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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5、莫辞更坐弹一曲 为君翻作白头吟 ...

  •   早在白凤提及有事问她时,易梦便已设想过他可能会问的问题。大到身份背景家庭成员、小到“你最爱谁”、“你喜欢我哪点”,她都以为能做到对答如流,可这问题却是她始料未及的。这可咋说?愁白的?那她家娘子岂不是会很自责。

      易梦犯了难,思量片刻后试图转移话题,不答反问道:“你老板的头发是怎么白的啊?”

      “他——”白凤迟疑了一下,还是回答了这个问题,“我听过几种说法。一说为韩灭白的。一说因他同时练百步飞剑与横扫八方,一说是被盖聂气的。”

      “不愧是他。白个头还能有三种说法。”易梦感慨一声,又问白凤,“那娘子觉得哪个是真的呀?”

      “都有可能。我没问过他。”

      “唉?娘子不好奇吗?”

      “我问了他就会答吗?”白凤顿了顿,“而且这是他的私事,我不想过问。”

      瞧瞧这良好的分寸感!易梦刚在心中称赞一番,便听白凤话音一转,机敏地把她有意带偏的话题重新带回了正轨:“但你不一样。我在等你回答。”

      易梦讪讪一笑,知自己没法用转移注意力的方式糊弄过去,遂叹了口气,半真半假地说起她的心路历程来:“我随晓梦入天宗修道,修到一半她居然撂担子跑了,让我当代理掌门。可我就和晓梦偷师了一招万川秋水,与伏念掌门易魂后还把内力全还了回去,再没法聚水为刃,最多能让水滴悬浮于空。这是骗小孩的把戏,哪能服众啊。这代理掌门的位置我怎么坐怎么心里不踏实,只想着我若能一夜白头就好了。古人云,‘天上白云京,十二楼五城。仙人抚我顶,结发受长生’,白发飘飘的人各个道骨仙风,一看就是不好惹的狠角……也许是精诚所至,想着想着我的头发就真白了。”

      易梦的解释合情合理,白凤并未起疑,只是不由拧眉轻叹一声:“你明明不喜欢白色。”

      “喜欢的喜欢的!不爱白毛那还是中国人吗。之前不喜欢那是……那是癖好尚未觉醒。”易梦抬手摸了摸白凤的眉毛,“别皱眉呀。”

      见他眉目舒展了,易梦得寸进尺又去提他嘴角:“娘子笑一笑。”

      这回白凤却偏了偏头避开了,他捉住易梦的手同她道:“我没有不悦,我只是生来不喜欢笑。”

      “真的吗?”易梦却给出另一种猜测,为白凤开脱道,“有没有可能娘子本来很爱笑,是整天被卫庄使唤,天天打工加班,这才忧从中来不爱笑了?”

      白凤尚未回话,便听阴冷的“嗬嗬”冷笑声从侧方传来。两人皆是一惊,循声望去,竟是卫庄夜起,把他们的对话听了不知多少去。

      背后非议卫庄被抓个现行,易梦不免心虚地抖了抖,卫庄却未朝她发难,而是大步流星走至白凤身前,居高临下嘲笑他道:“区区离间计,她就这样把你挖走了?”

      卫庄精心挑选的挖字一词尤为生动,易梦乍听这句话,竟能共情卫庄流失人才的痛楚,也能理解他控诉白凤,可她转念一想,打工人岂能同情资本家!于是立马站出来说话:“他是人又不是芋头,我才没有挖他。”

      卫庄若有所思地眯起眼睛,撑着下巴上上下下打量了一下白凤,不怀好意地一笑:“又紫又白的,倒是有些像嘛。”

      卫庄欺人太甚,易梦恐白凤忍无可忍和卫庄动起手会吃亏,忙趁两人剑拔弩张时气沉丹田,喊来最强战力:“盖先生!!!”

      盖聂果然随叫随到,易梦的尾音尚未散去,他便已来到门口,娴熟地找好站位,不动声色地以身作盾,一边将卫庄挡住,一边同易梦问好。”

      卫庄习惯了盖聂护短不护亲师弟,此时也不气了,只嗤笑一声,忿忿骂了句:“最毒妇人心。”

      易梦装作没听见,门廊上却又杀出一赤练,环臂而立厉声问卫庄:“你骂谁呢?”

      卫庄解个手的功夫一连被误会了两次,他便有些恼了,脸色一□□:“我又没说你。”说完狠狠剜了白凤与易梦一眼,告状道:“是这两人三更半夜不睡觉,坐在这说话,吵死人了。”

      被卫庄这么一说,赤练颇为好奇地望向白凤与易梦。易梦自知理亏,却见不得卫庄占上风,灵机一动拿出了张良对付伏念的办法。她不再多做解释,只眼巴巴地望着赤练,时不时眨一眨眼睛,眨得赤练顿生怜惜之情,遂搁了易梦,转而去瞪卫庄:“这屋子是你一人的?只准你半夜练剑砍树毁林,不准别人说话了?”

      卫庄未料到被袒护的竟不是自己,当即勃然大怒道:“我真是没眼看!”

      “人家求你看了吗?没眼看就别看,见树踹三脚说的就是你这种人吧?”赤练有条不紊地怼了回去,而后宽慰易梦道,“你们继续聊,继续聊。我把他锁屋里。没事啊。”

      “太妙了!你居然敢把我锁屋里。”

      易梦终于亲眼见证卫庄说出那经典的三个字,不由埋头窃笑。她笑得愈欢乐,卫庄愈觉失了颜面,便大喝一声挣开赤练,想擒易梦算账。赤练力气哪及卫庄,她拽不住他,情急之下只能喊:“盖先生!”

      盖聂临危受命,气定神闲地扬袖抬剑,轻轻点了点卫庄的肩膀,示意他换空旷的地方一战,然后转头同易梦赔礼道:“实在失礼,我这师弟脾性暴戾,久不活动筋骨,有些皮痒了。”

      易梦连连点头表示理解,并打了个不合时宜的比方:“就像遛狗没遛够时间家里的墙皮就会遭殃。”

      一时间气氛有些凝固,易梦咽了口唾沫,讪讪一笑道:“我没有说卫庄先生是狗的意思……”

      是可忍,孰不可忍。卫庄怒拔鲨齿,盖聂一剑挑开,还不忘推了易梦一把:“走。”

      易梦被盖聂一推,又被白凤一拉,瞬间之内人已在十步开外的安全地带。可她仍心有余悸,只想着离卫庄越远越好,遂脚不敢停,头也不回只往后山去。她一边爬山路一边同白凤攀谈:“娘子啊,近日我听小道消息说你的实力已经可以比肩卫庄,是真的假的啊?”

      “你说呢?”

      “呜呜呜那当然是假的,是真的我们还用得着转移地方吗!”易梦慨然长叹一声,见她的恐怖邻居并未追杀过来,才敢弓腰撑膝在原地歇上一阵。她喘了几口气,悟出一件事来,“我知道了……娘子你当时没死却不能现身,是为了瞒过卫庄以出流沙对不对?”

      易梦自以为找到了真相,却见白凤摇了摇头:“不是这样。他一直知道我没死。”

      “啊?”

      “流沙做的买卖并不干净,也因此结了不少仇家。受伤的人或被敌人视为弱点惦记着,亡者则不会有这个麻烦。倒不如诈死,待敌人有所懈怠,再借尸还魂将他们收拾干净。”白凤见易梦听得连连点头,不由扬眉一笑,“怎么?你也信了这说辞?”

      易梦一呆,茫然道:“这这这话难道是假的吗?”

      “半真半假。若全是真的,我应伺机回到流沙才对,怎么会一去不归?”白凤顿了顿,坦然道,“我自编不出如此机巧的话,此番话是陈平同卫庄说的,虚实参半,行的是金蝉脱壳之计。”

      “不走流程就离职,好勇啊。”易梦情不自禁发出一声赞叹,“娘子你就不怕卫庄对此怀恨在心,日后报复?”

      “卫庄心里比谁都清楚聚与散强求不得。”白凤耸耸肩,“有时一行人聚在一起并非因为志同道合,而是不知路在何方,遂三五成群聊以解闷。一旦他找到了自己该走的路,便会义无反顾地选择离开。”

      “比如子房离开流沙,陈平离开人宗?”

      “正是。”

      易梦若有所思:“所以娘子离开流沙也是因为找到了自己该走的路——”

      “不是。”

      “啊?”

      “我决意出流沙时并没有想好去哪,只是觉得天地浩大,终会有一处容身处。我未找到路,但遇见你后——”白凤停了停,他难以启齿,挣扎了半天还是逼自己把话说完,“但遇见你后,你便是我的出路。”

      这是什么感天动地的救赎文学。

      易梦差点热泪盈眶,可就在她眼眶发酸即将垂泪时,忽地由“出路”一词联想到千机楼那个被白凤撞出的大洞,下意识便把自己的形象与拆迁办画上了等号。易梦的心情变得复杂起来,木然点了点头后趁机问出了一直叫她百思不得其解的问题:“那……那既然不是卫庄阻挠,娘子为什么迟迟不来见我呢?是担心我把娘子没死的事泄露出去吗?”

      白凤摇摇头:“蜃楼一战后陈平欲让你去人宗,若你真随他去了人宗,我们便能尽早遇上,不曾想晓梦执意要带你回天宗。陈平遂请晓梦将我带回天宗,晓梦以为我死了,于是不应。众目睽睽下,陈平又不能直言我还活着,只好向晓梦打听天宗所在地,可她不肯透露……几番阴差阳错下来,我们便错过了。”

      易梦想到陈平束手无策的模样,幸灾乐祸地捂嘴窃笑:“他这种老谋深算的家伙居然也有棋差一着的时候!”

      “你竟还笑得出来。我当时一睁眼,只见他不见你,活剐了他的心都有。”

      易梦笑嘻嘻道:“是吗?那娘子为何放过了他?是不是陈平大叫一声等一下他有话要说,娘子便又听他说啦?”

      “不是。”白凤极不情愿回想当时的窘境,只想着轻描淡写一语带过,“我当时受了一点伤,懒得同他动手。”

      受了一点伤。

      是什么样的一点伤,伤到拿陈平无可奈何?

      这得是亿点伤吧。

      易梦心中一紧,倏然明白为何他迟迟不来见她。

      何不食肉糜?是不饿吗?

      何不上清华北大?是不想吗?

      何不来见我?是想气我吗?

      好蠢的问题。

      真的傻透了。

      可他没辩解也没嫌你傻,他只是告诉你,他错了,不会再有下一次了。

      世界上怎么会有那么——易梦望着白凤看了又看,她尤善夸人,此刻却一时失语,竟无法从辞海里挑出一个合适的词来形容他。她不甘心地冥思苦想一番,最后勉强拣出一词,称赞他道:“娘子是我见过最干净的人了。”

      白凤以为易梦在评他未同陈平算账之事,哑然失笑道:“我并非以德报怨放过陈平——”

      “我知道我知道。”易梦打断他,“娘子早想揍陈平了,试问谁不想!只恨当时娘子身体不适,这才叫他侥幸逃过一劫。不过不打紧,此仇可以慢慢报,逃得过初一逃不过十五,来日方长嘛。娘子要是气不过,我们择日收拾行囊,来一趟说走就走的旅行,去白登郊游散散心,顺路拜会拜会陈平。娘子以为如何呀?”

      “报——”传令兵慌慌张张闯入主营,“冒顿单于率四路兵马冲散我军,樊将军的军旗被砍断,樊将军不知去向。”

      “匈奴小儿,胆敢砍我军旗!”高祖大怒拍案而起,又听闻樊哙人不见了,气急败坏,对着冒顿单于破口大骂,骂得唾沫星子横飞,吓得传令兵跪伏在地不敢抬头。

      骂归骂,传令兵还在等他拿主意,高祖长嗟一声,望向了随军出征的陈平:“为之奈何?”

      “陛下不必忧虑,樊将军骁勇善战,必能安然归来。”陈平先宽慰了高祖几句,继而话一转,“然军旗折断不见主将,士卒心中难免惶然,惶然则不宜再战。不如派周将军断后,掩护全军撤回山上,整顿兵马,来日再伺机突围。”

      “也只好如此了。”高祖传完旨意屏退了传令兵,拉着陈平说心里话,“朕率二十万精兵平韩王信之乱,从晋阳打到离石,哪一仗不是杀得匈奴哭爹喊娘!怪只怪单于小儿卑鄙,欺朕大军未至,竟敢围朕于白登!唉,这消息传到广武,娄敬小儿定吃吃发笑。”

      陈平早已习惯刘邦的大言不惭,遂笑道:“先前陛下派娄使节去代谷侦察匈奴虚实,使节报陛下匈奴尽是羸弱兵马,其中有诈不可贸然进取,陛下不听劝,反倒骂他是孬种,押他入狱。一般人碰上这件事,少不得发笑,然娄使节对陛下忠心耿耿,不惜在陛下举兵之际进献逆耳忠言,今日闻得陛下受困白登,兴许愁得寝食难安,又怎么会发笑呢?”

      有陈平美言,高祖瞬间舒心了,开始懊悔自己错怪了娄敬,忙嘱咐陈平道:“待我们此行回去,爱卿定要提醒朕给娄使节赔礼道歉,再给他封个官做。”

      “臣谨诺。”

      高祖点点头,忽又幽怨道:“娄敬尚且知拦朕,你怎么一点不拦着朕?”

      “彼时陛下正在气头上,臣只恐拦陛下不住,反倒身陷牢狱与娄使节作伴,如此一来陛下将只身入险境,臣于心何忍啊?”陈平摇了摇头,又道,“况且为陛下探查匈奴虚实的并非臣,臣只听得娄使节谈及匈奴兵马羸弱,又非亲眼所见。娄使节以为其中有诈,陛下以为无诈,臣以为各有道理,遂未加劝言。”

      陈平这么一说,高祖顿感胜负乃兵家常事,误判也不是什么丢脸的事。他遂转怒为喜,不再怨天尤人,一本正经同陈平商议破敌之策:“汉军将士远征匈奴多已疲乏,今又被困在这么个破山头,他奶奶的要吃没吃,要喝没喝,突围还冲不出去!只怕待得越久,士气越低迷啊。”

      “陛下说在点子上了。”陈平点头称是,“管子言,一日不食,比岁歉。三日不食,比岁饥。五日不食,比岁荒。七日不食,无国土。匈奴已围我军士六日,只围不攻,想必是看出汉军粮草不济,欲拖垮我军。”

      高祖深以为意,一拍两股连叹两声:“为之奈何!为之奈何!”

      “局势凶险,寻常方法恐难退敌,臣有一谋,愿请陛下不得已而用之。”

      “速速说来我听!”

      “冒顿单于与其夫人阏氏出入成双,尤为恩爱,臣以为可从此突破。以金银珍宝赠阏氏,请其为汉军美言,使单于大军留一阙口。”

      “一介妇人?”高祖一愕,虽觉怪异,但仔细想了想,还是笑道,“爱卿随朕以来屡献奇谋,助朕化险为夷。朕不能知爱卿之谋,然朕信得过爱卿。此事便由爱卿去办吧,朕麾下兵士,不论勋级名位,皆听爱卿差遣。”

      陈平谢恩,辞了高祖回到帐内。他已计上心来,正想请夫人作画,于帐内帐外找了一圈却不见张烟影子,忙抓了执戟小卒问张烟去向。执戟小卒支支吾吾半天,最后跪倒在地请罪:“夫人率轻骑二十人杀下山去救樊将军了,小的拦她不住。”

      陈平气急骂道:“反了你!此等要事,你拦她不住,也不知来报我?!”

      小卒唯唯诺诺答:“小的本想报知大人,可大人在同陛下商议军务,小的不敢贸然闯入。”

      陈平知他说的不无道理,遂没再为难那小卒,只扶额长叹一声:“净给我添乱!”叹罢他也恢复了神智,于是缓和了语气吩咐小卒道:“你即刻去营内问一圈,军中擅画者都给我找来。”

      小卒虽不知其意,但他不敢多问,遂答了声“诺”,匆匆跑了。

      陈平在帐内踱步踱了几个来回,忽见帷幄一动,他以为小卒找来了画师,大喜过望迎上前,不曾想一掀帷帐见到的竟是阔别多年的两位故人,一时瞠目结舌,呆在原地好久说不出一个字。

      “你好呀,陈大人。”易梦笑嘻嘻地伸手在陈平面前挥了挥,“见到我们惊不惊讶?”

      “惊讶。平大惊。”陈平眨了眨眼好不容易回过神,忙把两人请进帐内入座,一边唤小厮为他们端来茶水,一边自嘲笑道,“这白登山吃的没有,雪水管够,你们随意喝。”

      陈平左思右想,实在想不通这两人怎么突然出现在这,遂在寒暄两句后便迫不及待问他们来由。易梦此行白登是仗着看过剧本来围观陈平受难,但她自然不会老实交代,于是装腔作势道:“几月前我梦见北方有红光,以为陛下亲征匈奴大捷,所以来参观参观。”

      “非红光也,血光也。”陈平哭笑不得,“唉?你们来时未受到匈奴大军围追堵截吗?”不等易梦回答,他先行悟了:“噢,你们是从天路来的。”

      易梦觉得帐内格外清冷,四下看了看终于反应过来少了什么,于是问道:“怎么不见烟姐姐?”

      易梦本以为是军中不得带女眷,所以随口一问,不曾想陈平道:“汉军突围不利,她亲率兵马杀出去救守败军了。”

      “好猛啊。”易梦惊叹一声,见陈平与白凤纷纷侧目,顿时有些心虚地改口,“那……那也得听从调遣。”

      “听什么听,人都找不见啦。”陈平摆摆手,“我本已有退敌之计,她偏偏在紧要关头不见踪影。烦煞我了!”

      易梦配合发问:“说来听听,大人又有何妙计啦?”

      陈平见易梦真的好奇,又无提防她的必要,遂用三言两语说完战况,又解释起破敌之法:“冒顿单于独宠阏氏,若能说服阏氏为汉军美言,则可不费一兵一卒解白登之围。问题是,阏氏与我们毫无交情,怎么说服阏氏为汉军美言呢?”

      易梦乖乖捧哏:“怎么说服呢?”

      “那就得在下出马了。”陈平道,“没有交情,就培养交情。”

      “陈大人果然是倾危之士啊!”

      “知我者易姑娘。”

      二人感慨地握了握手,你一言我一语衔接默契,竟如说相声一般,白凤听着听着仿佛回到多年前的机关城山道,易梦初次撞上人宗逍遥子时也是这般肆意唠嗑,且一唠便丝毫没有停下来的迹象。白凤不忍听他们越扯越远,遂提醒了一句:“偏了。”

      “对对对。”陈平倏然清醒过来,略有茫然地拧了下眉,“我本来要说什么来着?”

      他想不起来,易梦更想不起来,只能请白凤指点迷津:“他本来要说什么来着?”

      “和阏氏培养交情。”

      “啊对对对!”陈平揉了揉眉心,“多谢大人提点。见笑见笑,我定是饥寒交迫被冻得反应迟缓了……我本想着带黄金珍宝贿赂阏氏,但转念一想,这妇人深得单于宠幸,想必见过不少奇珍异宝,若是单单以利诱之,恐拿不下她。需得恩威并施,叫她心生怯意,不帮不行。可这妇人恃宠而骄,单于都不放在眼里又怎么会理睬汉军?我思来想去,悟出一事,到底想出一个克她的法子。阏氏之所以无所忌惮,不过是有单于撑腰,可若她失了宠,还能如此骄横吗?”

      白凤微微一惊,面露厌弃的神色:“所以你打算把自己的夫人送出去同阏氏争宠?”

      “哪能啊!”陈平失笑道,“我多阴谋,倒也不是自己人也坑害。我在这苦等夫人,只是为等她为我画一幅美人图,去诈一诈阏氏。”

      “怎么诈?”易梦来了兴趣。

      “你想知道呀?”

      “想。”易梦恳切地点点头。

      陈平神思一转,他恰好缺个能打的撑场子,白凤是送上门来的不二人选,他自不愿放过天赐良机,当即同易梦勾勾手:“两三句说不清楚。你若想知道,何不随我同去见见阏氏?”

      易梦不敢擅作主张,侧过脸去问白凤的意思:“可以吗?”

      “哎呀你问他做什么!”陈平抢在白凤表态前开口,嗔怪易梦道,“他对你哪次不是百依百顺!只要你想,有何不可?”

      见易梦仍在犹豫,陈平一甩衣袖站起身,趋步上前,晓之以情动之以理道:“易姑娘啊,想当年他为了让你与伏念掌门易魂,不惜独上蜃楼,一夫当关挡却千军万马,此等情谊日月可鉴,生死都不在话下,还有什么是不可以的?”

      言罢陈平抬肘轻轻碰了碰白凤:“大人你说对吧?”

      白凤不语,陈平只能拿出杀手锏,同他附耳几句,白凤神色微变,剜了陈平一眼后同易梦道:“你若想去,我们便去一趟。””

      易梦的视线在他们两人之间来回转了一圈,将白凤拉至角落,悄声问他:“娘子,你是有什么把柄落在陈平手上了吗?”

      “没有。”

      可你这反应未免也太奇怪了。易梦还想再多问几句,不巧张烟归营,遂搁置了此事,匆匆出帐相迎。他乡遇故交,她们却碍于局势来不及叙旧,张烟更是来不及卸甲,才一下马便被陈平请至案上作画。其甲上血迹未干,零星粘黏了几枚雪粒,陈平便站在一旁,边替她拂去那些粉雪,边同她说了事情缘由。张烟一壁听着一壁取来丝帛,挥墨的同时还能应上几句。

      白凤见易梦在一旁傻乐,不由扬了扬眉:“你笑什么?”

      易梦又是捂嘴窃笑两声:“嗑到了。”

      白凤怪异地看她一眼:“磕哪了?”

      易梦张了张嘴,答不上来,遂咳嗽两声,顾左右而言他道:“帐内好闷啊,我先出去透透风,在外边等你们。”

      言罢她二话不说便溜,白凤正欲跟上去,才迈一步,忽而记起一事,他遂停了脚步转过身,一手撑在案上。

      陈平与张烟同时感到了莫名的压迫感,他们对视一眼,心照不宣地停止了交谈,只等白凤开口。他也不客气,警告陈平道:“你别再给我提蜃楼之事,惹我娘子心神不宁。”他停了停,又道:“还有我受伤那几日——”

      “不提不提!”陈平心领神会,当即对天起誓,“大人愿屈尊陪在下见阏氏,与在下便是过命的交情,在下自当守口如瓶。”

      白凤见陈平答应的爽快又恳切,遂未再说什么,倒是张烟听了他们的对话后眉头一皱,骂陈平道:“你又胡说什么欺负人了?好端端的你提什么蜃楼!你是要把我的头发也气白你才甘心?”

      陈平一阵汗颜:“平不敢,平不敢。”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白凤神色一凛,盯着陈平道:“易梦的头发是被你气白的?”

      “冤枉啊!”陈平大恐,连忙摆了摆手,“这事怪不得我,怪只怪天宗的人守不住秘密!”

      “这事和天宗有什么关系?”

      陈平只怕白凤把账算在他身上,为求自保当即主动把事情捋了一遍予白凤听:“怎会没有关系!彼时易梦刚刚易魂,我怕易魂心绪不宁受神伤之苦,不敢让她围观大人对阵六剑奴。若不是我拦着她,还不知她会落下什么病根呢。之后易梦随晓梦去天宗,我鞭长莫及啊,只能再三叮嘱晓梦掌门,大人身死一事至少得瞒易梦三日。想来是那晓梦绝情寡义,左耳进右耳出,不曾把我说的话放在心上,这才酿成大错。”

      “不是这样。”张烟摇摇头道,“当时晓梦掌门以为大人与易梦是结拜兄弟,也恐她闻知大人身死的消息会肝肠寸断,还叮嘱天宗弟子,三月之内不可让易梦知道此事。只是后来晓梦掌门为避人宗挑衅连夜离开天宗,她一去,上上下下便松懈了,不知是哪个说漏了嘴,叫易梦知道了。我记得头一天晚上我见易梦时什么事都没有,我还弹琴给她听了呢,不曾想翌日一早再见她时她的头发就全白了。”

      “三天,只要三天。”陈平直呼荒谬,“三天你们都不能等吗?”

      “三天兴许是能等的,可晓梦掌门交代的是三个月。”张烟若有所思道,“也许正因时限被拉长,弟子们反倒觉得艰巨,做不到索性早早放弃。”

      “弄巧成拙。”陈平慨然叹口气,又强调一遍,“大人你看,这事只能算是阴差阳错,可怪不得我。退一步说,虽然我们都不愿看到这事发生,但这好歹也说明易姑娘是重情重义之人——”

      陈平说着说着见白凤疾然转身出了营帐,他遂惬意地闭了嘴,悠悠伸了个懒腰。

      “所以他受伤那几日发生什么了?”张烟把声音压得极低。

      陈平托腮想了片刻,似乎回忆起了什么不太美好的事情,打了个寒颤后言简意赅:“惨绝人寰,不提也罢。”

      “是他惨绝人寰还是你惨绝人寰?”

      “本来只是他一人惨绝人寰,可他见不得我好,害我也不得安生。”

      “噢……原来是这样啊。”

      “笑笑笑,还笑!快画。”

      易梦在帐外候了半天也不见里边的人出来,她不免无聊起来,于是找了根木棍在雪地上题起字来,仗着古代人看不懂白话文,她便不怕围观士卒笑话,沉浸式写字。她本想写个“到此一游”,又觉这留言不够高端大气上档次,彰显不出她的文化素养,于是凝神思索半晌,写出一首平仄不整但藏头的七言:“白衣雪鬓天上客,凤衔丹诏云中阁,易世青山花渐赤,梦中犹记一篇诗。”

      写毕她歪着头看了半天,只觉得空荡荡的少了些什么,于是退开身,在雪地上画了一个巨大的爱心把所写的字圈在其中,这才心满意足地丢了木棍,对着那几行字孤芳自赏。

      皑皑雪落,很快便覆盖了地面上的字。易梦也不留恋,她朝冻坏了的手呵了几口气,打算回营中看看张烟的画画到哪一步了。蓦然回首,却见背后雪中站着一人,似立多时。易梦微微一怔,继而喜笑颜开迎上前:“娘子看什么呢?”

      她等了好一会儿都未能等到回复,就在她以为再也等不到对方开口时,忽在簌簌雪落声中捕捉到两字,泠然如雪,却又暗藏了一丝缱绻温柔:“看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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