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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4、执念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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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漠?萧漠,该醒来了吧。”
萧漠意识到这是在呼唤自己的名字时,固执地闭紧了双眼。但随后的摇晃还是逼她睁开了眼睛。
路灯被黑影挡在身后,光芒依旧有些刺眼。
“宁乡……”她口干舌燥,涣散的目光渐渐聚焦,看向一旁黑漆漆的树丛:“装模作样的……”
“她已经走了……而且,用自欺欺人或许更合适些?”朗朗笑声响起,原来不是宁乡,还是萧慕诚。
萧漠有些恍惚:“是你……我刚刚做了个梦?”
未及回答,胸口的隐痛便反驳了她。
“子弹穿心怎么治好的……咳咳!”她说着咳嗽起来,对方给她披上一件大衣,名贵的香水味令她下意识皱起鼻子。
“不是普通的子弹。”萧慕诚举起手,食指与拇指指尖中夹着一粒小小的银光:“是心云。”
心云……萧漠微微蹙眉,在那些烂熟于心的记载里很快找到了这个似曾相识的字眼。
又是魔神遗物,本体只是一颗柔软的白色珠子。上一世萧漠从魔神墓穴中带出此物,当做寻常珠宝送给了师尊。
怪不得说“她会自己死掉”……
心云性质特殊,能造成多大伤害,取决于受伤者的判断。如果萧漠依旧坚信自己不会就这么死了,心云不会给她带来致命一击。
“师尊还是给了你一条活路的。”萧慕诚道,微微叹息:“不过,你自己想死。”
“本来就该死掉。”萧漠意识渐渐清晰,眸光也渐渐冰冷:“又是你从中搅局。”
“我救了你,反倒被你埋怨啊。”小少爷略带无奈地笑出声来:“何必这么不自信呢,你又不是作为魔神之力的载体活着,没了魔神之力就不活了吗?”
“……嗯,没意思了。”
萧漠沉默许久,不耐烦地嗯了一声,扭头盯着树丛。
“在获得力量前不是也咬牙活着吗?那时候支撑你活下去的动力现在已经不感兴趣了?”
“别不理我呀,说两句嘛。”
“萧漠?不会睡着了吧?”
不管萧慕诚说什么,萧漠始终固执地,一动不动地盯着树丛。
她已经死了,虽然并没想过作为魔神之力的载体,虽然在获得魔神之力前也确实有许多想活下去的理由,虽然求生是人的本能,但从获得魔神之力的那一刻起,她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这份力量。杀恩人杀同门杀师尊,屏蔽情感抛弃原则,不仅可以将旁人的真心随意践踏侮辱,连自己受到的锥心刺骨之痛也可以含笑咽下,因为所有的情感,所有的欲念,全都倾注到了这份力量上。她坚信只要最终得到了力量,自己就可以得到一切。
如今失去了魔神之力。
即便还拥有也无济于事了。她为了得到力量而失去的东西,力量不会还给她。但这些东西,才是她渴望力量的初衷。
最开始,她只是想保护爱她的人而已。
最后,她亲手伤害这些爱她的人。
真可笑。
她猝然冷笑出声后,萧慕诚也笑着叹了口气:“算了,走吧,不久后魔兽会从水里冲出,这里不安全。”
萧漠神思微动,抬眸瞥他一眼:“你也知道这里是梦场?”
“是慕容先生说的。你早就看出来了?”
“嗯。”
“诶?你是怎么看出来的?”
“毫无规律可寻,元素过于混乱,怪物久不出场,禁制难以推动,看不出任何一人的风格。作为魔狱来说,太粗糙了。而且在这所学校里看远处的东西,会觉得很模糊。”
最初萧漠就有这种奇怪的感觉了,当时还以为是自己眼睛的问题,随后一想,在飞鸟背上时,自己明明还能看清下方的建筑。
莫名其妙地到了洞穴,洞穴里也发现不了任何线索,反而看见了噩梦深处的铁门,最后被蛛丝攻击却一直看不见怪物本身,明明最初没有鸟,却在脑海中闪过关于鸟的记忆时天空也恰巧出现鸟后,萧漠就更确定了。
“原来如此,真厉害啊萧漠。你为什么不早说呢?”
“懒。”
“哈哈……”
萧慕诚嘻嘻哈哈,拽着心灰意懒的萧漠,还是快步离开了危险区域。
四栋教学楼中间的空地上是最安全的,人也不多,大多数师生仍缩在寝室楼中,这里几乎全是北斗的人。
萧漠半睁着眼,视线默默扫过一排排,一列列穿戴制服,手持武器的北斗成员,又慢慢飘向布满武器的大楼。
教学楼原本的淡蓝色,几乎快被这些漆黑的武器淹没了。
好大的阵仗。
她知道梦场是强大魔兽的“能量磁场”,蛰伏的魔兽借此来吞噬进入梦场的生命,获取所需的能量。但她没有实际接触过几个梦场,再者大多数梦场也只会污染周边环境,频繁引发天灾,不会制造一个假魔狱。
她最初以观察魔狱的目光审视这个梦场,实在是太粗糙简陋了,还以为是个比较弱的家伙。
但现在看来,北斗出动了大量人员,装备仪器看着都很昂贵,队列森然有序,广播里还在不停发布命令。
气氛凝重。
萧漠莫名想到,没死在宁乡枪下,死在被师尊抛进的这个梦场里,倒也——
狂风骤然袭来,萧漠顿感呼吸不畅。即便抱着“死了不错”的心态,还是下意识地抬手挡脸,寻找遮挡物。
她拽着萧慕诚走向一旁的桂花树,刚刚踏出一步,绿树被连根拔起。再一眨眼,轰然巨响,树和石凳,武器,甚至三四个人,都一起砸到了墙上。
轰隆隆——
狂风席卷全场,吹得人东倒西歪,毫无反抗之力。装备仪器也纷纷掉落,声响如雷。几盏固定的大灯先后歪斜,粉碎,世界几秒间陷入黑暗。广播里传出滋滋的电流声,失去了作用。四面八方响起男人扯着嗓子的嘶吼声。
一片黑暗和混乱中,中间空地上忽然投下一片小小的红光。
萧漠抬头看去,浓稠的漆黑中,亮起两只血红的灯笼。
“射击!”
有人艰难地喊道,几秒后,枪声密集响起。
红灯笼巍然不动,在越发凶猛的攻势下,红灯笼下出现了一点蓝光,并且迅速变大。
完了。
萧漠瞳孔微缩,下意识地按紧少年肩膀,扭头躲避即将到来的攻击。
北斗的家伙还在奋力攻击着……全是徒劳。
这种威压,根本不是一个档次的。
蓝光轰来,世界亮如白昼,萧漠紧紧闭眼。
威压碾碎了枪支弹药和人类渺小的反抗之心,周遭陷入死亡前的沉寂。
猝然响起了琵琶声。
——
冰冷沉寂的地下,昏黄烛火摇曳。
一粒粒漆黑的眼珠反射着微光,栩栩如生,安静地注视着房间中央的人。
霜樱安静地整理着它们。
已经很久没来过这里了,阿笑的脑袋歪了,小雪的爪子滑下了架子,爱丽丝的翅膀耷拉下来……不知可怜的朋友们维持了多久错误的姿势,一定很累了。
霜樱轻轻地帮它们扶正脑袋,端正身姿,间或吻一吻它们的利爪或头顶。偶尔停下,回望一眼,或许与高傲的火红鸟儿对视,或许与总是怏怏不乐的司提尔目光交错。
然后回过头来,继续整理这些小朋友。
收拾屋子能让人迅速平静下来,大多数时候,霜樱只需要五分钟就够了。
但今天,每次撑不过五分钟,她就会下意识地舔舔嘴唇。舌尖绽放一股咸腥味,连带着丝丝缕缕的香甜,若有似无的温软触感……已经坚持三分钟的平静付诸东流,皮下升温,心窝酥痒,又感到燥闷难忍。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如今的情绪虽仍不稳定,终于不似那段时间的癫狂了,她只需与距离最近的“双眼”对视片刻,心海自会重归平静,近乎死寂的平静有一股祥和的魅力。
不会再那样下去了。
霜樱松开不知不觉攥紧的拳头,轻轻拿起面前的小猫,细细拍下猫咪脊背上的灰尘石屑。
猝然,她身体一颤,连连后退,猛然伸手扶住木架,堪堪稳住身形。
木架随她的身体一起抖动着,几秒后才随着霜樱一声咳嗽渐渐稳定。
霜樱抱着小猫,定定地看着地上那摊血。
被琴弦绞杀心脏的痛感已经渐渐减弱,但大脑的疼痛才刚刚浮现。
她微微按住太阳穴。
世上能给她这种痛感的只有师父赐予的神器,北风行。心有执念奏乐必死……但她刚刚并没有使用。
世上不存在任何不经她允许就拨动琵琶弦音的方式,她很快想起自己唯一允诺的方式。
是红绳……
她遇到死亡威胁了吗?
我应该收回那根红绳的……算了,红绳只能挡一次攻击,现在也该断了。
短短瞬息,霜樱的心弦绷紧又松开,正要恢复平静将小猫放回木架时,她陡然意识到了最恐怖的地方。
红绳能承载的弦音不过一声,一声,竟让她再次吐血?
不是已经能正常弹奏那琵琶了吗?为何,为何现在又……居然又变成这样?
不是已经报仇了吗……我还有什么执念放不下吗?
如今的情绪到底是收敛规制了许多,饶是结果令人发狂,现状令人恐慌,霜樱只是皱了皱眉。
的确,没有按最初的计划去做。
她原先想的是,在萧漠中弹后再笑着告诉她:你亲手杀死的晓晓,就是你最珍爱的魔神之力。
在凝香山脚时,她想彻底毁了这个人。
剥夺其四肢,摧残其精神,毁灭其执念……从内到外彻彻底底成为她掌中的木偶。
但北风行告诉她,即便做到了,执念也不会消失。
难道她想要的不是这个吗?
她不就是想让萧漠听话吗?
可是,冷静下来,自己想想,得到那样的萧漠后,似乎也的确不会开心……
或许,是她搞错了。
一直以来的执念并不是希望未来有一个听话的萧漠,而是想惩罚过去的萧漠,为什么不听话。
所有人都对她霜樱百依百顺,最凶悍的野狼也终会乖巧舔舐她的鞋尖……为什么你不听话?
或许她的执念只是恨意。
用同样的方式杀了萧漠,执念就会消失。
这次,北风行给出了温柔的回应。
原来这才是她疼痛的解药。
但现在是为什么呢……
霜樱静静地站在原地,得到的回应不过微茫烛火,心口阵痛,嘴边源源不断流出的鲜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