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断崖村【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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亚森带着酒足饭饱之后和恶作剧之后的双重愉快心情坐在驾驶座的旁边，敏锐地扫视着两旁，他们已经离开了那以客栈加餐厅为中心，神迹般地屹立在原野上的一小片建筑，重新穿行在初夏的乡间道路上了。
歇洛克仍然端庄地坐在那，用扇子藏住所有的表情，脸旁边的小发卷敲打着他的脸，让人心烦意乱——是的，心烦意乱，这个词不断地出现在他脑海里。但他仍旧专注地思考着——他还在在意亨瑞到底和亚森说了什么，难道只是「我买到了地图」？另一种直觉告诉他，亚森不会做没有意义的事情，他为什么会随身带着女性的全套装束呢？而他同时又像是个为了好玩去做任何事情的人，联想起他无意间表现出的敏捷身手，还有——总之，让人捉摸不透。
他们正沿着法兰西最壮丽的卢瓦尔河溯流而上，卢瓦尔河沿岸绿草如茵，广袤无垠，而河谷地区各色古堡星罗棋布，各具特色，既有巴尔戴的洁白典雅，也有罗什考特那十足托斯卡纳式的富丽堂皇。查理.贝吉曾经有这么一句诗：在一百五十座古堡的守护下，卢瓦尔河静淌，流向天边。
但是，即使是熟知这些的亚森似乎也不为此感到兴味盎然，不打算哪怕稍加留意一下这些丰富到奢侈了的景致，他关心的是一个临时岗哨，马上去愚弄一下那些警探们，好好遍地一下他们已经千疮百孔的智力。
「哈！」他爆发出一声轻蔑的笑，不知为什么有些神似雅克老爹，是的，他已经远远了看见了那个临时的岗哨，或者不如说是看到了地方宪兵们那些四平八稳的大帽子，还有几匹同他的汽车比起来就寒酸多了的瘦马，正不耐烦地嘶鸣着。
「减速，」亚森用宴会主办者的语气告诉亨瑞，「减速，亨瑞，那些先生们似乎要例行检查一下我们是否是来颠覆伟大的法兰西的。」
车子的速度慢了下来，屈尊纡贵地停到了那群四足动物旁边，有几名宪兵在个子不高的领队带领下围了上来。
「日安，先生们。」领头的人正当壮年，留着连鬓胡子，他礼貌地摘下帽子，一双橄榄绿的眼睛却精明地从前排的两个人扫到了后排的两身连衣裙和扇子上。
「先生们这是准备——」
「咦，奇怪，」亚森故作惊讶地搭腔，「我说，和朋友一同带着娇妻出来寻欢作乐也要向当局汇报不成？」
「哦，是您，」领队把眼神移开，嘟哝了一声，似乎认出了亨瑞是刚才搭过话还大方地送了根上等雪茄的绅士，「我们正在捉拿一名逃犯……绑架了一位显赫人物，也是为了各位公民的安全起见。」他为难的眼神又停留在了莫里斯那浓密的棕色卷发和歇洛克有点过于宽厚了的肩膀上。
「得了，天哪，」亚森发出了一声被刺伤自尊了似的声音。「夏洛娜，我亲爱的夏洛娜，有人怕你是个乔装改扮的小绑架犯，有个龌龊的酒渣鼻子，而不是我美丽的夫人，抛个媚眼给他看看。」
扇子往下移了移，露出一双漂亮的银灰色眸子，高高地挑着硬直的眉毛，凶狠地瞪了领队一眼，他正为夏洛娜这种称呼而怒火中烧呢。如果这也可以称之为媚眼，那旁边那匹栗色母马也可称为风情万种了，毫不为过。
可能是把领队给吓着了，他向后退了一步做了个手势。示意他们可以走了。真是位冷艳高贵的男爵夫人——他这样在心里想，把帽子戴回头上。
他们就这样轻松地通过了岗哨，汽车重又以一种尊贵的姿态发动了引擎，行驶在原野之上。
「一个逃犯？」四下无人，歇洛克已经把扇子放下来，好奇压过了愠怒，「一个绑架犯？」
一瞬间的尴尬沉默，莫里斯看向车外，亨瑞专注地开着车，亚森反映了长的不正常的五秒钟，才用手撑起身子回身看他。
「怎么啦？」
歇洛克没有回答他，只是下意识地把中指尖对在一起，思考起某些亚森无法理解的东西，他长长的睫毛垂下去，好像要用眼光织成一张看不见的网。
「见鬼，」亚森有点负气地扭过去，试图转换话题，「我们伟大的祖国每周要是没有个把罪犯在逃，那就是快到末日审判了。你不觉得那个队长长相挺蠢的吗，莫里斯？」
「我——」莫里斯把眼神收回来，似乎不知道怎么回答亚森，小发卷滑稽地飘摇着。
「我倒挺喜欢他那双眼睛。」歇洛克清楚地发表见解。
「眼睛？」亚森这次只把头扭回来。
「颜色。」
「颜色？」
「青绿的。」
「青绿的！」亚森不无讽刺地重复，「你离艺术家越来越近啦，我得把刀子都收好，防止你一时发疯自残，歇洛奇——比黑色好看？」
「比黑色好看。」歇洛克客观地说。
亚森转了转乌溜溜的眼睛，便不再说话，开始思考一些诸如他为什么不喜欢格里翁大夫之类漫无边际的问题。而汽车比他大度的多，丝毫没有计较这类对于颜色的偏见，恪尽职守，继续前进。
天光从湛蓝开始向白热的透明过渡的时候，他们身旁的树林已经开始茂密起来，地形也略微有了起伏，在一个颇似故意为之的岔道边，他们发现了一口大水井，旁边还有相映成趣的一块大路牌。
「断崖村。」亨瑞把车停下，念了出来。
「很像是逃犯会去的地方。」歇洛克玩着手里的扇子。
「亚森——」莫里斯费力地向前探了探身子，「这个玩笑到时限了吗？」
「嗯？」亚森从飘渺的遐想中拔出来，好像对这个恶劣的玩笑没有多少印象了似的，「哦，是啊，我看这片林子不错，亨瑞，你去帮个忙吧。」
两位伪淑女颇费周折地下了车，松了一口气，而亚森向亨瑞吩咐了句什么，就把自己换到了驾驶位上。
亚森脸上满不在乎的神情在一个人的时候就消失不见了，只有那抹讥诮的笑像雕刻似的固执地留在唇角，他没有哼小调，也没有吹口哨，沉默地把车开进了那个村子，这个村子小的可怜，也不知道是不是村名对外地人起到了震慑作用，只有□□户人家散落在主道两旁，全都门户紧闭，静寂无声，显然还处于尚未开化的境地。他把车开到贴近树林边缘的地方停了下来，举目四望，就轻而易举地看到了出村子的道路，他几乎立即就确定那岔道有一边通向一个断崖，这村子并非徒有虚名，而可称趣味高雅。他也终于把双臂交叉在方向盘上，伏了上去。
他累坏了。
连夜开车向南，他一直没有合眼，也不能让任何人替他来开，因为他是靠着直觉去选择路线的，幸运的是果然避开了大多数岗哨。绑架了一位显赫人物的逃犯，这是在抬举他吗？如果目标是三个人，是不是有可能莫里斯也被牵扯进来了呢？那麽显然，捉拿对象是被锁定在他亚森.罗平身上了，是因为什么线索呢？还是有什么人指点了他们呢，唯一有这个能力的人正在树林子里气哼哼地摘着假发呢——什么都没有，什么都没有！他轻轻笑出声来，早就该想起来的，葛尼玛不过是偏好把一切破不了的大案子都算到他头上，这偏执狂！他透过手臂和方向盘的间隙，看到那个蓝色绒面盒子静静地躺在旁边的座位上，又觉得不无道理。
他想起第一次见到歇洛克.福尔摩斯的时候①，伦敦正下着铁青色的细雨，马蹄踏着水花远去，让人一刻也不想停留，又觉得自己好像永远会窒息融化在这冰冷里。侦探和他的助手就是那样从雨雾中寻踪而至，他同样铁青色的表情，亚森印象深刻，那是严父和法官的混合物，尽管他看上去那么年轻。
目光相撞的一瞬间，那冷静的一瞥，仿佛能看透一个人的过去与未来，让他又变回了那个偷面包的八岁男孩，那之后的一切就像是一场仓皇的败退。
他怕那双灰色眼睛里所包含的一切，那时。就像是猛兽害怕火光，蛇虫害怕严寒，狡猾害怕真理，诡辩害怕公正一样。在这种怕里还掺杂着一丝成分复杂的恨意，让他想打到那个人，扯下他干净的黑色外套，踩成一团，让他狼狈地跌倒在泥水里，大声奚落他，好让自己有勇气去看那双眼睛。
其实不过是为了他自己的无所遁形而虚张声势。
但命运似乎钟爱捉弄他，给了他这个机会，让那个人落在他手里，无依无靠，连自己叫什么都忘记了，他却无从下手，他一时性起选了个残忍的法兰西式复仇方法：让歇洛克.福尔摩斯爱上自己，再像扔掉一块破布那样抛弃他，哪怕是个男人也一样。但是他——实在是——不可能——亚森有点慌乱——实在是不一样。他想着要羞辱的是那个用粗砺手法雕铸出来的、冰冷、狞厉、残酷、生硬、洞悉人世又铁面无私的，那个从来没有因为饥饿和病中的母亲哭着去偷过面包、生下来只是为了学习骑马和维护正义的青铜像福尔摩斯先生，而不是这个俊美、修长、高傲又带孩子气的几分可爱、吃到美食会眼睛发亮、吃相活像只大号松鼠，会为了和满园紫罗兰劳燕分飞就沉着脸，再怎么不情愿都会认真接受游戏惩罚的歇洛奇啊。
「那一定美极了，亚森。」
歇洛克的笑靥以一种水彩画的通透，清晰又模糊地浮现在他眼前，身后的阳光和草地急不可耐地铺展开，肆无忌惮。
该死，他锤了方向盘一拳，冤枉的方向盘发出一声沉闷的声响，仿佛是为了打抱不平，他头顶响起一个似曾相识的声音。
「亚森.罗平。」
他猛地把身子弹起来，在这种以为无人的地方，听到有人喊自己的名字无疑有点可怖，他下意识地侧过身子挡住身后那个盒子，逆着光看到一个不高的轮廓，他试图辨认。
「亚森.罗平，还是叫你吉姆.巴尔内特，或者其他什么化名，老朋友？」
亚森僵硬着辨认了几秒种，又恢复了那种游刃有余的状态，露出满不在乎的神情加以应对。
「我没想到是你。」
「我也是——你一个人在这里停着干什么呢。准备看看夕阳？」
「那倒是个不错的主意。」
「还是说，又在做什么发财的生意呢——亚森.罗平，你不介意我叫你的真名，我知道的。」
「只要你别当着一群警察同事用你那破锣嗓子喊出来。」
「你也许知道，也许不知道，当下正谣言四起，说你绑架了英国的歇洛克.福尔摩斯先生呢。」
「哦，是呀，」亚森故作轻松地转转眼睛，「你没看到他吧？我把他藏在睡帽里了，多高明。」
「别和我耍花样，我知道你擅长这件事。」那个人试图用一种威严的口气说话，但可悲的是，只能显得胆气不足。
亚森装作漫不经心地把视线转向他刚才开进来的小路，吹起了口哨，却心乱如麻，他飞速地盘算着，两个从没穿过女士服装的人要花多久才能换下来，并且热切希望着莫里斯的假发挂到了树上，让他们不得不耽误一会，好让他把眼前这个人应付走了再过来，他可不想让他看到那三个人朝他们的车走过来。
「你把手底下所有绿色眼睛的探员都开除了，我就乖乖让你铐着，随便编个什么罪名拖回去，让你加官进爵——」亚森开着玩笑，「——我怎么敢耍花样呀，没那回事，老朋友，你想到哪里去了，我亲爱的贝舒探长。」
①：剧情需要，作者杜撰，请勿参对原著。
作者有话说
第21章 断崖村【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