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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庄周梦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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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气渐寒,冯枝枝房里新换了个八宝纹的长方熏炉,能更方便地将日渐厚重的衣裳熏的又暖又香。
今儿是难得的好天,冯枝枝便没让红蕊往熏炉里面添香,想着往屋内透些自然的气息。
可现下冯枝枝却希望熏炉里燃着安神香,好让岑闵快些平心静气起来。她近日懒散惯了,实在是经不住如此折腾。
冯枝枝眼睛发空地盯着帐子顶,有些迷茫地思索着,岑闵虽不是节欲之人,但也从没有......
“唔”,冯枝枝忍不住发出一声闷哼。
她一下子被拉回到不断翻涌的波涛中,无暇再思考其他事情。
岑闵微微抬起头,目光从略带着些湿润的睫毛下投了出来,看向冯枝枝。
冯枝枝嘴角旁赫然出现一个牙印。
他清俊的脸上露出些满意的神色,又继续埋下了头。
......
日头一点一点西移,几个洒扫的小丫鬟趁着管事的不在,躲在一旁说着小话。
一个年岁稍长些的丫鬟压低了声音跟其他人说:“......原以为咱们院这位要失宠了,现在看来......”她故意停顿了一下,下巴一抬指向房门,挤眉弄眼地暗示。
另外几个也看向那边,心照不宣地笑了起来。
主子得宠,她们这些伺候的下人也能跟着沾沾光。
饭菜热了两回,红蕊在房门口焦急地走来走去,她有心上前叫一下,刚凑近便被里面的声响闹了个大红脸。
所幸没让她等太久,王爷微哑的声音便响起,让人送水进去。
岑闵穿着中衣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慢慢地品着,冯枝枝疲惫地半阖着眼倚在床头,听见人进来的动静,她微微睁开些眼,强打起精神问红蕊:
“避子汤熬好没有?”
红蕊连忙点头,小心地从青荇手里接过托盘,托盘里除了有一碗深褐色的汤药外,还用小瓷碟盛了几粒蜜饯果脯。
冯枝枝有些费劲地端起碗,还没凑到鼻尖便闻到了一股浓重的中药味,她舌根隐隐发苦,微不可见地皱了皱眉,随后干脆地闭上了眼,端起碗一饮而尽。
红蕊接过碗放在托盘里递给青荇,又将小瓷碟递到冯枝枝眼前,冯枝枝接连含了四五粒梅子才将口中的苦味驱逐出去。
她松了口气,腰又重新软了下去,半靠在床头调息。岑闵一直站在几步之外定定地瞧着她,手中茶杯里的水早已饮尽,他摩挲着杯壁神色莫名。
盥洗室已经收拾妥当,但没有人敢上前催促二人。
青荇不安地低下头,又局促地看了红蕊一眼,红蕊接收到青荇的眼色,心底暗叹了一口气,房里的气氛实在古怪,她也不想贸然开口啊。
但再拖下去也不是办法,院里的灯已经全部点上了,若再晚些用饭,夜里不容易克化。
她踌躇着小心提醒:“王爷,姑娘,水已经备好了,您二人谁先去洗?”
岑闵见冯枝枝依旧半阖着眼,倚在床头,似是浑身没有力气的软骨头样,莫名地笑了一下,又很快恢复如常,他放下手中一直把玩的茶杯,抬腿走向盥洗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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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亮高悬在夜空中,在庭院的细砖上洒下一片银辉。
屋内灯影重重,雕花木窗新换的窗纱上朦朦胧胧地映出了一男一女的身影。
院子里枝叶枯黄零落的木芙蓉树下站着两个人,正一边看向屋子处一边压低了声音说话。
两人正是此时本应该在屋里伺候的红蕊和青荇。
青荇是老侯府的家生子,她的兄长早些年间得赏被府里放了籍契,之后就带着母亲在老家做些小营生。
前些日子兄长传信过来说她母亲病重,希望她能求个恩典回家看一看。冯枝枝便让红蕊给她收拾了些盘缠送她出了城门。
给母亲办完丧事后,她马不停蹄地赶了回来,刚一回来就赶上这一出戏。
正好趁着房里不要人伺候,她忙拉着红蕊问到底是怎么回事。
红蕊叹了一口气,不知从何说起,也不欲说得太细,思索着半天没开口。
青荇见状有些急了,她转头四处看了看,见无人注意到这边,便掐着腰压着嗓子赌气骂道:
“我不过是走了月余,你就拿我当外人了吗?你凭良心想想,自从我被苏嬷嬷派给姑娘使唤,我是不是一心向着姑娘?”
红蕊忙道不是,安抚青荇。
青荇性格单纯,脾气直接,没太多心眼,冯枝枝对她好她便一心向着冯枝枝。只是她终究是王府的人,有些事情还是不方便跟她说。
但一点不说又担心青荇没着没落地犯了忌讳。
红蕊又叹了口气,隐去了冯枝枝之前想要离去的事,只捡着禁足和长公主来的事长话短说了一番。
青荇眉头皱着听完,主子的事她们这些做下人的无从置喙。
不过王爷现在还待在姑娘房里,说不定早就不生气了。
姑娘毕竟是王爷唯一的身边人,就算公主殿下嫁过来,姑娘的日子应该也不会差。
她眉头一松,有些天真的想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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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深了,冯枝枝的发丝散落在藕荷色的鸳鸯枕上,手端正地放在身体旁,闭上眼假寐。岑闵躺在她的旁边,两人间的距离能再塞下一个人。
她一向好睡眠,今日又过度劳累,很快便呼吸绵长了起来,正当她马上要彻底睡熟之际,岑闵的声音在耳边幽幽地响起。
“你放心,我纵然娶了安婉,也不会冷落你,你不必因此故作姿态。”
冯枝枝迷迷糊糊地‘嗯’了一声,她实在太困了,虽然听到了岑闵的声音,但脑子里已是一片浆糊,不知道他在说什么。
岑闵却似得到了满意的答复,脸上露出了些轻松的神色,他还想再说些什么,却看到冯枝枝的头一歪,彻底沉睡了过去。
他支起胳膊撑在脸旁,在外间透进来的微弱烛光下静静地看着冯枝枝,冯枝枝熟睡的脸显得异常乖巧,半点不像是心机深重的样子。
岑闵脸上露出了复杂的神色,似有些挣扎,片刻之后,他任命地叹了口气,胳膊一伸,将冯枝枝揽了过来,两人紧紧地贴在一起。
冯枝枝睡梦中总感到有一把枷锁压在她身上,她喘不上气,拼命挣扎下枷锁反而越拷越紧。
她最后挣扎不动了,破罐子破摔地重新沉睡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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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鸣殿里灯火通明,安婉穿着一身霜白的中衣坐在梳妆台前,束秋和映春拿着熏得暖热的帕子一缕一缕的给她烘干发丝。
她手里拿着一个有些半新不旧的银錾花蝴蝶式盒把玩着。
这个盒子用料不算多好,錾花的技艺也不算精湛,是民间流行的小玩意,本不应出现在宫里。
但安婉却十分喜爱,每天都要把玩一番。
不断跳动的烛火将她笼罩在一层昏黄的光晕下,她身影清瘦,显示出几分不同寻常的孤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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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是身边太温暖,岑闵久违地做梦了。
他从十岁那年便开始断断续续地做着一个奇怪的梦。
梦里他不是主角,一个他看不清脸的女子才是。
他在梦中见证了她从一个小小孩童长成一朝皇后。
他一直对这个梦不以为然。直到有一天,他梦中的女子忽然有了脸。
岑闵见惯了美人,但看到这个女子脸的那一刻,他还是疑心是什么精怪跑到了他的梦中。
他甚至有那么一瞬间也理解了梦中的那个皇帝,为何放着那么多名门贵女不要,偏一意孤行地将一个小小庶女捧上了皇后的位置。
可,梦境的最后,那个皇帝死了。
入棺的那一刻,岑闵看见了皇帝的脸,竟是他自己年老些的样子!
他正要仔细端详,画面却瞬间拉到后宫,那个女子正在和几个俊俏的男子调笑!
一股怒气倏地冲上他的心头,他猛然惊醒。
醒来后他久久不能平静,但上朝时间快到了,他便只好暂且按下了心绪。
晚上回别院,刚好碰见冯远嶂一行人堵在门口,他本想让门房把他们赶走,却鬼使神差地走到了轿子处掀开了帘子,
冯枝枝的脸直接映入他的眼帘,他一下子想起今晨做的那个梦。
不知是出于好奇还是别的什么,他收下了冯枝枝。
当天夜里他又做了个梦。
梦到他一直生活在一本叫《外室成凰》的话本里,他存在的意义就是宠着冯枝枝,让冯枝枝能由一介庶女最终成为太后。
甚至连他的父母兄长之所以会惨死,都是因为写这个话本的人想要给他一个悲惨的过去,好让冯枝枝能更顺利地“救赎”他。
......
但这回岑闵做的梦却与之前有所不同。
冯枝枝没有出现在他的梦中。
他有些疑惑,问身旁伺候的太监,那个太监却表现得一头雾水,似是不知道他在说谁。
他意识到不对劲,按捺着性子让人去查比部司员外郎冯远嶂的子女们现在都各在何处。
宫人很快过来一一回报。
“......冯远嶂四女冯枝枝,安元二年成亲,嫁与......”
岑闵脑海中静了一瞬,他一向深邃时常充满压迫感的眼此时有些茫然地看向宫人,只见宫人的嘴一张一合,但说的话他却一个字也听不到。
他完全忘了这是在梦中,耳边反复回响着宫人那句“安元二年成亲”
成亲?冯枝枝怎会成亲?
她与谁成亲?
岑闵正欲把那宫人抓上前仔细盘问,头皮处却突然传来一股剧烈的疼痛。
“嘶——”,他倒吸一口气,猛地睁开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