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8、第 8 章 ...
-
她只待了半个小时。
“那天,一点力气都没有了,我以为我就要死了,然后就听见你在外面喊。”丹把孩子交到她怀里,“喏,抱抱她吧。”
她托着婴儿的脑袋,那么小,那么柔软的身体,脸上还有细细的绒毛,睡梦中微张的小嘴,吐出一截粉嫩的舌。“她长得和你一点都不像啊?”她记起了孩子降生的艰辛过程,以及丹承受的死去活来的煎熬,那个时候,她甚至希望这个孩子从没存在过。
“这才多大点,长大了,张开了,自然就好看了。”丹把她带来的鸡蛋收到橱柜里,电茶炉滋滋地冒着热气,又翻出碗柜最里面的一对红色的茶杯,塑料袋套着的,给她冲了一杯奶,自己倒了一杯白水。
“我又没说她长得丑。”她端详那孩子的眉眼,只觉得和兵更相像。不知道为什么,女孩总是和父亲长得像,只不过她已经完全忘了自己父母的模样。
丹把孩子接回去,搂抱的姿势更娴熟,也没她那么小心翼翼。对着她努了努嘴,让她喝那杯热牛奶,视线在她额上扫了两下:“你现在这幅样子,也好意思说别人?”
她低下头,吹着奶皮。进门的时候丹就看到她头上的疤,她解释是自己不小心在床头磕破的。
她向来是不会说谎的,小的时候每一次闯祸,受罚前总是丹编造出合理的理由,来掩盖她们在那个年龄独有的乖张行径。然而丹没有戳穿她的谎话,只催促她快些回去。
“好,”她犹豫着,却还是往外走,拉住丹的手,“我得想办法弄点钱。”
她给丹带了的吃的、用的,还有几件孩子的小衣服,都是妈妈准备的。可要说钱,她一分都没有。
“有吃有穿的,要钱做什么?”丹压低了声音,像是怕把怀里的孩子吵醒,“你好好听先生的话,别惹他生气,过两年……”
“再给他生个孩子?”她捂着嘴笑,仿佛那是个天大的笑话,“丹,我们说好了,永远不要骗对方。”她指着自己头上的疤,“这个我没有骗你,真的是不小心从床上摔下来磕破的,不是他打的,你不要听他们胡说。”
丹点点头,眼睛亮晶晶的,裹着一层水气,又催她:“快回去吧。”
太阳西斜,已经没有来时那么热了,她骑上车,缓缓地踩着脚踏板,背后,婴儿睡醒了,丹哼着歌谣哄,“哦,哦,哦,不哭啦,杜鹃花开了,小阿妹哎,莫把阿哥忘……”
几辆敞篷的吉普车驶过,车上载着的人都背着枪,最前头的那辆副驾坐着兵,除了腰上别着的手枪和背上的一杆冲锋枪,他手里还拎着一把锃亮的砍刀。路上的人见状,只好小声议论,没人敢抱怨这些车扬起的灰尘。
“是蒋家的人?”
“这么大阵仗,除了他们家,还能有谁?”
“这是出什么事了?”
“嗨,谁知道,早上说他家的矿塌了,死了十好几个人,这会儿不知道是不是闹起来了……”
蒋霆熙坐在书房里,翻看这个月的账簿,管家接完电话,走过来道:“先生,亨特先生想约您明天中午的时间。”
每一笔账和资金流水都记得清楚,他心里有了盘算,舒了口气,“你给他回个电话,就说还是上次的时间,我准时到。”
“亨特先生还说,让您带着姑娘一道去。”
“我倒是想,”他拿笔在账簿上做了两个标记,“可谁知道她什么时候回来呢。”他合上账簿,百无聊赖地抽出一根雪茄,管家上来给他剪雪茄,点着了,他又不抽,短粗的烟捏在食指和中指间,“哎,老庄,你说,不会真有人把她给绑了吧。”
管家摇了摇头,还没回答,就听他嗤笑道,“看把小兵给急的,他老婆生孩子的时候也没见他这么急,怎么,就因为云哥儿是去了他们家,晚回来一会儿,我还能怪他不成?”
自打父亲那辈,就在蒋家替他们打点家事。按年龄算,蒋霆熙恐怕要叫他一声叔叔,这孩子从小就冷静,话少,一颗狠辣的心,正因如此,老先生才把这边的家业交到他手里。
“我看,就是一个多月没出门,给她憋坏了,不过,你还是要跟那几个女人说,菱香坊子那种地方是老爷们去的,她一个大姑娘,少往那去。”
管家点头称是,听他又问:“杜兰常来这找她?”
“偶尔。”
“来找她做什么?”他咬着雪茄,那张椅子怎么坐都不舒服。家里还不至于短了姨太太的生活用度,再说她只是个管账的,自己一个子都没有。父亲找的这些个妾在他看来都一个样,没什么文化,美是美的,初看小家碧玉,久了就都是一副庸俗的面容。
她却是不同的。说漂亮,那也不完全是漂亮。当初在训练场把她挑出来,除了她识字,还有就是她身上那股不要命的劲,一点也不像个女孩。所以他才叫她“云哥儿”,也只有他那么叫她。
“好像是,小姐来的信,让姑娘帮着念。”管家说。
他不在乎那些称谓,什么小姐不小姐的,听到信却坐直了:“从北边寄过来的?”
“是。”管家忽然想到了什么,“先生,会不会是……”
电话叮铃铃地响起来,这一次他跳起来,雪茄丢在桌上,挨着了刚才随手翻的一本书,管家忙着把书挪开,他倒是不慌不忙,等铃声又响了两遍才接起来:“喂?”
那边是个熟悉的男声,公鸭嗓子,听起来很刺耳:“老六,在家啊?”
蒋霆熙靠在电话桌边的沙发上,幽幽地笑了:“三哥,最近在哪儿发财呢?”
“嗨,发什么财,这边都乱成一锅粥了。”
零星的枪声顺着听筒传过来,蒋霆熙没作声,等他提条件。
“比不了你啊,种着那么大一片好地,听说,又要和英国佬开工厂了?”那边狠狠地嘬了口烟,还有女人嗯嗯啊啊的声音。
蒋霆熙不说话,轻哼了一声,既不说是,也不说不是。
那人和他兜圈子:“北边一直下雨,根本收不上粮食,我下面的人,连白米都快吃不上了。”
哭穷的本事他也有,长长地叹了口气:“三哥,这年头,谁都不容易啊,这事估计你也听说了,矿上今天出了事故,已经停工停产了,几个工人又都是拖家带口的,这不,刚从我这薅了笔大的……”
“行啦,老六,”那边先等不及了,“当哥哥的厚着脸皮张一次口,你还没完没了了,□□娘的,那些个烂命你倒是舍得出个一百、两百的,难道非得等我也死了,你这个X养的才能抠出点钱给老子买棺材啊!”
他太久没听这么一长串脏话,只觉得扎耳朵,朝管家摇了摇头,表示不是华三。华三要什么,只会这样直接地找他要,而不是偷偷摸摸地绑他的女人。
她也不只是他的女人,还是他的翻译、会计、秘书……或许还有更重要的位置,但他现在还不知道。他答应华三明天银行开门就给他转账,放下电话后,又陷入了沉思,到底是谁?做出这种事的人,又想从他这里得到什么?
像是从梦里醒来,手和脚被捆得扎实,一动也动不了。脑袋发蒙,是蒙汗药的后遗症。头上罩着黑色的布,一根布条勒在嘴里,在后脑打了个结。她唔唔地叫了两声,渐渐适应了黑暗,上面是一层木地板,透着光,还有窸窸窣窣的人声和音乐声,周围弥漫着一股脂粉的香气。由于跪坐的姿势,蜷得有些难受,她想站起来,却发现直不起腰,所在的地方,应该是个不足一米的矮夹层。
除了手腕和脚腕与绳结摩擦的疼痛,身上其他部位没有受伤,衣服也好好地穿在身上。她深深地呼吸,试着去解手腕上的绳结,同时竖起耳朵听着头顶上的动静。
“这姑娘不是雏,一看就看得出来。”
是个女人的声音,有些年纪,却很妩媚,至于她说的那个词,是什么意思,她隐约猜得到。
“哼,要么说妈妈眼皮子浅呢。”
和女人面对面的,应该是个男人,可说话的语气却别那个女人更娇媚,她的手在抖,听见男人继续说:“她可比黄花大闺女值钱多了,你知道她是谁的人?”
“你能弄来谁的人,”女人不屑地哼了一声,细跟的小皮鞋在地板上咯噔、咯噔地踩着,“长得也就那么回事,穿得倒是挺洋气。”
那男人笑起来,银铃般的笑声,如果不听他说话,倒觉得比女人的笑更千娇百媚,地板下的她听了却遍体生寒,“我告诉你吧,妈妈,您可得坐好了,免得吓到您。”
男人轻轻吐出那三个字,他的名字,连她都只敢在默默地在舌尖打转,绝不敢吐出声音的三个字。
“啊?”女人的惊呼声只冒了个音,剩下的硬生生被男人捂在嘴里。
“我的好妈妈,值钱的不是她的脸蛋和身子,而是她脑子里那些东西,据说,蒋家的账本都在她脑子里。今天蒋家的一座矿塌了,死了不少人,可省里说什么了?没有,连问都没问。因为每年那座矿里拉出来的东西,有一半都交给了……”
她已经完全醒了过来,手腕很痛,是浸了水的皮麻绳,打结的人很专业,她一边用指甲掐着绳结,一边用牙齿撕咬着口中的布条。
有人打开了夹层的门,弓着腰进来,不止一个,都是男人,她还没来得及挣扎,就被拽着肩膀往地面上拖。距离只有两米多远,往上有两截小台阶,拖她的人就像拖着一个破麻袋,根本不管是否磕碰到骨头。
她一声不吭地被扔到地上,随即被摘掉头套,灯光很亮,她眯着眼,适应了几秒钟。是刚才说话的男人和女人,她瞪着他们。那女人的衣着和姿态暴露了她的职业,她终于确定了自己身在何处。至于那个男人,她不认识,对方却用一种说不清楚的眼神看着她,右眼一道骇人的疤,所以看她的时候微微偏着头。
她回过头,身后是几个汗涔涔的男人,粗粗壮壮的,一看就是保镖或者打手。如果给她松绑,她倒真想试试能不能打得过。可他们绝不会放开她,她四下看着,想找机会挣脱,因此没精力感到害怕。
那个阴柔的男人似乎对这一点感到不满,阴森森地笑道:“你们几个,按顺序来吧,这可是蒋霆熙的女人,睡一觉可不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