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族那些事儿》寒山遥

50、终章（下）

　　金离将一袋金银甩在北山川子和室的桌上：“索依露在哪里？我要怎么才能进入王城的结界？”
　　“金小姐不必心急。我正要前往吸血鬼王城。你随我一起来吧，你会见到她的。”
　　北山川子直起身。

　　角落里，一个婴孩哭了起来。
　　金离连忙把孩子抱到怀里：“乖，乖宝宝，不哭。妈妈在这里。”

　　血灵结界开启的时候，金离是唯一没有被结界的力量斥出王城的猎人。不是结界出了问题，而是结界把金离认成了属于王城的存在——因为金离的腹中，已经有了吸血鬼的血脉。
　　猎人没有放过肖维，在落败回到韩国后就将肖维囚禁了起来。
　　是金离偷偷放出了肖维，她背叛了整个猎人家族，要和肖维远走高飞。
　　但肖维说，他妹妹还被查西亚囚禁着，他要先去海底救妹妹。
　　可是，肖维这一去，就再也没有回来。

　　金离在海底找到肖维的尸体时，腹部的隆起已经很明显。奇迹般的，即使是在这样巨大的打击下，孩子依然在几个月后安然出生了。
　　但，有一个吸血鬼，是金离必须要去杀的。
　　即使这吸血鬼是这孩子的亲姑姑。

　　北山川子带着金离来到吸血鬼王城外，她们直接借着法力登上了云端，北山川子指着旁边另一座不起眼的小山的山峰道：“那就是王城圣山，因为结界的关系，我们看不到的。待会，结界会打开，你就能见到她了。”
　　金离摇头：“我能看到。”
　　她看到那个吸血鬼女孩，走到天坛边缘，然后仰头倒下，决绝而凄美。
　　她的身躯化作点点萤光，流向天坛上静卧的一群怪物们。怪物们在光芒的照射下，缓缓变形，缩小，最后，终于变成了人类孩子的模样。

　　孩子们坐起来，惊讶地望着周围奇异的世界，九十多双眼睛，都写满了迷茫。

　　结界打开了一个小口，北山川子走了进去，先是拾起了天坛边沿索依露留下的那些物品，然后施了个法，孩子们便迷糊着，跟着她离开了王城......
　　走出好远，北山川子才想起来，她今天还带了一名猎人前来。
　　金离已经不见了。
　　“好一笔亏本买卖。”她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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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金离游走在森林之中，满眼含泪。
　　那个索依露啊，是杀害肖维的罪人，是她发誓要杀的仇人。
　　但也真是个，很好，很好的吸血鬼。
　　天大地大，金离看着怀中孩子稚嫩的脸，却不知道何去何从了。

　　走到森林边缘处，她忽然看见远处有一幢小木屋，木屋旁开垦了一小片花田，地里站着一个人影。莹白的月光从树的间隙中倾洒下来，映照着那人一头苍白如雪的头发。
　　好像是一个老者。
　　老者提着一个铁壶，正在给花田里的花浇水。那些花鲜翠欲滴，在月光的照耀下，显得格外柔软凄美。
　　金离认出了这名老者。他是王城药师约书亚，是她怀里这可怜婴孩的舅公。两年前，他还算是中年，现在已经是彻底的老者了。

　　怀中熟睡的孩子挣动了两下，好像是在做什么不好的梦。金离望着远处老者单薄的背影，隐隐约约想到：“这孩子留在这里，会比跟着我生活得好吧。”
　　可是看着怀中熟睡的脸，金离狠狠心，还是抱紧了孩子......

　　约书亚浇完花回到林中小屋，他觉得空气中有一点特殊的味道。是有人来过了吗？他怔怔地想。
　　会是谁呢？
　　他失去太多了。
　　“是幻觉吧......”他摇摇头，心中无端升起一点落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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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是你一个朋友送给你的礼物。”
　　北山川子小心翼翼地捧着一个花盆，将它放到北辰远面前的桌上。她还从来没有如此小心地对待一盆花。
　　同为植物，北山川子深知这颗树的厉害。
　　这大概是天下唯一一个能真正起死回生的东西了。
　　虽然条件非常严苛——尸身必须完好，灵魂必须还未堕入轮回。
　　但北辰月恰恰符合这个条件。身为天地精华凝成的影妖，她其实已经全是半个神明。所以即使已经死去，北辰家也不敢怠慢，将她葬在她很久前就躺过的那口冰棺里，尽力保住了尸身不腐。而她灵魂生于天地，死后也只能消散于天地，不入地狱，更不落轮回。

　　“她的灵魂也没有堕入轮回……”北辰远闷闷地说。
　　“你说那位吸血鬼祭司大人？”
　　“她不会喜欢别人叫她祭司大人的。我以前喊她前辈，她就不喜欢。她不喜欢别人把她看得太高贵。她叫索依露。”
　　“她啊，确实——”北山川子若有所思,“不过，比起灵魂碎成那么多片，还是完整地进入轮回好一些啊。更何况，她将灵魂碎片作为封印留在人类身上，等过个百八十年，这些人类都死光了，谁知道那些灵魂碎片最后会怎样？是重新聚拢再入轮回，还是直接随风消散，谁知道呢。”

　　北辰远蹙起了眉，坐立难安。
　　“哦，我忘了。你有点喜欢她的。”
　　“你知道得太多，这不好。”北辰远生硬地转移话题。
　　“没事，反正，我现在有这个了。”北山川子晃了晃头上的发簪。安魂石碰撞在一起的声音，令她从无时无刻不在涌进她脑海中的信息中稍稍解脱出来。

　　“你呢？你以后怎么办？也不知为什么，叔父最近就像忘了你一样。”
　　“我？一直待在这个小岛上，开我的度假村呗。”北山川子侧过身，藏住了上扬的嘴角，“有空来玩啊。”

　　安棘花妖，能知万事。只要有事件的相关物在她眼前，她就能看到事件前后的一切。她是全世界最敏锐的侦探，是事件千里之外的眼睛。索依露在她家的地下禁书室里查到了这个秘密，而在此之前，全世界只有北辰远家家主，北辰远的叔父北辰客知晓此事。
　　安棘花稀有无比，但安棘花妖更是千年一遇。
　　安棘花生存环境极为严苛，花期极短。初成妖的北山川子奄奄一息，恰是被北辰客救活。北辰客知道全知在某种意义上就是全能，便将北山川子控制在身边。北辰客还钻研出了一套能延长安棘花寿命的方法，并独占着秘方，阻止北山川子脱离他的控制。
　　北辰远遵守北山川子的约定，从叔父那里偷来了秘方，但北山川子依旧不敢逃离——她全知的秘密掌握在北辰客手中，一旦北辰客出于报复心理将秘密透露出去，她将会立刻成为江湖上的众矢之的，不论是想让北山川子只为自己服务，还是想毁掉这朵妖花阻止其祸害人间——就像当年的影妖花茶那样。
　　但索依露说，吸血鬼族有一种禁药，在里面注入法力，能使吃药的人忘记特定的事，效果可保百年。
　　以人类的寿命而言，一百年足够了。
　　索依露将炼制禁药的方法、材料都告诉了北山川子。北山川子便得空下药，让唯一知晓她秘密的北辰客将有关自己的一切忘了个精光。
　　现在，她彻彻底底自由了。

　　只不过，和索依露的那场交易，还没有完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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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尘山里，莫零的生活渐渐回到了以前的样子。
　　两场战役过后，王城渐渐重归安定。莫零从贵族学院最新一批的医学专业毕业生中挑出了最优秀的一位，任命他担任了大医师，然后就再度退隐了。近来听说，大祭司在圣山山顶跳崖自/尽，疑点重重。王城起初陷入了祭典无法完成的恐慌中，但很快，其余几位祭司就承担起了大祭司的职责。人们惊讶地发现，即使没有大祭司一族的血液，祭祀也能完成。
　　千万年来，吸血鬼们将大祭司必须是一夫一妻，必须血脉相承的传统当作了铁律，殊不知，这或许只是仪式而已。
　　但，也就是因为这种“铁律”，王才不敢杀索依露。

　　莫零默默看着桌上的剑。这把剑，悯尘，最后又被王城药师约书亚送回到她的家中，再次被挂到墙上。悯尘曾经的主人们，不论是清念，花茶还是索依露，都已经不在了。剑若有灵，想必也会很唏嘘吧。
　　敲门声打断了她的思绪。
　　打开门，是一个捧着一盆很是漂亮的树的青年，和站在少年身后的妩媚女子。两年前，还是少年的这个青年背着一个女孩来到这里，揭开了一段尘封的往事。
　　她的目光，最后落在那棵树上。
　　皎皎流光似星如月，点点银华缀于叶间。这是只存在于传说中的树，有起死回生的力量。他们，是如何得到这样一颗树的？
　　只一盏茶的时间，莫零就全明白了。她往北辰远和北山川子的杯中添了茶，问道：
　　“那，又缘何来我这里？”
　　北山川子道：“他法力不精，害怕施展复活术时出问题，想请您帮忙护法。还有就是......索依露小姐和我的交易，还没完成。我这有些东西，得给您看看。”
　　北山川子用手指点了点茶杯的边缘，茶水就浮起来，在空中张成一片水幕。她从怀中掏出一颗钻石，在上面上点了两下，便将一团雾从钻石中抽了出来。她动动手指，那团雾气便溶进了水幕之中。
　　水幕上，渐渐出现了清晰的画面......

　　莫零眼神一凝：“这，是陛下。他在和......猎人？”

　　水幕上，吸血鬼王克洛诺斯站在一个逼仄的房间里，和猎人首领金恩铭鬼鬼祟祟的对话。
　　“我会让他变不回人形。到时候你们就可以假装不知道他是猎人而杀了他......”
　　“他死了，你们要到人间透露消息。让我弟弟知道陈沨真正的死因......”
　　“等我弟弟起兵攻城时，我会通知你们。那些叛军，就通通任你们处置。就算你们误伤我王城里的子民，我也不会追究。不过，你们要是想趁机把我们王城打下来，那我肯定是要应战的，希望不要有那一天......”

　　画面一转。

　　“约书亚，请您帮我炼制一瓶能封禁一切法力的药物。一定要无色无味看不出成分。”
　　“这是为何？”
　　“你没听说吗？山下王城里出了个怪盗，专门跑到百姓家里偷吃偷喝，怎么都抓不住。只要将这药放在饭菜里，就能让他施展不出法力，无处遁形......王命不可违，你问那么多作甚？”
　　约书亚沉默一阵：“是臣唐突了。”

　　......

　　“陈沨，猎人们最近有些蠢蠢欲动，我命你前去刺探猎人的行动。这瓶药可以助你隐藏身上的妖气不被猎人发现......”

　　......

　　“我用什么理由杀他？要想光明正大除掉他，那可是王城人民的好榜样，从不违法乱纪，行事光明磊落，我连个莫须有的罪名都找不到。暗杀？天底下除了我，实力能比他还强的能有几个？”
　　“你根本不如他。”
　　“怎么办呢？他那么光明磊落，从不干任何违法乱纪的事情。可我啊，我可害怕他造反了，他一日不造反，我就一日寝食难安。所以，我只能杀了陈沨，逼他造反了。就是这样，他造反了，我反而心安了。”
　　“王城的瘟疫，也是你......”
　　“是啊，如果不是瘟疫让国库空缺，凭他的实力，还不一定能打开结界呢。”

　　......

　　画面终于消失，茶水落回杯中。
　　莫零拾起了桌上的钻石，细细端详：“这么说，那些传言，都是真的了。”
　　北山川子道：“这枚钻石，是索依露在山巅与克洛诺斯作战时从他的腰带上偷得的。你们的王做这一切的时候，这枚钻石都跟着他，也就记录下了所有的证据。
　　“你是陈沨最尊敬的老师，索依露希望你能将这些证据公之于众，当然，你愿不愿意，敢不敢这么做，还得看你自己。”

　　莫零看着眼前的钻石，没说什么，只是将它郑重地放进了衣袋。
　　然后，她转向北辰远，问道：“你可知用星月树复活他人的代价是什么。”
　　“我知道。我会变成弗莱修斯。”
　　莫零淡淡笑了：“没那么夸张。你不会变成怪物的，但你必须终生留在叹息崖上守着星月树。”
　　“嗯。”
　　“即使这样，你也愿意？”
　　“月儿是宿灵，是为了救我才死的，她本不应该承受这样的命运。”
　　“她醒来后，会不会记得你，都不好说。用星月树复活的试验，除了最初那个王子，还没有人真正做过。”
　　北辰远苦笑道：“她不记得我更好。那样，她就能真正摆脱宿灵的命运了吧。”
　　莫零沉默一阵，道：“那孩子现在在哪里？”
　　“就在这。”北辰远解下腰间一个布袋，打开袋口，一缕蓝灰色的烟从布袋里缓缓升起。烟在空中盘旋下沉，最后凝结在地上，成人形。
　　北辰月静静躺在那里，除了面色惨白之外，宛若生人。
　　“开始吧。”北辰远闭上眼，手心已经开始缔结法印。
　　“你是你们北辰家唯一的孩子吧？”莫零忽然开口。
　　“那又怎么样。”
　　“你回去吧。”
　　“什么？”
　　“我说，你回去吧。把你妹妹和星月树留下。”
　　“前辈，您......”
　　但莫零从袖口拿出一根针，飞快地在北辰远的脖子后扎了一下。北辰远顿时瘫软下来，他愣愣地看着莫零抱起了北辰月，又把星月树收入怀中。
　　“当年，一白带着花茶来求我救她，我没救。这也是我欠她的。北山小姐，你的委托，还有索依露的委托，我接下了。麻痹两时三刻后就能解，到时麻烦你给他喝一杯桌上的茶，他会好受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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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叹息崖边，星月树下，女子慢慢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是一颗光华流转的十分好看的树，和树下静坐的一个绿衣女子。
　　“莫零前辈......”
　　“你醒了啊。”
　　“这里是？我，我不是......”
　　她记得，那天她被哥哥锁起来，哥哥拼命阻止她去王城。但她挣脱了锁链，往王城赶去。她看到哥哥被失去理智的吸血鬼压倒在地上，她发了疯一样要冲过去......

　　直到最后她也不晓得，她冲过去，到底是因为宿灵的命运，还是因为她对哥哥的那份无法宣之于口的感情。

　　听莫零大致讲了事情的缘由，她沉默着点了点头。
　　这次醒来，曾经的回忆也一同回归了。她作为花茶的记忆，她作为北辰月的记忆，糅合在一起。时光冲淡了感情，曾经的爱恨，只剩下记忆。
　　她现在拥有的，只有她自己。
　　她自由了。
　　莫零将一把剑和一顶缠着黑纱的斗笠扔给她。她抬手接住。对着莫零，她深深鞠了一躬，然后就离开了。
　　“小姐。”莫零在身后叫住她。
　　“嗯？”她没有回头。
　　“你叫什么名字？”莫零的问题莫名其妙，她却明白莫零在问什么。

　　花茶这个名字，是清念给的。北辰月这个名字，则是北辰客给的。没有哪个名字能代表现在的她。那么，现在的她是谁？
　　她摇了摇头：“那不重要。后会有期——”
　　背上剑，戴上斗笠，她在星月树柔和的光华下，一步一步，走向未知的前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