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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隐情与曲解 ...

  •   里篇:

      禅院信也以“接引”实则“考察”的名义,踏入并盛这座小镇时,首先感觉到的是这座小镇惊慌杂乱的空气。

      作为一名咒术师,他能明确察觉到附近低等级咒灵,正异常活跃的滋生——人群因为集体负面情绪,造成的大量咒力流窜,导致本来平静的小镇成为了咒灵诞生的温床。

      大量明显是近期新生的低等级咒灵,在人群和角落里张牙舞爪,看的禅院信也眉头紧锁,最后鄙夷的说了一句:“穷乡僻壤。”

      他出身、交往的御三家等咒术界大家族的主宅,无一不被安排在远离繁华都市的远郊,宅中的豪奢远非常人可想。

      这些咒术世家主宅的选址,其中很大一部分的考量,就是普通人聚集的大都市,因为绵延不断的庞大负面情绪产生,只会沦为咒灵孵化的优质“胎/盘”。

      对于能看见咒力残秽和咒灵的咒术师来说,繁华喧闹的都市,只是一个永远清理不干净的垃圾场。

      禅院信也是一个享受现代生活便利一面的年轻人,也有过多次外出任务的经历,但这不妨碍他鄙薄普通人聚集的城市的“脏污”。

      眼下这个小镇,少了纸醉金迷的霓虹管弦,却一点也没有少肆虐的低等级咒灵。

      这座小镇的异常,就像一夜间被台风袭击的街头,到处散落着“垃圾”,一抬脚就能踩死一个的那种。

      “不过真巧,在我们来这里的时候,这个地方就开始变得奇怪起来。”他打量路边三三两两的行人肩膀上新生的蝇头,由不耐烦逐渐变得有点兴趣。

      这种新生的弱小咒灵,只有可能是近期产生的。而它大量的出现,证明的是小镇最近出现了些让人不安的变化,才使得人心惶惶下,低等级的咒灵大规模的产生。

      “只是最近小镇的夏日祭到了,难免人心浮动。”椿婆婆跟随在他后面,姿态更加低微收敛,但心中沉沉,犹如压下一块石头。

      禅院信也挑一挑眉毛,那张对于小镇来说是陌生人的面孔,还有肆无忌惮的打量格外引人注目。

      这个注重隐私和不要给人添麻烦的社会,禅院信也的高姿态已经算是挑衅。

      不少路过的人对他的视线面露不悦之色,然而以御三家咒术师身份自傲的青年,这是很好的佐菜。他并不在意普通人的反感,像欣赏滑稽剧一样走入人群,玩味的观赏起来。

      路边已经支起夏日祭的摊子,和椿婆婆认识的摊主们在路边寒暄时,难免问上一句,被椿婆婆以远方亲戚的借口敷衍了。

      二人这样貌合神离地走到半路,禅院信也看见什么引起兴趣的东西时,先驻足了片刻。

      椿婆婆察觉不对,低声喊道“信也大人。”,年轻人方才转身,脸上悠然轻松,双眼却不再四处冒犯的张望了——他找到一个能解答问题的目标了。

      他一副通知高过商量的说:“刚巧看见了一个熟人,我先去拜会一下 。一会见,而且依我看,你也需要买些给新衣服给真名小姐的吧。”

      他话说完,不再像之前一样细细去看椿婆婆面色,大步离开。

      椿婆婆在原地静立,而后并没有像之前表现的那样恭顺——她没有按照禅院信也的吩咐去集市买上新的女装,而是飞快地向山上进发,以一种决裂般的沉着往深山的台阶上走去。

      禅院信也觉得,自己已经把这偏僻小镇的主仆捏在手心,并不担心的走走停停,在小镇喧嚣嘈杂的集市里七拐八拐,而后走到了一个人声渐无、僻静的小摊子面前。

      他撩起衣服下摆,很有世家风度的悠然坐下,以一种熟稔又轻慢的语气对摊主说:“这种小地方除了遍地的非术士,最近还有什么新鲜玩意可一说的?”

      小摊子的主人,有一张半张脸枯骨,又形似猴子的面庞,赫然是曾经“指引”过贼人,前去寺下家一探究竟的神秘老人。

      这枯瘦如猴的老人明显认得出禅院信也咒术师身份,不慌不忙地忙着手里的活计道:“贵客啊,御三家的大人。这穷乡僻壤的,哪有什么东西,足以劳动您来打探关照的,一定是有主家那有不得了的大消息。”

      “大消息?直哉那臭小子成为少主早就是板上钉钉了,不过是为求稳妥,最近才公布。不过是没有什么根基的投影咒法,小心程度的快比得上六眼了。别拐弯子打听了,这里发生了什么事情,你身为“窗”,不可能没有看到吧?”

      禅院信也盯着小摊子那些稀奇古怪的东西——普通人看来不过是些拙劣的做旧古董,在咒术师眼里都是沾染着残秽的奇物,颇为凶险有趣。

      “不是什么大事。”这名身为“窗”的老人矮下身子,像个真正推销东西的商人,从底下拿出一块用报纸包着的东西,而后躬身推给年轻人查看。

      这个被箱子杂物围住的小摊,常人从缝隙中偷眼扫过去这场交易,也不过是摊主故弄玄虚的,把报纸包裹的货物,推销给外来的肥羊公子哥。

      禅院信也纡尊降贵的用手指拨弄。那块介于流体和胶体的东西,发出一声碎玻璃般的嘶鸣后,突兀的炸裂开来,一种死鱼般的腥气溅在了报纸上。

      “不入流的三级咒灵。”禅院信也看着手指上挥发的残秽说道。

      “今天早上,这样的几只咒灵,被发现在各处的垃圾桶里。而和它们一起被发现的,是几个昨晚没有回家,被报了失踪的孩子。好消息是这些孩子活的好好的,没有缺胳膊少腿。坏消息是他们全部吓疯了,宁愿呆在垃圾堆里,也不愿意回家。镇子上因此人心惶惶的,您看,路边的垃圾也就格外多了起来。”

      “只是几个撞上了咒灵的倒霉蛋罢了,小地方的人没见识。”发现了小镇奇怪一面背后的故事如此简单,禅院信也立刻没有兴致,手插进袖口里,看样子是要给报酬再离开了。

      “谁让这几个可怜的小东西,走路不长眼呢?怨得了谁?老朽近年虽久在乡间碌碌,却也听闻另一件大事,连在诅咒师间都另有一番热闹,正求人解惑呢。”老人眼珠在底下一转,喉头一动,像吞掉了什么东西,压低声音的笑声如同打磨的砂纸。

      “另一件?禅院扇那对双胞胎里,一个咒力比普通人都不如的女孩,能有什么好看的?那种货色,将来就算长大了联姻,也会因为担心又生出无咒力的东西,而被当做失败品吧。”

      禅院信也自俊秀的眉梢上,跳起一层阴霾。他乐意用这孩子嘲笑禅院扇,但联想到这是个损害了家族咒术师世家身份的孩子,便没有什么好声气。

      手中的报酬往桌上一丢,明摆着对此不悦。

      “看来您是真的不知道啊……那个曾经和这孩子差不多境遇的家伙,如今在诅咒师当中,可是有些名气呢。”

      老人一笑,露出他满口染黑的黑齿,眼眸中隐藏着几分恶意。

      但禅院信也并没有按老人所想被激怒,思索一会,想到究竟说的是谁后,眉头松开,反而轻轻带过的说道:

      “哦,甚尔那家伙,被赶出来后,在诅咒师里却混得不错了,连家里生个几乎无咒力的女孩,都要联想到他……那家伙是不是在外面到处标榜自己的出身来着?被赶出来后,挺不甘心的对吧。”

      老人没想到他居然如此“豁达”,瞧他神情不似做伪,思考片刻,把本该在最后引出但话题抛上来:

      “那个因为无咒力被赶出来的家伙,这些年可不止是不甘心。他在这小地方盘桓,而收留下他这种离群猛兽的……就是那座庙的主人。”

      老人混浊的眼睛直勾勾的望着禅院信也,年轻人意识到对方看的其实并不是自己,抽身向身后望去,只见——

      小镇低矮连绵的屋檐后天色已晚,昏黄的落日将远方处的山林染上霞色。一层层的光辉渐次降落在山峦与木石中,层叠递进着明与暗。

      而山顶处的孤寺在高处闪烁,恰如天上神佛剥落了一片金身,如幻梦般的色泽,正是传说里“生鸡蛋般的黄晕”。

      “那庙里头的主人,想来是您来这的目的。不过那孩子可有几分邪性呢。”

      禅院信也思考不了那老头说的话什么意思。他此刻心神全部不在此处,全部被眼前这少见的亮色占据。

      那颜色几乎要灼烧了眼球。金黄有种魔性的热度,让人心里升腾起无因的贪婪,引诱久谈的他,不由自主地吞咽了一口唾沫。

      任四周脚步杂乱,经过的人群涌动。远处更是传来夏日祭即将开始的喧嚣擂鼓,灯光亮起,随着人群密度增加,咒灵杂乱无章的蠕动声也更加吵闹了。

      身后传来老人仿佛梦呓的话语,清晰的仿佛在耳边下了个指令:

      “时间要到了,我想,您该去庙里……朝见观音。”

      ———————————

      椿婆婆急匆匆的赶回来,在山门处就见到真名时,难免吃了一惊。

      她的真名少爷,从没有迎接过她。

      椿婆婆并没有在怨怼,恰恰相反,这点正是她的一手刻意培养后的成果。

      主人是不需要体恤奴仆的。

      她深知小主人的尊贵身份,哪怕孤身侍奉,也一力将其培养为自尊高贵的大人物。

      真名天生非人的冷淡,在她看来,是天生不凡的血脉表现。

      大人物们的特权,就是他们不需要体恤他人。

      因为是大人物,所以他们可以对衰落的寺下家发号施令;因为是大人物,所以他们可以抢走小姐,美其名曰“庇护遗孤”;因为是大人物,他们可以像玩弄女昌女支般,轮流玩弄小姐……

      大人物们是不会去看底下人折腰扣头下的脸,有多少眼泪和血的。

      椿婆婆恭敬且沉重的在山门外行礼,这次没有成功,因为她被扶住了。

      还是她的小少爷,带着从前不曾看过的笑容,把她扶了起来:“婆婆为我长途奔波辛苦,是不用行礼的。”

      “少爷。”她思考探究的看着有如此变化的主人,可想要在对方脸上看出这几天发生了什么,实在太困难了。

      她不清楚这种变化是哪里来的、是好是坏、代表的是长大还是改变、山下的奇怪境况是否牵连到小主人……

      这些话都堵在嘴边又消失了。只因为眼下更加迫在眉睫的事情,是山下就要到来的禅院信也。

      老仆只好一把紧紧握住真名的手,开门见山的说:“少爷,是主家,主家来人了,要奉命把您带回去了。”

      让人欣慰的是,面对这个让任何旁枝血脉都会欣喜若狂的大事,她的小主人表现的云淡风轻:“哦,这样的话,今年的秋日,是看不见院子里的霜红叶了。”

      “可能连这个夏天都来不及。”椿婆婆见他从容依旧,心中稍定,吐出一口气。

      她从袖子里拿出两块干净的手帕,来不及擦擦自己一路的汗水,先给扶过自己的真名擦拭起来,就像一个苦行僧以日课的态度,对待自己侍奉的神像般虔诚。

      可这一接触才发现小主人的不对劲——那双临行前,她细致服侍后细嫩洁白的手,如今居然坑坑洼洼,斑驳不堪,似如被揉碎丢弃在地上的残红败花。

      “谁…是,谁,大胆冒犯了您?”一想到有人在她不在的时候冒犯小主人,椿婆婆就气得肩膀发抖,只能靠在主人面前的谦卑,来维持礼仪。

      “哦,这个啊,一些附赠品而已,不用为我担心。和这个比起来,我平稳地觉醒了术式,按照计划的向前迈进了。”

      明明在昨天还是个冷酷无情的人偶,一朝洞悉人性后,就知悉如何熟练有效的去安抚他人,甚至灵活机变地使用肢体语言来达到目的。

      只见他一边握住椿婆婆的手,将手心牢牢盖住对方发颤的掌心,同时眼睛低垂微笑,光风霁月,连语气的无比和熙,让人如坐春风。

      椿婆婆并没有被他的柔和安抚住,恰恰相反,她对此惶恐不安,连真名口中咒术的觉醒,都没有让她从自责的情绪中抽离出来:“少爷,您……是老仆失职……”

      她隔着那层手帕,不住摩挲着小主人的手,计划里想要说的事情,全被真名的受伤打乱了。

      “甚尔,甚尔,是他没有保护好您吗?”

      “保护?不需要,婆婆,我已经不需要了。至于甚尔,他还没有搞明白某些事情。所以,别担心,笑一笑吧,您现在该为我感到高兴。”真名从老人枯瘦的掌心抽出手,没等老人失落,他主动拿起手帕,生疏认真地替老人擦拭汗水。

      他垂眸的样子如此罕见温柔,又是如此肖似已故的“小姐”,使得椿婆婆心头一疼,喃喃:“是的,该高兴…好事…术式,您的母亲知道了,该多高兴啊……”

      “妈妈的确很高兴,一直以来,正是她在庇佑我,并且唤醒了我的术式。”

      提到“母亲””,他的眼睛里终于有一丝真实的亮光,那亮光深处,燃烧着深邃的执念。

      “那,在离开之前,去殿中…向小姐和诸位先祖禀告吧。”

      二人放下行李,穿过玄关、庭院,打开久闭的正殿打大门。

      屋外的大树拉出长长的影子,跟着他们一同进了大殿。

      那殿中摆设着一具巨大的神像,以少见的侧卧拈花姿态,在神龛之上。除此之外,殿中没有任何可供祭祀的神主与牌位。

      二人入殿,却并不拜伏。

      近看这雕像,和乍看中表现出的大气之态不同,外表的装饰上,不说七宝吉花,连些许金泥都不曾留下——金身早就剥落,只余一副色彩风化后的泥胎,显出败落都气象。

      让人觉得诡异不可言的是,除了拈花的手指断了之外,雕像的头还被砍去了一半,只残余断裂鼻梁下,一个固定微笑的唇形。

      这不是真名第一次见到家中这破落神秘的神像,但这次觉醒术式后,他隐约有了不同的感受。

      遂低头,只见屋外大树的影子被一阵风吹的婆娑舞动,黑影水流一样,拉住他的影子一起流淌向神像。

      地面上神像本来只有残缺的影子,重新丰盈了起来,呈现出完整的捏花之姿。

      椿婆婆也注意到了这点,讶异中含着一丝期许的低声喊道:“影子…”

      真名福至心灵,忽而抬手,结下捏花手印。脚下的影子熟稔的爬行到他的手腕上,植物抽条般弯曲舒展 ,以应和他受伤赤红的指骨。

      在椿婆婆惊叹的目光中,二者辉映,形成一支栩栩如生的墨莲后,影子莲花凋零在指尖,他手腕处的伤口全部“消失”了。

      “您的术式是…”强忍着,目睹一切后,椿婆婆嗓音发颤,手不由自主的合十。

      真名摇头又点头道:“妈妈和我,叫它黄泉影溟。”

      椿婆婆像多年的苦修者,在多年朝拜修行的路上,被赐予神迹。

      她坠入了巨大的幸福,由苦修者而成为狂热者。

      这份盲目的信仰,使得她到现在都没有发现,真名口中称呼的妈妈,并不是她的“小姐”。

      她被巨大的狂喜和收获击中,枯瘦的身体伏在冰冷地面,头抵着砖石,叩拜眼前神降的证明。

      她背对神像,叩拜眼前肉身的神子。

      多年的辛酸与绸缪,还有家族衰落后任人鱼肉的惨况,在此刻变成了涟涟的泪水,和嘶哑哽咽不成样的话语:

      “小姐…祖先…家族的夙愿……”

      看着老人叩拜,真名这次没有像山门前那样阻止她。

      对方以敬神的态度朝拜他,敬仰的是“妈妈”的伟力,当人们要狂信神明之时,只有他可受这一礼。

      毕竟他就是唯一的神子,责无旁贷,当然要坦然受之。

      但椿婆婆接下来的断续话语,却让他心情急转直下的不悦理解。

      因为对方似乎将属于“妈妈”的恩赐,曲解为另一个虚假偶像的力量。

      “这是恩赐,是神的……是伊岐那美大神的光辉,再次……黄泉,是黄泉中的祖神她醒来了……她依旧眷顾着自己巫女的后代……她命令巫女,要……杀尽三贵子人世的代言人……这天启的时代,终于到了!”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4章 隐情与曲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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