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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9、热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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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是周日,下午不上课,温时绥先回孟奶奶家说了一声要晚点回来吃饭,不用等他,而后再下楼去找了冯爷爷。
“爷爷好!在晒被子呐。”
冯爷爷回头见是温时绥,于是笑吟吟道:“是啊!被子要经常晒晒太阳,杀菌。”
“哎,小温你今天不用上课吗?”
温时绥解释道:“今天周日,下午有半天假,晚上回去上晚自习。”
“噢噢噢,你看我都糊涂啦哈哈!”
温时绥笑了笑,在心里酝酿了一下试着开口道:“爷爷,其实我今天想问一下关于江熠的事情。”
“我知道这样有点不礼貌,但是您也知道他那个闷葫芦性格,我直接问的话他肯定不会说的。”
冯爷爷将被子挂好后又拍了拍,末了搬来两条凳子唤温时绥和他一起坐下了,笑道:“既然是朋友,就不用在意这些有的没的。”
“小温你尽管问,爷爷我啊以前是小江他们家的邻居,还是知道些的。”
温时绥也跟着释然笑了:“好。”
“江熠他……以前是不是学过钢琴啊?”
冯爷爷想了一会后点头道:“印象中是学过的,那个时候他还在上小学,和爸妈一起住,家里就有一台钢琴。”
“老房子隔音不好,那个时候经常能听见琴声,我还挺高兴的,有时候还去外头藤椅上躺下,冲上一壶糙茶,就着钢琴听,中西合并,倒也自在。”
“我还老调侃小江以后一定是个大钢琴家,我们一老一小两个人也是从那个时候熟起来的。”
温时绥心道:“果然……”
“我记得小江的钢琴是弹得很好的,在省里拿过不少奖,是琴行年纪最小过十级的。”
“后来弹的时间久了,邻里之间都知道是谁在弹,经常凑一块坐门口听小江弹琴。”
“虽然这孩子平时不爱笑,但每次弹起钢琴都是带着笑容的,我当时就觉得啊这孩子以后肯定有大成就。”
温时绥接道:“那这样看来,他应该很喜欢钢琴,那为什么……”
冯爷爷看了他一眼,问出了他心里没说完的话:“为什么现在不弹了?”
阳光一点点大了起来,冯爷爷抬头望着天空眯起了眼,最后摇了摇头叹气道:“后来出了事,小江就再没弹过了,琴也卖了。”
温时绥心里一紧,人都不自觉前倾了几分,想知道其中原因。
“那天我正在家睡着午觉,突然就听见隔壁传出来的声响,动静很大。我赶忙开门出去看,就发现小江他们家门开着,小的趴在爸妈身上哭,大的坐在琴凳上哭。”
“我担心小江,就走进去了,想着劝劝吧,但那孩子始终一言不发,直接跑出去了。”
“我找了一整天,最后是在楼顶的小杂物间里找到的。他那个时候大概是哭累了,直接躺在地上睡着了,我就把孩子抱了回去。”
“陪他吃饭的时候,我看着他那魂不守舍的样子,也是真的心疼这孩子。”
“后来我才知道,那天他哭是因为在练琴的时候弟弟不懂事把琴盖关了下来,砸到了小江的手。”
“手伤了可以养,但后天的钢琴比赛却跟着泡汤了。”
“那是场很重要的比赛,小江期待了很久的,也准备了很久。拿到报名表的时候他还骄傲地跑过来找我炫耀,我从来没有见那孩子笑得那么开心过……”
“唉,后来就很少见他笑了……”
那之后冯爷爷又和温时绥讲了许多江熠小时候的事,温时绥也得以从旁人的只言片语里窥见过去。
那是种很奇妙的感觉,仿佛穿越时光和多年前的那个孩子见面,往事栩栩如生。
于是温时绥也忙了起来,总算在某个午间休息时间逮到了大忙人。
“走,耽误你点休息时间跟我去个地方。”
没等江熠反应过来温时绥就拉着人往外走了,只见这人带着他穿过林荫小道,绕过田径场,一直走到了音乐楼前面。
温时绥停住了步子,突然走到江熠身后,不由分说地捂住了他的眼睛:“我帮你看着路,你先委屈一下成全我这该死的仪式感。”
江熠一阵失语,但还是照做了。
两人就这样用一个相当别扭的姿势爬到了五楼,也就是最高层。
这里已经废弃很久了,堆满了报废或损坏的乐器和缺胳膊少腿的课桌椅。
温时绥一路领着人走到最里面才停下:“到了。”与此同时他慢慢地把手放了下来。
因为是顶楼的原因,这里的空间略微有些逼仄,唯一的一扇窗朝外开着,正午的阳光倾斜进来,在木质地板上圈出一块区域。那个范围内放在一架黑色钢琴,在太阳的照射下闪闪发亮。
温时绥盯着钢琴在阳光下泛起的亮眼色泽,内心十分满意:“不枉我里里外外擦了那么多遍,真是乌黑发亮啊!”
江熠因为刚从黑暗环境脱离,略微有些不适应,眼睛刚见到光的时候不自觉眯了起来,又在看清楚眼前的东西时缓缓睁大,竟是愣在了原地。
温时绥看着他这副模样,清了清嗓子假装随意道:“这几天问了很多人才知道当年那架钢琴辗转几轮最后到了这里,也算是缘分吧,兜兜转转又回来了。”
“额钢琴我找师傅调过音了,还换掉了几个坏掉的琴键,旧的部件也进行了翻新,你可以试试,但是音色肯定比不了新钢琴,但我觉得……”
“为什么……”
温时绥止住了话头,看向刚才突然开口说话的人,想着等他说完。可对方就说了三个字后没了动静,眼神直直的看着钢琴。
又或是,在透过钢琴看着某段岁月。
温时绥绕去钢琴前面,随时摁下几个琴键,单调的琴音在这方空间里回响。
“不为什么。”
“因为我们是同一种人。”
江熠听到这句话后猝然抬眼望向温时绥,对方正低着头专心敲着琴键,浑然不觉刚才那句话的杀伤力有多大。
“我也有自己喜欢的东西,所以我明白那种感觉。只有沉浸其中的时候我才能感觉到自己真正活着,才能感受到鲜活的情绪在心脏跳动。”
“但世事总不遂人愿,因为各种不可控因素,我最后连选择历史这门学科的权力都没有,我甚至不能开口骄傲地说一句我喜欢历史……”说到这里,温时绥的眼眸不自觉暗了下去,摁琴键的手也暂时顿住。
“我也迷茫过、痛苦过,我不止一次的质问这个世界为什么、凭什么?人家可以堂堂正正坐在教室学习历史,有老师手把手教,而我只能像个小偷一样,我的知识都是偷来的……”
“但后来我想通了,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我习惯观察人类,我发现原来大家都挺不容易的,又有谁不是在现实的逼迫下举步维艰。”
“比我更艰难的人也还在坚持,我也没有理由放弃。原因简单粗暴,但这使我坚持至今。”
“爱使我身处牢笼却依旧自由。”
听到这江熠恍惚间对上了温时绥的眼神,他不禁有些愕然。
那里面涌动的鲜活而热烈的情绪撞得他措手不及,内心最深处真实的一面在他面前剖白。
明明他并不是一个容易共情的人,何况只是几句话而已,却能带给他如此强烈的冲击,这是在他意料之外的,以至于久久没有回神。
温时绥拉开琴凳坐了下来,垂眼看着黑白相间的琴键:“我记得你的微信名是叫1900。”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是取自电影《海上钢琴师》吧?”
“那个孤独而悲哀的天才。”
又是一段沉默,一时间两个人都没再说话,温时绥知道自己猜对了。
“江熠,那你呢?”
江熠轻声反问:“什么?”
“你愿意跟我下船吗?”
他眼神直勾勾地看着对方,他在等一个回答,尽管表面镇定,其实内心慌得直打鼓,掌心都有点冒汗。
江熠没有立刻回答,其实从见到这架钢琴开始,眼前浮现的种种回忆就没断过。
琴身上的几道刻痕还在,那是他小时候量身高留下的,同时也见证了这架钢琴陪伴他的年岁。不用走到前面也知道那刻了几个涂鸦小人,是他们一家人。
他以前总是习惯逃避,毕竟付出精力和时间到头来一无所获的滋味太不好受,所以他不愿意再碰。
他侥幸地认为只要不抱希望就不会有失望,再喜欢又有什么用,太过强烈的感情永远只能得到惨淡的下场,意外永远比回报来得勤快。
他很长一段时间都陷在这种情绪里,悲观、消极、固步自封,只要受到一点挫败就不愿意再多做尝试,以为这样就可以规避所有风险,是最有利的选择。
可现在,一切好像变得不一样了。
他亲手竖起的坚固心墙裂开了条缝,阳光从这里渗了进来,有什么东西渐渐活了,正迎着光肆意生长。
又过了不知道多久,江熠终于动了,他径直往温时绥那儿走了过去,在另一半琴凳上直接坐下了。
意思相当明显。
温时绥也没想到他这么容易就同意了,一时间也惊了:“你同意了?!”
江熠没好气道:“人都在贼船上了还明知故问。”
温时绥瞬间笑开了:“那你教我弹钢琴呗!我找文娱委员报了个四手联弹,给合唱比赛伴奏。”
“你先斩后奏的玩法真是愈发熟练了。”
“谬赞啦。”
江熠忍不住问道:“你怎么确定我一定会同意呢?”
温时绥手撑在钢琴上,笑眯眯的望着江熠:“那必须同意啊!我人格魅力这么大,你怎么可能拒绝我呢!”
“再说了,你要是不同意我就一哭二闹三上吊,爷爷我有的是办法!”
江熠无奈地摇了摇头,他有时候真的拿这人没办法。
在江熠听不到的地方,温时绥收起了那副玩笑样子,内心认真道:“我就是觉得,你一定会同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