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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6、大年初四 ...

  •   大年初四,长乐坊,南酌租住的小屋。
      宫门守卫排班满,加之要查长乾宫往事,南酌回到小屋后总是倒头就睡,并没有太在意屋内摆设,故而住了快两个月,小屋里依然空空荡荡的。
      然而这几日,屋子里却多了不少东西。
      一个火盆里烧着碳,放在了半开的窗户下,时不时噼啪两声。桌子上摆了瓜果碗碟酒杯,还空了一些位置留给未上的菜。屋子里弥漫着一股好闻的烛火味,是让人心头一暖的味道。
      门扉“吱呀”一声被推开,南云松低着头冲入屋内,反手关上门。冷热交替,让人身上一阵麻痒,他打了个冷战,将怀里的酒壶拿了出来,轻手轻脚的放在桌上暖炉里。
      另一扇门打开了,南酌端着一个碟子走了出来,好闻的烛火味里立刻添了一抹肉香。
      南云松忍不住细嗅,叹道:“好香啊......怎么姑姑老是嫌弃兄长手艺呢?”
      南酌放下那碟肉,帮他将身上披风取下,道:“罪仆役的菜本来就不是人吃的,任怎么做都是那个味,怨不得姑姑。怎么这么晚才回来。”
      殿下学宫从初一开始散学,南云松路过玄武门时偷偷给南酌塞了纸条,说他要帮尚嘉孤改文章,恐怕得晚些才能和他团聚。
      这一拖就拖到了初四,两人才有时间吃个晚饭。
      回来后,南云松又说请灶君要用酒,就出门买酒了,又花了一个时辰。
      他帮着南酌摆桌,说道:“想着过年了,要买好点的酒,不想街上开的酒肆也没有多少家,不知不觉便越走越远了。路上又见到谢夫人进城,忍不住看了一会,耽误了些时间。”
      闻言,南酌摆筷子的手顿了顿,道:“谢夫人进城,那定安王今年又是留在了京都。”
      南云松点头,端起案板,跟在南酌身后走进了灶房。
      灶房一角摆了一道神牌,正是灶君牌。两人在神牌前上果盘,摆酒杯,点香烛,小小的灶房里立时弥漫了一股元宝蜡烛味,熏得人有些胸闷。
      入京都四年,两人并没有见过这边是如何请灶神的。南云松在皇后宫中负责洒扫,没有机会入灶房,而后宫又大多不在意;南酌在罪仆役虽然负责灶房,但是罪仆役的人每天都想着怎么多吃一口饭怎么少干一点活,所以根本没有设灶君牌。
      租下这个小屋后,南酌看着厨房一角,默默的将灶神牌放到了这个位置。
      小屋是租的,但南云松也能闭着眼睛在灶房里准确的摸到锅碗瓢盆。南酌按照记忆,依着粤岭南氏的习惯,布置好了这一方小小地盘。
      以往在粤岭,初四早上起床,主母会亲自来灶房请灶君,一群小孩就守在旁边,巴巴看着供盘里的食物。等香烛烧完了,孩子门一哄而上,不多时就将瓜果蔬菜瓜分一空。
      南酌是不去抢的,而南云松是没人敢跟他抢的,兄弟二人一个负责吃,一个负责抢,年年如此。
      依葫芦画瓢,两人仿照着记忆里的步骤,请好灶君了,南酌低头收拾供盘,南云松则跑去开窗透气。
      谁也没说话,但谁都明白彼此的想法,不敢去对方的眼睛。
      好一会儿,才听到南云松故作轻松的语气道:“兄长备了好多东西呢,灶王爷肯定会给我们多说几句好话。”
      南酌也笑,往他杯中倒了半杯酒:“这是自然,也保佑云松来年下笔如有神,扶摇直上。”
      酒香缠绕着鼻尖,慢慢的将人心头酸涩融化了。南云松端起杯子,敬向南酌,轻声道:“也祝兄长,万事顺意,身体安康。”
      杯子相碰时发出轻轻一声,两人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又是一阵沉默。
      不知为何,两人又忽然看向对方,望着彼此眼睛。南酌先笑了一声,随后南云松也勾了嘴角。他指了指桌上渐渐没了热气的饭菜,道:“兄长为尊,请。”
      一顿不算团年饭的饭就这样吃完了,吃了什么,是什么味道虽然说不清,但至少腹中满足,身上是暖的。
      等着南云松睡下了,南酌才披上黑袍,走入黑夜中。
      他如往常一般在屋顶上跳跃,躲避着巡逻队。大抵是腹中装满了食物,身体不免有些重,这段路比平时多花了些时间。
      雪花不会理会凡人思绪,它们只管将这天地裹满碎玉。有人见雪会说瑞雪兆丰年,也有人忧愁凶雪压细苗农夫多哭嚎;有人看雪时要点红炉暖茶,欣赏着冬日雪景年年不同,有人看雪时却在盼春和景明,盼着冬雪一年比一年小。
      南酌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他脑中画面搅乱如浆糊,有粤岭独有的青烟拢山头,有水绕山石塑怪石,还有干净的、没有雪的冬日街道。巡逻队的脚步声踏响,也踏碎了他脑中记忆,取而代之的是皇宫红墙,京都出不去的城门,一张又一张写满字的纸,还有南云松看向自己的双眼。
      他呼吸一窒,再回过神时发现自己已经落到了熟悉的小院中。南酌静静的站了一会,在自己脸上拍了拍,才推开门,走入了还亮着灯的小屋里。
      仙采儿坐在桌边做女红,听到有人进来了头也不抬,任由南酌坐下。
      南酌换了表情,道:“姑姑好宽的心啊,都不带锁门的。”
      仙采儿神色不改,熟练的穿针引线:“我也就是一个宫仆,死了也不可惜。”
      南酌给自己倒了杯茶,笑眯眯道:“大过年的,姑姑还是说点吉利的。”
      “我也就是一个宫仆,活着死了都不能祝你恭喜发财。”
      “还是姑姑会说话。”
      一杯水喝完,仙采儿咬断棉线,将棉袄丢到南酌怀中:“自己穿得轻飘飘的,给你那便宜弟弟的倒都是厚实的。也不怕冻死。”
      南酌揉着怀中棉袄,将冻僵的双手揉回了些知觉,开口道:“坐着写字比站着守门要冷许多。那陈元铭当下被调走了,我想着过几日去找他问话。姑姑看,如何去问好些?”
      他额前坠着几缕头发,那日的伤口已经落痂,在头发里若隐若现。仙采儿似笑非笑的看着他,问道:“你可有想过,若是这力道再大些,你没躲开,那铲子能直接将你脑袋开瓢?”
      南酌揉了揉额头,答道:“云松也问过我这个问题。但姑姑教我的东西不就是这么用的吗?再说了,我现下有什么办法,靠自己来杀人呢?姑姑也是因为出不去,才在罪仆役里挑人的吧?我好彩,被你选上罢了。”
      仙采儿被气笑了,将一盒药膏放到他面前,道:“是,你这是好彩,你让南云松引尚嘉孤出门,让那铲子往自己铲过来还能活着,都是你好彩。那你仔细说吧,怎么查到陈元铭偷运火药的。”
      南酌开了盒子,将药膏往额头上抹,道:“这不难。白玉牌在我手上,我能动白雀,自然就有办法去查。你派个人跟着我,也能数清楚我守门的时候打了多少次瞌睡。
      “我又查了一遍你给的名单,当年长乾宫守卫其中之一,在长乾宫失火后被调去了看军火库。而陈元铭又与此人相识,能进到宫门守卫也是此人帮他打点。陈元铭入宫前,在京都因为打砸路边小摊还被士兵抓过,在宫里没有认识的人,这样的又怎么可能有资格进来?”
      仙采儿挑眉:“你又如何笃定陈元铭就是和这人有关系?”
      “要怪就怪这群糙汉嘴巴宽,什么都往外说吧。男人喝了酒,头脑发热,就上赶着把芝麻烂皮都抖出来。陈元铭怎么吹自己的就不提了,他说过,每逢十二廿八就要去城外给一位兄弟敬酒,到日子了跟着他一起去,按照墓碑上的名字去查,再给守陵园的些银子,自然什么都能问出来。
      “他之所以被人停职,是因为被挖出来偷运军火库的火药废料,联系上熙山那件事,那可就,”他抬手,轻轻一击掌,嘴角勾着,“完大蛋咯。”
      面前青年嘴角上扬,眼里却没有笑意,加之面色苍白,看着甚至有几分瘆人。仙采儿沉默了一会儿,深吸一口气,问道:“然后呢?你又想做什么?”
      南酌指尖轻轻敲着桌子,望着窗外:“我还能做什么,我要做的就是查清楚粤岭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还要惦记着贵妃身死一事。姑姑,你说白雀在手,宫里的事就不可能错过一件,若真是如此,那么蒲察青也不会在你面前死去。我们是砧板上的鱼,要看清楚刽子手是谁,那就得先回到水里。”
      仙采儿看着他,面上神色不变,点点头表示同意。
      见她如此快的接受了自己的转变,南酌也不再多说什么,又交代了些事情,戴上兜帽便要推门离开。
      他前脚刚踏出门口,身后传来了仙采儿的声音:“我恐怕没有什么可以教你的了,剩下的,就拜托你了。”
      “姑姑客气了。”说完,南酌头也不回的踏入了风雪。
      但任南酌怎么都想不到,和往日一样的路,会出大问题。
      一掌从后拍来,南酌往旁飞身,在另一道屋脊上站稳,与这突然出手之人对视着。
      来者棉服锦袍,头戴玉冠,一看便知是大富大贵之人。他腰间还别着一块腰牌,南酌不用看,也知道上面写着什么。
      方才匆匆过招,南酌能闻到这人身上浓重的酒味,忍不住皱眉。谢夫人不是来了京都吗,怎么楚衡川还会大半夜跑出来发酒疯。
      然而不等他得出个结论,面前之人身形一闪,再次攻了上来。
      楚衡川招式狠辣,又有酒液加持,招招嚣张,所到之处刮起了一阵劲风。两人一退一进,在屋顶厚雪上追逐着,身如鬼魅,难辨行踪。
      却见楚衡川一脚向前踩下,厚雪被压出一道深坑,连带着南酌脚下积雪蠢蠢欲动,随时滑落。南酌一步后撤,双臂交叉在前挡住他一掌,正要发力,侧边又横扫来一腿,直接将南酌击飞出去。
      他在空中翻了几个跟头,最后蹲在屋脊上,沉沉目光看向另一边负手而立之人。
      两人隔着几个屋顶对视着,一阵默然后,两道身影再次飞出!
      拳脚相交,招招到肉,砰砰声在耳边炸响,身上肌肉痛得哀嚎,却是谁也没有停下。
      楚衡川腰上悬剑却不拔,不知从哪个墙头摘了人家一截枯枝,舞得凛凛生风,抽在人身上恐怕要见血。南酌也不甘示弱,抓起一把雪扬去——
      眼前昏黑,纷扬而下雪花更是模糊了人影。楚衡川手腕挑动,用枯枝挥散面前阻碍。雪花散去后,却见一张极其漂亮的脸贴到面前,再是轻轻“咔擦”一声。
      枯枝断成两截,细的一截在南酌手里,粗的一截还被楚衡川握着。
      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说话,却听到了一声怒喝:“什么人?!”
      街道上猛的亮起了火光,急促而不乱的脚步声在迅速靠近,惹得人心上一惊。
      他听到面前人“啧”了一声,然后拉住了他手臂,极为熟练的带着他在屋顶上跃动着。
      “你,去那边。”
      “你,跟我过来!”
      “你们,查房!”
      聚在一起的巡逻队分头行动,聚在一起的火光也弱了下去。一间房子的门被士兵敲开,房主人本来睡眼惺忪,看到全副武装的士兵时也被吓醒了,抖着声音求饶。
      屋顶上,昏暗处,楚衡川被南酌按住,捂着嘴不许出声。
      两人都高,要缩在阴影里紧挨着蹲下,才能保证不露馅。南酌一手捂着他嘴,另一手掐在他手臂上,仿佛楚衡川只要出声就掐死他一般,极为嚣张的姿势和力道。
      面前青年的模样只能看到个轮廓,他一直侧着头,此时最明显的只有那双透蓝的眼睛,在黑夜里透着莹莹蓝光。他身上还带着元宝蜡烛味,平日冷冰冰的,却不想这些时候多了些人味。
      楚衡川看着他的目光逐渐变得放肆了。从眼睛,到嘴唇,视线下移,是突出的喉结,以及滑入衣领里的脖颈。
      巡逻队的声音逐渐远去,南酌正要松一口气,腰上一痛,这定安王又发起颠来,竟然是掐着他的腰,往下一滚——
      屋顶雪花随两人动作簌簌滚落,压到了花园树枝上,劈里啪啦立刻倒了一片。南酌双腕被楚衡川一手扣住,本就敏感的腰又被掐着,挣扎不得,被锁在他怀里。两人就像一尊圆滚滚的酒坛,沿着屋檐咕噜咕噜的滚了下去。
      落地时楚衡川在下,这人甚至很好心的护了一下南酌的脑袋,防止他被压断的树枝砸到。
      甫一落地,南酌立刻弹了起来。他身上沾满了雪花,黑袍子已经湿透,雪水渗入内力,衣物黏在了身上,格外不好受。
      楚衡川却悠然许多。他慢慢坐起身,一腿支起,将手搭在腿上,借着灯光继续看着南酌。
      那目光里似乎包含了许多情绪,又好像只是一道无所谓的视线,却看得南酌喉咙一窒,忍不住后退了一步。
      “王爷!你可算回来了啊!!!”
      有人在走廊上跑动,景宸崩溃的声音倒是先传来了,透过这声音都能知道他此时心情。
      南酌不想再和此人纠缠,发力蹬上树干,飞身而去,甚至没留给他一个眼神。
      南酌前脚刚走,景宸后脚就到了。
      见自己主子坐在地上,身上衣物虽然有些凌乱,但没有缺胳膊少腿,也没有伤口冒血,怎么都算好事。
      景宸急匆匆的脚步慢了下来,正要好好说一句什么,抬眼却见大团雪块从树上掉落,转眼间就将楚衡川整个人埋了进去。
      “祖宗啊——!!!”
      如雷贯耳,已经跑出去好一段距离的南酌忍不住缩了缩肩膀。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46章 大年初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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