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极夜初晓》老皮球

19、校运会（二）

　　计划开始！

　　林北极打开手机相机前置摄像头假装自拍，实则在屏幕右下角，南梓昕的动静暴露得一览无余。
　　确认南梓昕没看向自己，林北极短暂地松了口气，随即又再次绷紧了神经，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打开后置摄像头，以左手托腮做掩护，假装自己只是在看手机，实则是在定点好转身的角度，蠢蠢欲动的右手早已立直了手机，随时准备着一个能清晰捕捉到她身影的角度，以及一个能让她顺滑地全身而退，不被察觉到的姿势。

　　准备就绪，林北极的心里响起了三个数的倒数，余光里时刻观察着目标的动态。
　　趁其不备，“三——二——一——”转身——按下快门——到手！
　　随后右手迅速收起，像吃了德芙一样顺滑地落靠在右腿上，她的脑袋在向左偏转的时刻顺势带上了身体的幅度，坐姿完美归位。
　　天衣无缝！林北极心想。

　　紧绷的身体终于松了下来，林北极随后装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模样，抱着手机，看着相册里唯一的照片，琥珀色的杏眸瞬间亮了起来，她已经满足了。

　　这个早晨林北极没有比赛项目，朋友们也都呆在大本营里不往外动，一个早晨的时间都在原地打坐中耗了过去。

　　许久后，太阳越攀越高，阳光直射下来，洒在大地上，早上凉飕飕的秋风此刻又卷起了热浪，终于熬到了中午。

　　午休时间老师要求全班上交手机，林北极攥着手机仅占了一张图片的相册，站在台阶下排着队。
　　余光里，那副白色口罩尤为明显，一抬眸，果然视线扫到了坐在最靠过道边的南梓昕

　　还在眼前，再拍一张……也没关系吧？
　　林北极还是贪心，这么特别的女孩子，让她怎能舍得她的一频一帧只能模糊地留在记忆里？

　　林北极又一次抬眸而望，发现南梓昕也注意到了她，此刻正饶有兴趣地看向自己，那微眯的眼睛里，含着若有若无的笑意，还有一抹不易察觉的柔软。

　　林北极顿时心虚，迅速收回目光，把自己藏在了队列里。

　　身边林晓初正好撞上了她的肩，林北极忽然脑中灵光一闪：她注意到我了，但她不认识林晓初啊！如果找林晓初帮忙的话……嘿嘿！
　　于是顺手搂上林晓初的脖子，控住她的脑袋靠向耳边低声请求道：“帮我个忙。”

　　“干嘛？”

　　林北极一手握住林晓初下巴，将她脑袋微抬向南梓昕方向的角度：“看到她了吗？”

　　“嗯——”她意味深长地点了点头，目光死死锁住那个方向。

　　林北极停顿了下，小心翼翼观察着南梓昕的反应，只见她身体完全面向着自己，脑袋却垂低着看手机，好像不那么注意林北极了，林北极紧紧提着的心这才松了口气。

　　好机会！
　　林北极心想。

　　“帮我拍她！”林北极甩出一只臂，紧紧锁死在眼前南梓昕的方向。

　　“懂了，”林晓初接过手机，脸上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接着认真调整角度，一副势在必得的样子，“收到！”

　　见林晓初的摄像机已经对准了目标人物，林北极又开始怂起来了，假装无事发生地躲藏回了队列里边，不敢抬眸看眼前的南梓昕一眼，像个偷了米的老鼠一样偷感十足。

　　“好了。”才刚转过身的功夫，林晓初就完成了“任务”，把手机递回给了林北极。

　　林北极心虚得连林晓初都不敢看，抬头望望天，又垂眸点点地，浑身上下肉眼可见写满了尴尬和无措。
　　伸手一把接过手机，连屏幕都不敢点开便交了上去。
　　接着赶紧搂上林晓初的肩，仓皇逃离现场。

　　回到宿舍，林北极反复回想着今天早上和南梓昕的每一个细节，心里不停揣测着她心里的想法：她想认识我吗？她在给我机会吗？要是我拍她被她发现了怎么办？要是我老是和她对视让她尴尬怎么办？她喜欢我吗？她讨厌我吗……
　　可是人家心里的想法，怎么可能被她揣测出来呢？
　　于是她被自己折磨了一中午，在床上不停辗转反侧，直到太阳升到最高点，起床铃响起，这才打断了她的胡思乱想。

　　南方的天气总是阴晴不定的，上午还刮着瑟风吹得人齿都发颤，仅一个午休过去，不争气的阴云就被拨散了，天空如清水洗净般不留下一缕云丝，只剩一颗刺得人睁不开眼的太阳高高挂起，那股暑气竟又裹紧了大地，闷得人窒息。

　　下午是林北极被抓去跑四百米的时候，她卸下了早晨那件外套，更回轻薄的白衫和轻便的运动裤。
　　也算是刻意，早上看到南梓昕也穿着白衬衫，每周一都如此，就好像她们之间的约定一样。

　　林北极想和她穿一样的衣服，只是觉得有趣，每次见到南梓昕都好像见到了另一个自己，感觉怪怪的，但她喜欢这种怪怪的感觉。
　　再说，三个月后的分班不知会把她们隔到哪里，如果再也见不到南梓昕了，这身衣服对她来说也变得没什么意义了。

　　烈日当空，水泥地滚烫发热，空气粘稠如同凝固，操场边没有绿荫，林北极被晒得晕乎乎的，可她还不能离开，因为她正在等待着四百米的检录。

　　“一会儿别紧张，尽力就好。”林晓初陪林北极来到场外检录处，帮她又是捶腰又是捏肩，像个家长一样操心。

　　可即使有她在不停帮林北极放松，林北极的神经还是如绷紧的弦，浑身的肌肉软得不受控制，一点也使不上力来，让原本就紧张的林北极雪上加霜。
　　她本是不在意这场比赛的，可想到或许场外南梓昕在看比赛，她顿时慌了。
　　她清楚自己体育并不算好，平日里也不怎么运动，一会儿指不定要在南梓昕面前丢尽洋相，但想到可能这些，林北极的心便和自己身上的神经一样紧绷着，心率直升，仿佛下一秒就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了，喉里莫名泛起恶心，浑身快要被紧张吞噬了。

　　突然，一只手一把扯下了林北极的口罩和眼镜——是林晓初。

　　“干嘛呀！”
　　离开了口罩，林北极更慌了，平日里面对南梓昕她总是戴着口罩的，这么一摘，简直像被人扒光了衣服，裸露着站在人群中一样，浑身不舒服。

　　她伸手要抢，却被林晓初朝后一退躲过：“戴着口罩和眼镜怎么跑步？我先替你收着，一会跑完就还你。”
　　说着，林晓初便把她的口罩和眼镜揣进兜里，转头就走了。

　　“诶，你去哪？”林北极追了上去，一副委屈巴巴的样子，水汪汪的双眼蹙着眉，夹着撒娇的语气，紧紧抱住林晓初的臂。

　　不过林晓初从来不吃她这一套，她轻轻推开林北极的手，语气平缓淡定：“去小卖部买水，等一下会去给你加油的，放心吧。”

　　可林北极不敢一个人等检录，人堆里她只有自己一个人，这是她最害怕的画面。
　　于是她又扑上林晓初的臂，死死抱着不让她走：“不要走嘛，好多人，我害怕！”

　　不过林晓初还是像个人机一样不解风情，又挣开了林北极，只丢下了句：“我很快就回来了。”
　　说完便头也不回地离开，向小卖部去。

　　看着眼前的运动员们身边都围满了为他们打气，陪他们等候检录的朋友，林北极独自一人的凄凉与眼前这些热闹的画面显得格格不入。
　　她站在原地，望着林晓初的背影由清晰到模糊，视线追随着她直至化作一颗黑点。

　　没人陪她了，林北极瞬间社恐发作，她实在耐不了这样的尴尬，迅速回过身要找个角落躲起来。
　　就在她转身之际，一个身影突然闯入她的视线里——一副白色口罩尤为明显，一道熟悉的目光打在林北极身上，即使不转头望林北极都知道那一定是南梓昕。
　　林北极顺着余光忍不住转身望向她，顺着几个同学臂间的缝隙一探，她们的视线穿过人群，又一次碰撞在一起。

　　不过此时，林北极失去了眼镜的聚焦，眼前的画面都自带朦胧滤镜般糊作一团，于是为了看清眼前的南梓昕，林北极脑里放空丢了神，像雷达锁定住目标定位般，目光毫不遮掩地盯着她。
　　近视的人应该会懂。

　　盯了许久，直到一阵冷冰冰的秋风穿过人群，从南梓昕那边送到了林北极这里，两人的目光一动不动地僵持着，面部逐渐僵硬，林北极终于意识到了什么，迅猛垂下头，抽离了目光。

　　我怎么又一直盯着人家！
　　林北极心里尴尬得要喊出声来，恨不得给自己一巴掌。

　　为了掩饰自己的尴尬，她转身向一旁路边的小台阶坐下，假装捶腿放松肌肉，努力表现出一副无事发生的样子，但实际上心里却乱成了一锅粥，像被一条条弹幕久久不止地在脑中轰炸，句句都在为刚才长达一分多钟的注视感到深深的悔恨。

　　突然，一抹白亮闯入她的余光，抽走了她的注意。
　　顺着白亮抬眼望去——才刚站在人群肩臂缝隙中的白衫竟不知何时抽出人群，笔挺的在阳光下着了一身光，那耀光正正面向着林北极。
　　林北极悄悄瞥了一眼，竟看到了她手中立着手机，一个拍摄的姿势对着自己的方向。

　　拍照？！
　　林北极有些不可置信，猛地一抬头望向南梓昕，却正在她定睛的一瞬间，南梓昕迅速收回动作，手机平平地躺在了她的手心里，僵硬地站在原地，像在掩饰着什么。

　　这些动作被林北极尽收眼底，突然，上午她偷拍南梓昕的画面又莫名在脑海里瞬间闪出来。

　　她是在拍我吗？
　　或许是因为心虚，又或许这些动作实在是太熟悉了，林北极不由得产生这样的猜想，不过却很快被打消了：南梓昕怎么可能拍我？也许是在拍身后的风景吧，我不要太自恋了。

　　不过此刻南梓昕正低头看着手机，林北极不想错过这个机会，忍不住趁她没发现，仔仔细细看看她。
　　平日里林北极都不敢直视她的，今天却这么近距离得站在她眼前。
　　好美的画面，林北极忍不住犯起花痴，捧着自己的脑袋，眼睛亮晶晶的装满了南梓昕，她沉沦得不愿挪开眼：大地卷起薄荷的风，轻拂着她的发丝；阳光散在她的白衫上，她浑身都散着光。
　　就仿佛，阳光独环着她一人，像神明一样明亮而不刺眼，耀着温柔的紫色微光，仿佛伸出手便能靠近，展开臂便能拥抱，是不带刺的玫瑰，是不沸腾的温水，是不滚烫的黄昏……
　　只不过她站在光中，而林北极只敢藏于角落的暗处。

　　没一会儿，林北极还是躲了，平日里她从不敢在南梓昕面前久留，此刻还是在没有口罩的庇护下，连抬眼望向她都需要蓄足勇气。
　　在她还没看到我之前，林北极赶紧垂低下头，起身顾不上担去裤子上沾的灰，转身又向另一个角落去。

　　她独自站在一片空落落的场地，四周的热闹似乎与她毫不相干。
　　她尤如失了魂，双目垂垂俯地，紧抱着双臂，立如一株扎根的桩木。

　　突然，又是那抹白亮闯入林北极的余光，林北极顺着视线抬眸一看。

　　梓昕？！她怎么跟着我来了这里？

　　林北极感觉她一定是有什么目的的，于是配合着垂下脑袋，假装没看到。
　　谁料此刻竟又见她手中的手机朝着林北极直直立起。
　　林北极不可置信地抬头望着她，眼睛不自觉瞪的很圆，这时，南梓昕手里的手机又随着林北极的注视倒回了南梓昕手里。

　　她？！她不会真的在拍我吧？
　　林北极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的南梓昕，虽然不能确定，但这个猜想使她瞬间被喜悦涌入心口，仿佛抿了口高浓度的甜酒，心里甜酥酥的，两颊不觉晕上一股滚烫。
　　昏昏沉沉的大脑管不住嘴角的傻笑，于是她咬紧着下唇，生怕心情会悄悄从嘴角缝隙溜出来被南梓昕察觉。

　　不过，这样炽热的目光，南梓昕应该早就感觉到了吧？
　　只见她小心翼翼抬眸瞥了眼林北极，见她仍在盯着自己，又猛地把脑袋垂了回去，手指在屏幕戳来戳去，像在掩饰着什么，没一会儿便像脚底抹油了似的跑开了。

　　林北极看着她的背影，心里不停的在想：多希望我的世界里有这样一个女孩呀，明明都那么近了。不过我知道，实际上我们从未真正走近过彼此，就仿佛我们之间阻隔了一座高山，幸运的是我们注意到了山一头的彼此，可惜的是我们都很默契地站在原地，没有一个人翻越过那座山。山的一端，我的脚下是桃源，是山野，是麦田……她呢？我并不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