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轮转终末》太公来此

25、媚影

　　宝晋斋每日巳时营业，比其他商铺晚两个时辰。店门将打开半扇，早已等候在外的买家蜂拥进内，奔向各自心仪丹青。

　　煌帝跟随人流踏进房屋，信步闲览，与四周喧嚷气氛格格不入。环视圈斋内建造，不由感慨：“十几年了，布置虽与以往不同，但生意依旧兴旺。”

　　被强行拽来的无目白鸟伏于肩头，伪装成衣上一簇毛绒装饰，用只有他才听到的声音道：“您竟有兴致游览人间一家画斋。”

　　煌帝随和笑道：“这里有认识的人嘛。你也知道我这条龙没别的优点，就是朋友多。”

　　白鸟直白说：“您说的朋友当前可不在其中。”

　　“你我所言并非同一人。喏，他这不出来了。”煌帝眼神一指里处收账柜台。曲羡鱼正站在柜台右边，一边打算盘核对金额，一边指挥伙计打包、运货。因为昨日生意太好，再加运送路上毁了一车画，现在库存有些紧张。

　　“没想到他成为这家画斋的主人，你说我等会儿找他买画，价钱会不会算便宜些？”

　　煌帝说这话时的神情，宛如个精打细算的普通人，盯着图画标价认真端详半天，居然小声嘀咕出句，这画有点贵。

　　“您……”无目白鸟一时间真不知说些什么。

　　纵然本体为神界天机鉴，能堪破宇宙万事，深明因果未来，可也想不到一条龙，一条睥睨万物的黄龙，会在人间一个画斋内嘟囔画卖的贵。

　　但应该说它早已知晓这个未来，只不过不想真实听到，毕竟预知带来的情感波动，远没有确切发生来的更深刻。

　　尽管它并没有那些所谓的情绪，始终是看破一切的面孔。

　　送走第一波客人，宝晋斋内终于变得明亮几分，曲羡鱼也稍稍松口气，从柜台后走出，开始盘点目前挂在展架上的画作，记录那些需要调换位置、那些需要更新补充。

　　盘点到青松架旁，一个似曾相识的身影投入眼帘，丰神俊逸，安闲超然，每动一步，配饰发出叮铃乐音，低缓又神圣。

　　“是您！”曲羡鱼着实一惊，迎上前不敢置信，拱手拜谢，“没想到今日能再次见到恩人！十五年前若不是您出手相救，曲家恐将是无后，您的恩情曲家永世不忘！”

　　“哎呀呀曲掌柜，许久未见。”煌帝收回看价格的视线，客气道，“区区小事何足挂齿。话说回来，你这儿生意真是不错。”

　　“承蒙夸奖。不知恩人何时到斋，如若不嫌，请后方上座，曲某也好代家族款待一番。”

　　“不劳烦曲掌柜，我来此是想买幅画赠予友人，不知曲掌柜有何推荐？”

　　“好说好说，恩人那朋友是喜看景色、或是赏人物？”

　　煌帝思索下道：“这个……有没有画烟的图？”

　　“烟？”曲羡鱼茫然。

　　“哈哈哈，我感觉他就像一阵烟，时时刻刻都捉不到。”煌帝笑答。

　　“这、这怕是没有。”

　　“说这话也是难为曲掌柜，我看那幅溪山图便不错，泼墨大胆，构图奇巧，不如就选它。”煌帝眼神一指，转而又道，“只是这价钱能否商量一下。”

　　无目白鸟：“……”

　　“恩人若是喜欢，曲某直送便是，何须金钱。您稍等，我这就吩咐人装好。”曲羡鱼恭敬一揖，立马去后面吩咐杂役取图装盒，煌帝等他走远，斜瞧眼肩头白鸟，弯目乐道：“你瞧，分文未花白得个礼，朋友多就是好。”

　　无目白鸟没有接上面玩笑话，用一贯看透的语气说：“您来此不单是买这幅画，还有他事要做。”

　　“你又早知道了。”煌帝有点扫兴摇摇头，目光落向身旁展列的仕女图，瞳内七彩金光一闪，伸手轻抚纸面。画中仕女顿然花容失色，扭曲五官惊恐呐喊，似是有极度危险的东西降临，想竭力逃走。

　　“好久没见到几个小家伙，突然有些想呢，也给他们准备份礼物。”煌帝轻笑，指尖流出一丝金光，附于画纸上，那纸中佳人霎时又转变面容，变为娴静容颜。

　　正此时伙计捧画走来，煌帝不着痕迹远离仕女图，接过装画木盒，同人别过，悠哉踏出宝晋斋。

　　直到走上拱桥，说话声已经传不到画斋那里，无目白鸟才开口：“您再帮那邪物。为何？”

　　煌帝略感惊讶：“真是稀奇，你对未来事一清二楚，居然还向我发问。”

　　无目白鸟道：“余虽能通晓未来之事，然难以堪破万物之心。余不明白您于他们几人究竟是助是阻。”

　　煌帝嘴角勾起顽皮笑容：“这个嘛，我也没法回答，因为心是最难断言之物。”稍是侧脸看向肩头，又道：“你看到的无数未来，又何尝不与这难捉摸的心相关？”

　　良久，白鸟诚然：“是。”

　　天机鉴中知晓的千万未来，溯其源头，终与千万颗心密不可分，一念之差，便分化出不同道路，通往不同结局。

　　而迄今为止发生的所有事，又怎不是跟那颗心当初的决定有关。

　　肩头白鸟不再发出耳语，似在思忖方才的话，煌帝轻呵声，遥望市井烟火缓缓道：“人间其实颇有意思，若有机会，你不妨也亲历一番。”

　　四人匆匆穿过人群，赶往宝晋斋追查邪物源头。

　　张钧打从刚才心中便莫名泛起不安，预感此次危机似乎比华阴郡的还要棘手，不自觉握紧挂在身前的圆形玉。

　　须臾，耳旁响起叮铃一声，指缝间亮起微光。

　　怎么偏偏在这个时候联通对话？

　　眉头不禁一皱，刻意放慢脚步，想趁前面几人不注意，单独去个角落沟通几句。却不想这点心思被黄羲打乱，看他折头跑回来，拉住衣袖催促：“你走的太慢了，快跟紧我。”

　　从未见他如此急迫过，根本没有时机注入灵力开启对话。只得再将圆形玉塞进衣内，暂且作罢。

　　“你刚才在看什么？”黄羲好奇问句。

　　“我的圆玉挂坠。”张钧如实回答。又岔开话说：“没想到你对除妖济世如此积极。”

　　黄羲丢个古怪眼神，直言：“你说错了，我只是一时兴起想帮曲墨非，才不是为了其他人。我对那些伟大理想不感丁点兴趣。”

　　“那你为何想修道成仙？”这回轮到张钧奇怪。

　　修仙者，往往肩负降妖除魔、护卫苍生的重任，不想为苍生的话还是头回听到。

　　黄羲嘿笑：“因为我觉得当个仙人特别潇洒，我就想潇潇洒洒、快快乐乐过每一天。”

　　“……”

　　还真是只有他能说出来的回答。张钧被这个答案弄得无奈发笑，深呼吸下驱掉其他杂念，专心应对即将面临难关。

　　午时后，宝晋斋迎来第二波客流高峰，人数比早上刚开门多了近一倍。

　　四人闯入其内，刚踏进两三步，立即发觉不对劲。

　　眼前虽是人头攒动景象，却有种难以言喻的距离感，似乎他们与周遭环境间隔有屏障。黄羲马上想起这种感觉，与华阴郡内陷入的回忆幻象颇为相似，但再品，又有不同
　　。
　　曲墨非双指夹出张符篆，随手一摇，纸面上画符肉眼可见消退。

　　其余人皆惊：“果真有邪气，竟厉害到吞噬符纸上的咒文。”

　　“里面人这么多，该如何确定哪里是源头？”黄羲瞅着熙攘人流感到为难。四面八方都是邪气，再加上凡人气息的干扰，凭感知难以辨清哪里是突破口。

　　“交给我。”文景淇说着从袖内取出方罗盘，置于掌心，嘴中默念口令，随即罗盘内外五圈开始转动。

　　那罗盘五圈分别表示五行、八卦、九宫、天干，地支。俄顷，旋转停止，五圈中木、震、东、乾，辰丙区域对成一条直线，随即发出道细微光芒，没入画斋更里处。

　　“哇，你身上还藏着这种宝贝，从哪儿弄的？”曲墨非惊讶。

　　文景淇斜他眼：“下山之前师父给的，你是不是压根没听他老人家都说了什么。”

　　曲墨非挠挠头，哂笑道：“额……哈哈哈，这不是还有你嘛。”

　　细光线延伸至里处，拐了个弯，最终指向一幅展列出的仕女图。

　　画中三名女子身于牡丹园内，一名执扇扑蝶，一名亭下读诗，另一名则信手抚琴。作者笔法细腻生动，少女间或是灵动、或是温婉神情勾勒的惟妙惟肖。

　　“若这不是啥邪魔妖怪，我就跟二伯打个商量带回宗了，挂在床头天天欣赏，岂不美哉。”曲墨非指着画上扑蝶的少女，废话发问，“我喜欢这个，你们喜欢哪个？”

　　“你别乱碰！”文景淇将严声喝止，话出不禁眼神一凛，快手把他拉开。

　　那三名画中少女竟同时转过头，面对他们露出诡异笑容，旋即身体前探，居然钻破画纸，从里面脱身出来！

　　四人具是一惊！

　　不由得多反应个来回，黄羲又惊叫道：“你们快看其他的画！”

　　另外几人闻声速看四周，心中震惊彻底变成警戒——就在牡丹少女图活过来的同时，其余仕女图中人物亦纷纷脱离画纸，漂游在外，面带诡魅笑容打量斋内每一个活人。

　　曲墨非被盯地浑身发毛，小心挪到文景淇身边，与他向背而立，低声说：“你们有没有感觉，她们这目光像是在看……”

　　“猎物。”张钧眉头蹙起。

　　下一刻，浮空仕女似是接到统一指令，纷纷扑向斋中人类，双手抱住头颅，微启樱口，吸取五官中流出的精血。被吸取的活人虽手脚并用奋力挣扎，但不过片晌功夫，血肉之躯就变成一把枯柴。

　　“果然是她们吸的！”

　　眼见为证，上午迷案真相无需多言，黄羲挥手便朝包围而来的仕女打出烈火，打算一把烧光。然那些仕女扭动肢腰轻盈躲开，未沾丁点火星，又再次围上前，咧嘴发出阴冷尖笑。

　　而扑空火焰横飞至里处，点燃悬垂着的狂草泼墨。

　　“闹闹你别用火，小心把我家画斋烧没了。”曲墨非掷出符篆，打开四周正在吸□□血的邪物。

　　黄羲气恼嚷：“这种时候你还关心房子？”

　　“曲道长所说不无道理，斋内空间有限，火烧起来也会将我们困住。”张钧运起灵力，掌风呼啸，连连击退围攻邪物，打斗同时又感觉哪里不对劲，疑道，“她们的数量为何变少了？”

　　几人均是一愣，迅疾反应过来：“不好！”

　　扬手同刻发出攻击，暂且打退头顶仕女，立即拔腿冲出画斋。

　　但见黯淡白日下，一个个妖异身影飘舞半空，诡魅难分。霓裳轻曳，落下充满甜腻的死亡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