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0、继续强烈推荐! ...
-
好吧,我觉得在这样一个阅读快餐化的时代推荐这样一本书是一件很不明智的事情。但是我确实希望你们能够看看。这位作者对现代的文学界文化界持极其悲观的态度——也许过分悲观了——但是不得不说,他的某些焦虑是有道理的,至少我们应当了解,并思考。
首先介绍作者。
我想大部分人应该不了解他。
哈罗德·布鲁姆,美国耶鲁大学英语系教授,也曾担任过哈佛大学教授。学识渊博,著作等身,被人们称为文学百科全书式的当代美国批评家。观点鲜明,分析细腻,在西方文学史方面的造诣博大精深,对西方各国经典之间的传承和互相影响关系有不凡的见识。(《西方正典》译者前言)
他和德·曼、哈特曼和米勒并称为耶鲁四大批评家。
《西方正典》的封面上,选用了这样一段话,让我感触极深:
莎士比亚或塞万提斯,荷马或但丁,乔叟或拉伯雷,
阅读他们作品的真正作用是增进内在自我的成长。
深入研读经典不会使人变好或变坏,
也不会使公民变得更有用或更有害。
心灵的自我对话本质上不是一种社会现实。
西方经典的全部意义在于使人善用自己的孤独,
这一孤独的最终形式是一个人和自己的死亡相遇。
如奥斯卡·王尔德所说:艺术确实毫无功用。而他也指出:一切劣诗都是诚挚的。布鲁姆先生从某种程度上支持这种观点。从他的一些作品来看,他更加看重文学作品的“审美价值”。事实上,正是他提出了“审美自主性”(aesthetic autonomy)原则。这个观点与康德的非功利性审美多少有些相关。布鲁姆认为:“审美只是个人而非社会的关切”。
而布鲁姆提出的另一个极其著名的观点我认为非常值得诸位作者研读,即“影响的焦虑”。
他认为,任何作家都会受到文学名家和经典名作的影响,这种影响正如佛洛依德所说的是那种“熟悉的在脑子里早就有的东西”,但是这种影响也会使后人感到约束的焦虑。这种唯恐不及前辈的焦虑常常会使后来者忽略了文学自身的审美特征和原创性,并让自己陷入前任文本的窠臼而不得出。
能否摆脱前代大师们的创作模式而建立自己的创作特点并形成新的经典,这就天才和庸才的区别。而在这一过程中,只有少数作家才能克服或否定这种影响的焦虑(前言)。
布鲁姆提出,一部文学作品能够赢得经典地位的原创性标识是某种陌生性,这种特性要么不可能被我们完全同化,要么有可能称为一种既定的习性而使我们熟视无睹(《西方正典-开篇》)。他认为,经典的陌生性并不依赖大胆创新带来的冲击而存在,但是任何一部要与传统做必胜的竞赛并加入经典的作品首先应该具有原创魅力。
但同时,文学史中的影响也是无处不在的。事实上,“(一首诗、一部喜剧或一部小说)无论有多么急于直接表达社会关怀,它都必然是由前人的作品催生出来的”。
这里我大概介绍一点有关比较文学这门学科的内容,也许会有助于大家理解布鲁姆所说的“影响”。
首先必须要注意的是,比较文学并不是单纯的文学比较,它比较的并不是那些浮于表面的东西。譬如《安娜·卡列尼娜》中的安娜,和《雷雨》中的繁漪的性格比较并不能算是比较文学课题。这门学科比较的是更深层的东西。而值得一提的是,比较文学的真正主体是比较视域,即进行比较的学者的学术视域。这要求了学者博古通今博览中西的知识量和阅读量,我想这也是大部分高校(无论国内国外)在本科阶段不开比较文学课程的原因。
现在比较主流的比较文学学派大概有两个,法国学派和美国学派。前者以梵·第根,迦列和基亚为代表,出现时期较早;后者出现时期较晚,代表人物是雷马克和韦勒克。(这个我记得不是很全,大家可以自己去查一下。我懒得维基了。)
总体来说,法国学派更强调事实联系,排斥没有事实联系的纯粹美学评价。后人将其称为“影响研究”。即研究一位作家或一部作品,在事实上对另一位作家或其作品产生了实际的影响。他们的研究非常严谨,完全拒绝了美学作为方法论。另外,法国学派将比较文学置于“大文学”和“纯文学”之外。他们的理论背景主要取决于孔德的实证主义,把文学现象还原成具体的文献材料,在严谨至于,削弱了文学本身的文学性和审美性。
而与法国学派相反,美国学派不再局限于将事实联系作为唯一的依据,而是从美学与批评地高度对毫无历史关系的文学现象进行平行比较研究,追问两者之间的美学价值关系。并且,他们将比较文学延伸到了其他学科,即,比较的不仅仅是文学,这大大地拓展了比较文学的研究视域。美国学派的理论沿用英美新批评,把文学视为自觉的美学体系。
我知道有些中国的比较文学教材上还引入了中国学派,但是相信我,中国学派的影响和价值到目前为止基本可以忽略。我们可以想象,一个70年代才基本建立起来的学科有多少理论价值。但是抛开建立独立理论体系以外,中国确实有几本非常优秀的、属于比较文学范畴的作品。鉴于有译本的除了课本之外的比较文学著作不多(《西方正典》算一本),所以稍微推荐几本中文著作:钱钟书先生的《管锥编》和《谈艺录》(我有《管锥编》的pdf,全文言文,比较晦涩难懂,有需要的可以留邮箱),梁宗岱的《诗与真》极其续篇,陈铨的《中德文学研究》,朱光潜先生的《诗论》。另外对于想要大致了解这一学科的人我推荐浙江出版社的《中外比较文学名著导读》,这里面有这个学科的大部分里程碑式的论文。全翻译版本,不过很多著作是节选的,而且我个人认为有些翻译了比没翻译还难懂……(PS,这本书我有,如果你和我很熟可以短我地址我寄给你,但是记得要还给我……)
介绍到这里,我们应该可以了解到,布鲁姆先生的研究更偏向于美国学派的研究方向,即强调审美价值。《西方正典》此书在内容上更加倾向于作品与作品、人物与人物的平行比较,而非作家与作家间的联系和影响。不过我以为,这样的比较对于我们这样所知有限的读者来说刚刚好。
不过即使如此,布鲁姆也并没有完全摒弃法国学派的方法论。事实上他的一个关键词汇“intratextuality”——内在互文性,就是指作家们相互阅读文本并互受影响的过程(比如说他在书中详细阐述了莎士比亚和弥尔顿的实际联系和前者对后者的影响)。因此,他就提出了这样一个问题:作家需要什么样的品质才能以创造性的误读来摆脱影响的焦虑,并获得审美原创性,即陌生性的效果?然后他在《竞争》一书中提到与前人竞争的精神。(这本书我到现在也没找到译本,捂脸)——经典化过程就是过去和现在之间所进行的一场永恒的竞争,人们应当从历史观、从传承的角度去重新建构文学经典的历史。因此他同乔伊斯一样(《为分内根守灵》),采用维柯的《新科学》中的三阶段循环理论:神权、贵族和民主三个阶段的循环,每个新的神权时代将会在一场大混乱的最终出现。
布鲁姆提到,现代的研究者们许多都避开了审美领域,将审美降低为了意识形态。一首诗不能被仅仅读作“一首诗”,因为它主要是个社会文献。而布鲁姆则尽力保持和还原诗歌的完整和纯粹,以维持审美领域的连续性。
比如说,他在评价哈姆雷特时表现出了这样一种倾向,他说:这一戏剧表现得既不是对死者的哀悼也不是对生者的复仇,而是最大限度的表现了哈姆雷特所意识到得无边无际的自我内在意识的挣扎。这是一种非常明显的审美批评倾向。正如某位批评家在比较福柯和布鲁姆时说,前者关注的是一个“文化的世界”,而后者关注的则是“艺术的世界”。
这里我强烈推荐阅读《西方正典》贵族时代部分。莎翁、但丁、乔叟、塞万提斯、蒙田、莫里哀、弥尔顿以及歌德。也许你不爱他们,但是你至少要了解他们。并且,这个部分的最后,介绍了一位著名的批评家:萨缪尔·约翰逊。当然约翰逊并不是第一位出名的文学批评家,实际上文学批评从亚里士多德的《诗学》就开始了。但是他对许多作品的评价一针见血。譬如他这样说《失乐园》:
“弥尔顿借鉴的比任何其他作家都要多,他遍阅了一切可资模仿的材料,不论是神圣的还是渎神的;但他与其他作家的区别也是不容置疑的。他写过史诗,原创性并不逊于荷马。他的心灵力量在每一行诗上打下烙印……”
应该说,《失乐园》当中融合了许多东西。从马洛的帖木儿,到莎氏的恶魔,再到弥尔顿的路西法……这几个虚无主义者形象之间,某些演绎其实是有迹可循的——虽然作者本人未必意识到这一点。有评论家认为,弥尔顿的撒旦糅合了伊阿古的本体虚无主义、麦克白的先期幻想以及辛柏林中的伊阿契莫,还有哈姆莱特对妄言的蔑视。布鲁姆花了很大的篇幅阐述这些比较,但是同时,他认为除了莎氏外,很少有作家比弥尔顿更伟大。因为它具有“惊世骇俗的陌生性”,强大的创造性,而弥尔顿“天生是一个自助思考者”(萨缪尔·约翰逊)。
我自己的辅修学位学位论文写的就是弥尔顿——但是我并不推荐你们现在就去阅读他的原著,也不推荐以他为题写论文。前者无论对于学生还是上班族来说都耗时甚巨,而后者……我的那篇论文是一个彻彻底底地失败产品。我想即使是现在,以我的能力都没有办法真正读懂弥尔顿和他的作品。也许可以尝试阅读一两篇有关他的作品的介绍和评论?
于是回到萨缪尔·约翰逊博士,他的一段话我觉得非常有必要引用:
“幻想性创造的随意组合也许会娱人一时,因为我们由于厌烦平淡的生活而追求这种新颖性;但是突如其来的奇迹所产生的愉悦转瞬即逝,心灵只有在真理稳固的基础上才会得到安逸。”
这是他在评价莎氏的作品时所说的话。
我以为这句话真正表达出了创作中的优先诉求——真理稳固,心灵安逸。
而另外两篇大篇幅涉及到莎氏的《西方正典》中的文章是有关佛洛依德和乔伊斯的。前者主要是解读,而后者则是竞争。而在那之后还提及了几个意识流作家。比如伍尔夫和她的《奥兰多》。我之前在群里推荐过《奥兰多》的电影,如果有熟悉的人想看且还没看的话也可以问我要,不过似乎必须是Q邮箱。伍尔夫的书有时候有些晦涩难懂,看电影会好些。我想在所有人提到伍尔芙都只知道《时时刻刻》《一间自己的房间》(这个好像是精读课文?)的现在,多看这样一部电影显然是件好事。伍尔夫一生不乏胜过《奥兰多》的作品,“但是这部有关无功利阅读的情爱赞美诗乃是她的最核心作品”。这部作品堪称文学史上最长的情书,不过这封情书是伍尔夫写给她自己的。布鲁姆这样说。
之后当然少不了这几年甚嚣尘上的卡夫卡……
以及博尔赫斯和聂鲁达。布鲁姆将这两个人放在了一起,并称他们为西葡语系的惠特曼。
博尔赫斯大家都知道,略提一句,博尔赫斯发表的第一篇作品,是他七岁时翻译的王尔德的《快乐王子》;
巴勃罗·聂鲁达是智利的一位诗人。我记得寒子在群里问起过。感觉上现代人很少喜欢读诗。与其读一本诗集,不如读一本小说——这是大部分人的想法。但是我觉得有时候诗集比之小说,其内涵和想象力有过之而不及。譬如聂鲁达的诗集《漫歌》。这部包涵了三百来首独立诗歌,写作时间跨越十八年之久的诗集并非如一般人所想,仅仅是歌颂或抒情,而是包含了预言、讽刺、风土人情、花草树木、恶棍、党派、斯大林等等一大堆内容的合集。这里列出他的几本诗集:《漫歌》,《地球上的居所》,《爱情诗二十首和一支绝望的歌》(如果没记错的话上次寒子提的就是这个),《全权》。
不过我知道,很多人视读诗为一件无趣的事。其实我也不大相信,这一篇推荐能够起到任何作用。但是布鲁姆先生相信,被约翰逊和伍尔芙称为“普通读者”的人仍然存在着并且欢迎各种有关读书的建议。他们“既不是为轻松愉悦而读书,也不是为了消除社会的罪孽而读书,而是为了扩展其孤独的生存而读书”。我不知道这样的读者到底有多少,或者有多少能够看到这篇推介,但是我还是想把它整理出来。
而对于作者来说,这本书涉及的内容大概有些太过遥远。不过其含义仍然值得学习。譬如创造性,譬如竞争性。
顺说,这位教授的其他作品都没有已出版的中文译本,甚至连英文文稿都很难寻觅。如果谁搜到了无论是优秀的中文翻译或是全本的英文原稿都一定请留言我。我比较像看的作品包括:《叶芝》《影响的焦虑》《竞争》《影响的诗学》《天才:创造性心灵的一百位典范》。谢谢。
PS,我在凌晨1点钟、室温恒定22°C的中央空调房间里写这篇推荐写得满头冒汗。果然,我们已经不仅仅是不习惯阅读不那么轻松地东西,甚至已经不习惯叙述不轻松的东西了。这可真可怕。
PPS,一大早楼下人家就开始造反,我家那位早早起床很无聊,发现我的Laptop木有关,就看到这么个东西。他说这不是一篇读书笔记,因为没有系统的个人观点。我说这本来就是个介绍。于是他说:即使你介绍了也不会有人真去看。比起介绍来你还不如隔段时间贴两个章节,看的人还会多点。捂脸……我怎么觉得他比我聪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