同学,不用担心,我没事。”
但是谁也没想到,新生一脸痛心疾首地退后一步,手上用力一甩关上了门。
—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