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仿生人23号》山野原野

2、2.触角“人类”

　　机械生物撞击坚硬的地表，躯体倒地，零散的部件像积木炸碎一地。
　　一个压瘪的球体金属滚出数十米远，带出一道黑色的水印。

　　迩桑在混乱中抓住半球空间机械部件，滚落在地。

　　他藏在倒下的大棚后面，半跪着，将机械放在地上。
　　这个半球体意外地轻，但格外坚硬。

　　迩桑急切将手贴紧空间底部，尖削的指尖避开黑色纹路，猛地伸进金属中，勾住那团黏菌一样的东西，吃力地拨出来。

　　黑色纹路剥落，金属曲面光滑如初，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黑色物质暴露在空气中，在半秒内凝成一团黑色的胶状固体，撑满迩桑的指缝，胆小地瑟缩晃动。

　　好香。
　　这是一种勾起人类本能的味道，有着攫取灵魂的触感，数据中枢根本没有相关算法来理解这种东西，也没有名词能定义它的名称，只能以原始的“香”来概括它。

　　迩桑失神地看着手中的东西。
　　想吃。

　　迩桑张开嘴，舌尖刚舔上它，视觉系统炸出满屏的感叹号！
　　！！！！
　　人类！！禁止食用人类！！！违者立毙！！！

　　嗯？
　　迩桑瞬间停下运作。

　　手心的东西蜷成一团的身体摊开，伸出触角覆了迩桑一手掌，讨好似地蹭了蹭他的腕间，伸向他的胸膛。
　　-我也找到你了

　　迩桑抓住触角，选择报错，中枢驳回报错请示。
　　这是……人类？

　　对仿生人来说，数据中枢发出的指令和人类的思维结果对等，就算眼前的物质并不符合人类的生物特征，机体对眼前一个巴掌大小的黑团仍抱有进食的冲动，但他就是“人类”。

　　在迩桑放下人类之际，一道蚊呐大小的求救在尘埃落定后，终于显露出来。

　　不远处，一个男人被合金板压倒在地，尖锐处插进身体。
　　机械生物随意踢翻的合金板就能让人动弹不得，这让他异常绝望。

　　他冷汗涔涔，下半身直打摆子，指骨在地上抠出几个血肉模糊的坑洞，身体却没有挪出一厘米。

　　黑毛金眼的猫躲在废墟暗处，打量一切。
　　当然不会有人去救他。

　　猫反身舔一口毛，又舔了一口，坍塌的机械生物附近落针可闻，躲藏的人类都在观望。

　　男人趴在血泊中，咒骂的气息微弱：“他妈的，歌妄地人、真……”

　　一道人影悄无声息落在他的身上，头顶说话的人温和又恶毒，宣告他的死亡：“你好。你要死了。”

　　男人一怔，喉咙嗬嗬，手指往前伸出一厘，落下最后一个指印，身体接受死亡的事实，彻底安静下来。

　　四面八方的隐蔽处悉悉索索，迩桑抬头看向正前方阴影中的女人，她不小心跑到巷子死角，无处可逃，面罩下是一双惊恐的眼睛。
　　迩桑向她礼貌微笑，她捂住双眼。

　　灾难暂时消失，没有人敢出来。

　　迩桑低头看着死亡的男性。

　　这个人类拦腰断裂，失血过多，扫描系统反馈，这个人类绝无生还可能。
　　他不具备处理尸体的资格，按照目前的情况来看，他似乎无法获得他人的帮助，只能原地等候。

　　场面静得一度直逼真空环境。

　　数十秒后，迩桑认为自己落入不利的境地。
　　他现在没有顾忌地站在灾难与鲜血中央，如同欣赏自己的作品，他会被所有人认为是罪魁祸首，应该立即离开此地。

　　刚才能量莫明变成100%，足以支撑他迅速离开现场。

　　迩桑已经分析好逃离路线，脚步刚转半掌，数据中枢开始报错，表明分析结果与现实之间偏差太大，已纠正。

　　迩桑数据流转，空中响起救援抢险的蜂鸣声。

　　扩音器：“我们是黑原17区治安管理队！所有人出来做口述！”
　　数十架飞行器扑簌簌降落，一支全副武装的守卫涌出来，一字排开，五名白色制服的管理者随后踏上地面，审视满目的残垣断壁，与其他随行人员交谈。

　　人群毫不犹豫从各种地方钻出来，绕过迩桑和散落的机械，自觉在管理者三米前排成长队。
　　现场只有一个人在一具尸体前一动不动，在人潮中过于醒目。

　　一个管理者皱眉，指派灰装人员前往察看。
　　灰装人员距他三十五米，手上托着一把武器识别库中的热武器，那家伙处于预备状态，随时能要了某个人的命。

　　而伴随灰装人员的接近，手里的人类变得焦躁不安，开始小幅度颤抖。
　　迩桑用安慰的手法拍拍他，黑团被拍得左右弹动，迩桑只好抚摸小猫小狗一样安抚他。

　　灰装人员距他十五米停下，吼道：“不管躺地上的是你男人还是谁，都给我去排队，别愣着！”

　　迩桑看了眼地上死亡的人类，转身向后方的队伍末尾走去。
　　多数人对他避之惟恐不及，让出一条通道，可他们又偷偷打量他，交头接耳。

　　天上的方形能源灯刺眼如初，附近的建筑统统被损坏，统一显示的时间和日期全部黯淡，随着队伍缩短，流逝的时间变得不确定。

　　通行器运来一批统一穿着深绿色服装的工作人员，他们落地直奔散落的机械生物，只靠着简陋的工具将大部件拆分成小部件，使用通行器分批运走。

　　另一部分工作人员穿插在他们之间，用一种巴掌大小的仪器测量地上的人员，只有少部分轻伤的人由担架抬起。
　　重伤者和尸体一起，由带有抓夹的运输器抓起堆放在集装厢里，装满一厢便统一运走。

　　迩桑守的那个男人便是如此，黑色的地表只剩下一滩血迹和数个手指抠出的坑洞。

　　迩桑安抚着手里的人类，一边静静观看，数据中枢的模型大厦悄然完善一分。

　　队伍前方一阵喧哗，一个灰装执行者带人前来，微微迟疑后围住他，记录员命令：“多人指控你与此次机械混乱事件有关系，现在要求你对接三极信息系统。”

　　迩桑习惯性地将能耗调到最低，又正揣着手认真安抚手心的人类，闻言朝他们微笑，似乎没调整好面部表情，有一股空洞的意味。
　　执行者感觉被蔑视，眉头紧皱：“立刻！”

　　迩桑困惑：“请问我该怎么对接？”
　　三极系统是一个整合萨忒瑞匿恩、歌妄地、弥眦汭，三个层级信息的庞大系统，每日处理数据枢浩如烟海，他的数据中枢并没有与之对接的相关信息。

　　周围的人唏嘘，执行者拧死眉头，厉声问：“你以前没有对接过系统？”
　　迩桑如实回答：“是的。”

　　数据中枢存储的大多是概念性的东西，他没有对接三极系统的过程信息。

　　有人后撤一步，难以置信地打量他。
　　经过大清理，在这三极信息系统全覆盖的时代，竟然还有人没有对接过系统，比萨忒瑞匿恩人舔歌妄地人的鞋更加离奇。

　　这种没有身份信息的人统称流浪者，总是容易牵扯到逃难中的罪犯和暴徒。

　　执行者一个眼神，随行的几人上前扣住迩桑的手腕往身后别，哪知这人看着单薄，几人一起捉他手腕，他竟然能纹丝不动。
　　执行者横眉怒目：“手里是什么，交出来！”

　　迩桑手心一轻，通过表皮感应接收器，他知道手掌上的人类正沿着腕部向上攀爬，像一层薄膜贴在胳膊上。

　　“抱歉，什么也没有。”迩桑展开空空如也的手掌。

　　接下来，迩桑因为存在戏弄执行者的嫌疑，被暴力按倒在地，几人按住他的四肢，扯开外套，将一个眼熟的仪器压在他的胸膛上，嘀嘀嘀轻响播报：

　　“你好，你是（停顿）迩桑，男，21岁，三极380年于歌妄地飞山区培育所毕业，三极401年14月转入歌妄地黑原13区，为外来务工人员。（停顿）你表现一般，无扣分情况，无加分情况，无犯罪记录。”

　　播报内容和已有数据分毫不差，这些身份信息从四十天前醒来，他解析过无数遍，至今没有其他收获。

　　例如储存的“金属”这一抽象词语，无论怎么解析，也无法得知“金属”的色泽、硬度、熔点等具体信息。

　　迩桑听完，乖顺地仰视执行人，嘴角噙着一成不变的微笑，像温水一样温良和善。

　　执行者居高临下，想起飞山整个区因为受到惩罚，从中等区域成为一片飞沙走石的荒漠，只有靠近其他区域的少数人得以存活。

　　站在他身侧的记录员查看记录，说道：“根据德莱塞、裕太、莉斯等100人的指控，机械生物混乱结束后，你在机械生物附近呆过近三分钟，其中莉斯提到，在此之前，你曾爬上机械生物，不到30秒机械生物停止运行，之后躲进棚子里呆近半分钟。是这样吗？”

　　原来莉女士，莉斯当时也在场，迩桑想到。
　　他没能察觉。

　　执行者踹他的腿，记录员说道：“请立即回答。”

　　迩桑：“是的，我现在在弗森通行器店里当一名学徒，我认为机械生物杀死了善良的老板，所以想阻止它继续混乱。但我并不清楚机械生物为何倒下，为了避险，我躲到棚子后面，之后听到有人在呼救，我想去救他，但是发现那人已经出血过多而死亡，我为此感到十分惋惜。”

　　周围又是一片唏嘘，迩桑明显能分析出与刚才的感情色彩迥异。
　　队伍中有人叹道：“你知道的，歌妄地人……”

　　那人猛然闭口。

　　记录员：“你为什么会认为老板已经死亡？”
　　执行者目不转睛地看着他。

　　迩桑沉默了一会，面部哀恸：“因为这个机械生物主要的机械来自今天店里生产的通行器，弗老爷就在店里，所以我非常冲动，不管不顾想要阻止机械生物。”

　　执行员示意放开迩桑，记录员道：“听好，通电后的声像记录仪不会撒谎。”
　　迩桑被扶起来：“是的，我知道。”

　　Ｂ极遍布声像记录仪，所以数据中枢并未给出说谎的方案。他所说的整个过程都是事实，他只隐瞒了“人类”一件事情。

　　“既然你熟悉这次的机械，你可以去福利工厂。”执行者看了眼四周，“如果你的家不在了的话。”
　　迩桑拒绝他的提议：“我希望老板还活着，”

　　记录员轻笑：“没关系，他已经死了。”

　　迩桑听到这个消息，不知道该做出怎样的表情，只好沉默。

　　满目疮痍让他不得不点头，他现在山穷水尽，身上的18个币让他无处可去。
　　就目前而言，失控的机械生物最后都会流向福利工厂，如果想知道得更多，他只能去福利工厂。

　　迩桑被带去签订了一份入场协约，只有一面纸的字，条条款款都是压榨，独属于福利工厂的“福利”。

　　通行器附近已经聚了一批人，估计都是在这次事故中失去一切的人。
　　莉女士躲在他们之间，不自在地撇开脸。

　　迩桑微笑，面部的每个曲面都在表达善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