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溺于月色》巷俞

7、chapter7:泡沫

　　仙女棒灭了，随后他被叶眠知拽下去，两人一起躺在堤坝上。

　　叶眠知双手枕在脑后，仰望着那轮满月，忽然说道:“梁俞周，你记不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

　　梁俞周回想起来，轻笑出声:“昂，我还是第一次见有人哭得那么惨。”

　　她也跟着笑了，音线平静没有起伏:“其实我是单亲家庭，从小就对爸爸没什么印象。”

　　梁俞周怔了怔，这是他第一次听她谈起自己的家庭。

　　……

　　在叶眠知的记忆里，父亲的形象总是很模糊，她的生活里好像只有母亲。不管是家长会，还是亲子运动会，来的都只有母亲。

　　“叶眠知，你怎么没有爸爸啊？”

　　那时候的小朋友口无遮拦，经常这样问她。叶眠知不知如何回答，只好把头埋得很低很低。

　　这是第一次，叶眠知意识到她和别人是不一样的。

　　上了小学，周围的同学发现她没有爸爸，开始嘲弄她，孤立她。在她书上画画，把她的书包丢进水池里。

　　太多太多了，因为没有爸爸，而承受的欺凌和痛苦。

　　那时的叶眠知不敢把受到欺负的事告诉母亲，每天都穿着脏兮兮的衣服回家。

　　但有天，叶母突然来接叶眠知放学了。

　　叶眠知因为极度的自卑，她把头埋得很低很低。和以往一样，有同学朝她丢石子。

　　她本以为又会独自承受，但是叶母出现了。一直都很温柔的叶母忽然变得泼辣，她拿着鞋追那帮小孩，对他们破口大骂。

　　“哼，真是群没礼貌的家伙！”叶母冷哼一声，牵着叶眠知的手回家。她的手有老茧，却很温暖。

　　那时候的叶母，在叶眠知心里是英雄一般的存在。此后就真的没有人欺负她了。

　　……

　　“但是，或许因为她是单亲妈妈，容易患得患失，对我控制欲很强。因为如此，我和她就不怎么亲近。”

　　叶眠知深舒一口气，很勉强地笑笑:“就是你看见的那样，我因为一件很小的事和她吵了一架。”

　　“不是小事。”梁俞周很坚决，对上她怔愣的目光，“我也不是什么特别幸福的家庭，所以比较能理解你。”

　　梁俞周笑了笑，又不咸不淡地说道:“看过《月亮与六便士》吧。里面有句话，满地都是六便士，他却抬头看见了月亮。
　　“总之，现在的我们可能都活在阴沟里，过得不尽人意。但也得向前看啊，要去追逐月亮。”

　　叶眠知听完，眼眶有点湿热。

　　她一直以为他们是不同的人，但这一刻，她又认为他们像在寻找同一种东西。

　　顷刻，她背过身去擦拭眼泪。

　　原来能和别人产生共鸣是会流泪的。

　　……

　　六月初，是个不冷不热的季节。榕夕每年到这时候都会举办研学旅行，还挺盛大的。

　　“今年研学的地方在锦芸市，要求是所有人都参加，自费。”老师站在讲台边宣布着，顺便发下旅游册子。

　　研学啊。叶眠知支着下巴，又顺手将发下来的宣传单折成纸飞机飞出窗外。

　　“不行。”

　　回到家，叶眠知和母亲提了这事，果然遭到她的反对。

　　叶眠知冷笑了一下，拎起书包回房间，只留下一句话：“也没指望你能答应。”

　　她回到房间将自己锁起来，叹了口气，背靠着房门。

　　门外，叶母也静静地靠着门。母女俩隔着一道门，好像那是一道很深很深的隔阂。

　　……

　　第二天清晨，阳光洒进屋里，叶眠知艰难地捂住眼，才想起她昨晚没有拉窗帘。

　　她起身拉好窗帘，房间里再次恢复漆黑。

　　叶眠知坐在床上发了会儿呆，捞起手机一看。

　　不太妙，已经七点零几分了，距离研学集合时间只有不到四十分钟。

　　虽然叶母不许她去，但叶眠知还是决定自己偷偷去。

　　她匆忙收拾出一个书包，拉开卧室门。

　　外面很安静，也没有开灯，看样子叶母是早就出去了。

　　叶眠知急忙跑到门口去拽房门，却拽不动。

　　她表情顿时凝固。

　　叶母居然不惜把她锁在家里也不许她出去！

　　好像……忽然也挺没劲的。

　　叶眠知一下子瘫软下去，背靠着房门，低垂着眼，下睫毛在她脸上投射出一小片阴影。

　　“叶眠知！刚打你电话打不通，你还在家吗？”

　　倏然，门外传来一个清冽熟悉的男声。

　　叶眠知立马站起来，猛然敲门，声音里带着她未曾察觉的哭腔:“梁俞周，我妈妈为了不让我出门，把我锁在屋里了！我手机刚才静音了才没有接到。”

　　门外，梁俞周沉默了几秒，依旧冷静:“别着急，你后退一点，我看看可不可以把门踹开。”

　　叶眠知一愣，连忙向后退了好几步。

　　“砰”的一声巨响，门锁被破坏了，大门摇摇欲坠地打开。

　　叶眠知此刻泪眼模糊，许多周边景象都扭曲地泡在眼里，她用力擦干眼泪，梁俞周的身影也更加清晰。

　　少年穿着黑白校服，单肩背着书包，身形颀长清瘦，逆着光站在门口。

　　容不得她反应，梁俞周已经拉起她手腕:“走吧，快来不及了！”

　　两人急匆匆跑下楼，楼下停着一辆电动车。

　　“我找陆叔借的，先去码头吧，船快要开了。”梁俞周随手将书包挂在车龙头上，长腿一跨，“你没吃早饭吧？”

　　他从校服外套里摸出一个纸袋扔给她:“路上吃吧，记得抱紧我。早饭我刚一直放口袋里，应该还没凉。”

　　叶眠知坐在后座，犹豫了一秒，还是伸手环住了少年的腰。
　　她可以感觉到，前面的人明显僵了一瞬。

　　或许是赶时间，梁俞周电动车骑得很快，风“呼呼”地在耳边吹着。

　　叶眠知小心翼翼地打开纸袋。

　　是两个小猪形状的奶黄包和一盒牛奶。

　　她咬了一口，奶香味浓郁，迅速蔓延在口腔里。

　　“梁俞周，其实我不是一定要去这个研学的。”少女很轻地开口。

　　她只是想要借此暂时逃离榕夕。
　　逃离叶母。

　　前面的少年黑发被风吹得蓬松，他的声音也随着风飘进叶眠知耳朵里:“我知道啊。”

　　……

　　两人紧赶慢赶，终于赶到了码头，搭上了船。

　　叶眠知眺望着远方，忽然有一种永远离开榕夕的错觉。

　　大约两个多小时，终于抵达地点。班主任和导游带大家去了民宿，紧接着便是吃晚饭——自助烧烤。

　　平地上，声音嘈杂，许多烧烤用具都凌乱地散在地上。

　　“……叶眠知，你可不可以那边去捡一些木头回来？柴火不够了。”以前的同桌忽然走过来，笑着看向她，眼睛明亮。

　　叶眠知动作一顿，忽然有些不知所措。

　　自从她被排挤、转班以来，这是同桌第一次和她讲话。

　　“好……好的！”她点点头，匆忙跑进树林里，却没注意同桌微闪的眼神。

　　……

　　树影婆娑，视线逐渐昏暗，叶眠知走着走着，便看见了一个巨大的水沟。

　　水池很深，估计早已废弃。在水池旁边，还站着祝扬、余晓和几个男生。

　　叶眠知心顿时沉到了谷底，她指尖泛白。

　　原来同桌骗了她。她一直以为她们已经重归于好了，可到头来，竟是她自作多情。

　　叶眠知的心密密麻麻地疼，像是被人划开了一道口子，阵阵泛酸，血流不止。

　　“喂叶眠知，之前反抗不是挺牛的吗？”祝扬将烟头踩在地上熄灭，眼底透着危险，“还敢转班。榕夕总共就这么大，真以为我们不敢找你麻烦了？还和梁俞周扯上关系。”

　　叶眠知紧紧攥着衣角，问道：“你们……想干嘛？”

　　“不干嘛。就是单纯看不惯你而已。”祝扬笑得恶劣，“我们也不是不可以去找梁俞周的麻烦……”

　　“不要！”叶眠知忽然提高音量冲他大喊，拼命摇头，眼眶里的泪水满地快要溢出来，“我……求求你。”

　　她低着头，不敢再看那几个人：“我求你们，不要去欺负他。”

　　余晓冷笑一声，声音像恶魔一样环绕着她：“那这样吧，你给我道个歉，说不该那样对我，我们就考虑不找他麻烦。”

　　叶眠知咬着唇，最后一层心理防线被打破。她深呼一口气，往前走了一步，开口道：“余晓，对不……”

　　她话音还未落，脚底就一滑，整个人不受控制地摔进了水池。漩涡很大，好像要把她整个人都吸进去，呼吸也逐渐被夺走…

　　“啊！”余晓的尖叫声响起，几个人慌张离开。

　　究竟……是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呢？
　　就这样吧，她真的没有力气了……

　　在叶眠知闭上眼的最后一刻，她看见水面上有一丝波动，一个模糊的身影好似跳进了水里，那双眼睛透着着急。

　　一双熟悉又陌生的眼睛，会是他吗？但他从来没有露出过那样的表情。

　　叶眠知带着笑缓缓闭上了眼睛。

　　在看到那双眼睛的刹那间，她感觉这里不是地狱。

　　……

　　模糊间，她感觉好像有人在重重按压她的胸口，力道很大。她的嘴好像也跟着被人掰开……

　　叶眠知猛地睁开眼，看见放大无数倍的、清俊冷白的脸，他低着头很专注，双唇相贴的触感微妙。

　　她满脸写着不可思议，手下意识地抬起，给了对方一巴掌。

　　梁俞周松开她。女孩头发凌乱，像海草一般垂在肩上，衣服被打湿了，紧紧贴在身上，勾勒出纤细的身材。

　　她猛地咳嗽，调整着呼吸。

　　“你……你打我？”梁俞周眼神里写着懵逼和委屈，“你脑子也跟着被水泡得短路了？”

　　叶眠知思路回温，她反应过来，梁俞周刚刚只是在给她做人工呼吸而已。

　　“不好意思，下意识的反应而已。”少女认错真诚，垂着眼帘，看上去很乖。

　　梁俞周看她半晌，似有些无语，但还是叹了口气，把自己的校服外套扔在她头上，轻飘飘地丢下一句：“穿上。”

　　男生的外套罩头盖下来，带有他身上独特的黑雪松混着栀子的清香，金属拉链擦过她的脸颊，使叶眠知战栗了一下。

　　她匆忙穿上外套，亦步亦趋地跟上前面的少年。

　　……

　　天色渐深，梁俞周并没有带她回学校包的民宿，而是坐上最后一班公交车。

　　外面LED的霓虹灯照在男生脸颊上，两个人并肩坐在窗边，一言不发。

　　他没说目的地，叶眠知也就没问。跟着他，她总有一种莫名的安全感。

　　公交车缓缓停下，发出“吱吱”的响声，车门打开。

　　“下车。”梁俞周大步走在前面，脸色不太好的样子。叶眠知小心翼翼地观察他，心想他也许是刚被打了一巴掌，心情很不爽。

　　梁俞周在一家酒店门口停下，回头望她一眼，好像在说——敢跟上吗。

　　叶眠知不服气地和他对视，快步走进酒店里。

　　有什么不敢的！

　　梁俞周在前台开了两间房，把房卡交给她的时候，他嘱咐：“先洗澡，然后换干净衣服。我去对面便利店买点吃的，等我。”

　　他修长的手指上挂着一个纸袋，里面装着一套他的衣服。

　　叶眠知乖巧地点头，目送着他离开。

　　躺进浴缸里，叶眠知还是有几分不真实感。

　　今天的一切，都真奇妙啊。她本来已经做好了必死的决心，没想到梁俞周居然救了她，还……

　　叶眠知摸了摸自己的唇角，好似那里还留有他的温度。

　　她看着浴缸的泡沫，却忽然有种不好的预感直直钻进她的脑海里。

　　叶眠知用力捏紧泡沫，却都尽数从她手里流失。

　　现在她所拥有的小小幸福，也会变成泡沫消失吗？

　　她试着对自己发问，却找不到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