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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布宴 ...

  •   晨光初起,熙山飞禽走兽尚未从醒来,一阵阵齐整有力的脚步声响起,惊起无数飞鸟横跨半黑半白的天空。
      从树梢间探头去看,只见数百列士兵整齐有序行进在官道上,踏地有力,竟是扬起了一片沙尘。领队将领身穿盔甲□□高马,马后军旗招展,长长的旗带如游走龙蛇,颇为醒目。
      西北域南家军击退蛮族,护国将军班师回朝,圣上大喜,下旨开熙山设佳宴,共庆大捷。
      队列后方的旁侧走着一条短队,为首者正是楚衡川。
      开宴在即,今日是金都卫封路布防的日子,派了军机阁来监督,而楚衡川的玄鸦支则成了指派队伍。
      定安王面无表情,看上去行事利落铁面无私,但是跟在后面的景宸明白,自家主子心里多少带点无语。
      按照往年的习惯,监察这事是不需要亲王来干的,楚衡川坐等开吃就行。但是皇上不知道做什么打算,直接将这活丢给了楚衡川,算是坐实了薅羊毛的说法。
      同萧衡琨萧衡琅二兄弟比起来,实在是有些大材小用。
      景宸还在这边叹气,心想谢夫人说得对,那边却看到楚衡川拉了缰绳,在原地停了一下。
      顺着他目光看去,是夹在队尾的一行人。
      这行人和行进整齐的队列相比就是走得稀稀落落颇为难看,一眼看得出来不是正经行军。队首的士兵看得出来他们走得吃力,也没有催促,只是从旁推一把,让队伍不至于太难看。
      皇上设宴,也赦罪人,不少的带罪之人有了机会,倘若在熙山宴表现好了,便有机会离开牢狱重回人间,自然是人人都削尖了头想出来。这行人就是由罪人们组成的。
      景宸望了几眼,很快就明白吸引楚衡川视线的是什么。
      有个瘦高的少年走在队伍尾端,拢着袖子,那袖子里是被铁链锁住的双手。少年原本是低着头的,此时似有所感,抬头与景宸对上视线,又把头低下了。
      那青年是南酌,他也得了机会,从罪仆役里出来了。
      但是楚衡川很清楚,即便他在这里宴会里表现极佳,也不会得到自由身。转过头去催马前进,他又想起了那日紫宸殿里……
      尚书省上报罪人名单的那天,楚衡川刚好也在。其实很多时候他都在,用谢夫人的话来说,他已经快和以前他老爹一样的待遇了。
      萧承裕翻开奏折看着,忽然“咦”了一声,指着一个名字问道:“南酌……是那个粤岭南氏余孽?”
      南华应道:“正是。按理,这人是不该出现在名单上的。恐怕得请尚书省再弄一份新的名单。”
      “臣以为不然。”
      他话音刚落,便有另一道声音传来,无需置疑,正是楚衡川。南华的目光落在他身上,眼里的情绪很明显,想看他能说些什么。
      楚衡川上前,忽略南相的眼神,道:“陛下圣明,借此宽赦囚犯以顺天意,为保公正,这名单是由各处仆役主管上交,其中道理,自然是日夜相处之人心知肚明。南酌虽为粤岭南氏之子,但四年前那事到底与他联系不深,陛下明鉴,也不会忍心让一孤儿如此受苦。”
      南华皮笑肉不笑:“这么说来,定安王这些年心怀悲悯,对待这些带罪之人是仔细照顾了。但是殿下可也要想清楚了,罪人养出来的孩子如何保证其心术端正呢?当年全族覆灭,怎么保证这孩子不是心有忌恨,借着这次机会公报私仇呢?说到底都只是一个不成气候的罪仆,就算他对殿下有什么可用之处,那也不值得殿下这般维护啊。”
      南相和定安王年纪相差甚远,但是西北域一事后两人在朝堂上便是颇为不对付,明面上客气说话,暗地里好比怒江对狂浪,旁的人根本不敢插嘴,生怕被拍得粉身碎骨。故而此时还留在朝堂上的人都低下头去,不敢吭声。
      萧承裕不语,和先前一样等着两人吵完。遭此暗讽,楚衡川面色不改,回道:“南相所担忧之事本王不是没有想过,但是还请南相细思,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同为兄弟,倘若心术不正,南云松又是如何能留在长秋宫呢?本王并不是想求些什么,只是这样一个机会失掉了,对那孩子而言实在残酷。”
      南华神色微冷,道:“天下可怜人许多,牢狱里的更不用说。罪仆役也不是只有他一人可怜,倘若机会给了他,对另外的人如何公平?”
      “南相也清楚,牢狱里可怜人许多,难道不是能少一个是一个吗?”
      两人一言一语渐渐争锋相对,旁的官员恨不得把头戳进地里才好,以免殃及池鱼。
      “好了,”一直没有说话的萧承裕抬起手,还在吵的两人立刻闭了嘴,“南相与衡川所说,都在理。宣罪仆役主管,朕亲自问。”
      南华面上神色一愣,就连楚衡川心里也一惊。南酌情况特殊,萧承裕会认真考虑这话不假,但是刨根问底亲自审问,这就有些过了。
      很快人被带到,仙采儿低着头进来,跪在阶下,尽可能将自己伏成扁平一团。
      “抬起头来,朕问你话。”萧承裕这段时间精神好了许多,隐隐恢复了些过往风范,“这叫南酌的,是不是你们役里的人?”
      “回陛下,是。”
      “是他想出来,还是你写了他名字?”
      “回陛下,是婢写了他的名字。他在役里负责庖厨,行事小心谨慎,四年来甚少出错,相比较其他孩子样貌也算不错。婢知晓此次罪仆役出去的人要负责杂役、守卫,他在役里干的也是差不多的事情,婢才将他的名字报上来。”
      堂上众人都不说话,等着萧承裕做决定。
      萧承裕撑着头,道:“你可想清楚了?倘若送出来的人在宴上出了错,是追究你的责任。”
      “咚”的一声,仙采儿的额头重重磕在了地上,旁人听了也忍不住一抖。跪在地上的人卑微,说话却没有丝毫慌乱,听得她道:“婢深知其中道理,也明白罪仆役如其名,所收之人大多不值信任。但南酌是个好孩子,诚心改过,每每外出采买都要买上香油花灯回来礼佛,婢曾问过,这孩子涕泗横流道家族所犯罪孽过深,圣上圣明他方能保得贱命一条不死,心中悔恨万千却无处可解,唯有时时礼佛心怀敬畏,为冤魂祈福。婢感其诚恳,思虑再三方写其名姓,也愿意为之承担后果。”
      堂上更为寂静了。
      讨论再三,最后拍案定板,南酌可以来熙山,但是不会被恢复自由身。
      “这不就是浪费人时间吗?”李仁听到了这事,直接说了出口。
      楚衡川也是这样想的,但到底是皇上的决定,他们都不能多说什么。
      到了地方,队伍也停了下来,准备安营扎寨。这次熙山宴总共要开四天,头一天和最后一天才算正式宴席,中间两天开设围猎,各家子弟都有机会参与其中,狩猎最多者,得钦赐翎袍一件。
      玄鸦支分散开来,分别督察,楚衡川和景宸则策马上坡,立在小土坡上俯瞰全局。
      训练有素的士兵依照指挥踩点站岗,布防线也在逐渐成型。景宸在他身后,用册子记着东西,偶然一瞥,叫道:“主子,看那边。”
      他手指的方向是罪仆一行人。一个看着有些地位的士兵站在前头,手里拿着皮鞭,罪仆们无论男女老少,肩膀上都扯着一根粗绳,绳子的另一端困在木车上,车上则放满了粗木。
      罪仆们拉得吃力,车子缓慢移动,站前头的人急躁不已,一甩皮鞭打在地上,不耐烦吼道:“后宫养着你们是干什么的?!就是这样拉拉扯扯不成体统吗?!给我拉起来!”
      然而长鞭鞭地响亮,又堪堪擦着人手臂过去,立刻吓倒了好几个人,本来就松垮的队伍立刻成了一盘散沙。木车沉重,此时甚至往后滚去,一连又拉倒了不少,没有几个人还能站着。
      注意到情况不妙,楚衡川立刻呼哨让人过去,站在附近的赤鸦闻声而动,立刻带了人上前,制住了不断后退的车子。
      主从二人赶到,领头兵还在破口大骂,骂得非常不堪入耳,看到楚衡川冷着脸才勉强收住,上前来道:“惊扰殿下了。这群罪仆拉几下木车就全部散架,实在是无用!还请殿下给我些时间,定能做好。”
      楚衡川没回他,目光落在了一个人身上。
      南酌是这群人最快爬起来的。他没管身上衣服沾了泥,反倒先忙着扶起摔倒在地的众人。先扶了几个年轻的,再是老人,再是女子。年轻的缓和过来后也跟着他一起去拉还倒在地上的人,不一会就把全部人都搀了起来,虽然还在哀嚎,但总比倒在地上强。
      楚衡川收回目光,落在了领头兵脸上。这个人他认得,也是南家的人。
      “你是……大理寺狱卒的人吧?怎么调到金都卫了?你叫什么名字。”
      那人面上的紧张立刻收了大半,甚至带了些喜色,回到:“回殿下,我乃并州南氏南谚,小弟南询曾当过携童,有幸与殿下同听一堂课。”
      他说这话时声音响亮,周遭的人都能听见。南酌抬起眼皮,看了南谚一眼。
      见楚衡川目光又移向了罪仆们,南谚也跟着搜索了几轮,终于也落在了南酌身上。自家兄弟与其格外不和,当时在大理寺又是他负责审讯用刑,自然印象深刻。他以为楚衡川和自己一样厌恶此人,面上一喜,立刻又甩长鞭,骂道:“那边几个年轻的!方才让你们干活不干,这会凑着来当好人!?都给我——!”
      往南酌挥去的长鞭被人用刀鞘挡住,骂声也戛然而止,徒留南谚目瞪口呆。景宸解开缠在他剑鞘上的长鞭,挑眉说笑道:“南别将的力道还挺狠,不知道这一鞭子抽下去,这孩子会不会趴在地上起不来呢?”
      南谚嗫嚅闪烁,最后一抿唇,没再说话。
      楚衡川将目光从南酌身上收回,云淡风轻道:“景宸,莫要冲动,要坏人家规矩了。”
      鞭子被轻轻挥落在地,仰起了一阵尘土,景宸笑嘻嘻的拍了拍手,对南谚抱拳道:“得罪了,南别将。只是方才同殿下核对一番,尚书省考虑到货物沉重,分配给罪仆的也是些轻物,没曾想一回头就看到南别将带着他们挑起重任了。还望别将莫要为难他们了,要是再来一次方才的事情,我们赤鸦支可说不准能及时赶上帮忙呢。”
      这话力度不重,不是扬起狠力落下的巴掌,是刀背在颈侧轻拍的威胁,甚至带着几分说笑的意味,让人反驳不能。
      南谚最后低下头去,低声应了一声“是”。
      楚衡川转身要走,不忘叫了一声:“景宸。麻烦南别将了,这里就交给你了。”
      景宸跟上他脚步,主从二人离开了。待他们走回小土坡上回头,站在罪仆面前换了个人,罪仆们则按照指挥去帮忙扎营帐的绳子。和先前拉车相比,这才是他们能干的活。
      秋日渐起,抬头去看圆日,一圈圈光晕落入眼中,让人恍惚在天上看到了一只眼睛。被日光照着,背上出了汗,又有凉风刮过,一冷一热让人有些无所适从。
      楚衡川解开身上披风,景宸接过搭在了马背上。
      “主子,南谚是三年前被调到了金都卫,这几年各个官职都严重缺人,不少位子都被像南谚这样的人给替了。司徒洪提过几次,人员良莠不齐不利办事,但是都被驳了回来,渐渐的就不再说了。”
      楚衡川望着远处,半晌后点头,道:“你这么说我想起来了,是有这么一回事。南谚当年是大理寺狱卒的头头,现在能当上下府别将……粤岭南氏覆灭后,并州南氏接手了南氏商路,虽然不如当年粤岭,却也还算看得过去,其中功劳自然不必说了。”
      景宸明白他意思,点点头也不再说话。
      这四年里,楚衡川和李仁为了销军令东奔西走,说没有成效吧,属地的确回收了不少,或多或少的补充了国库,拖欠俸禄的事也少了许多;说有成效吧,如今四大家族的势头只增不减。尤其是南家。
      西北域军权如今依然被南家握在手中,萧衡琅被派往西北域也没能收回半分,最多是处于抗衡状态。并州南氏负责商路,经营能力虽不如粤岭南氏,却凭着三寸不烂之舌说服大大小小家族加入其中,逐渐有了成帮立派的意味。南家子弟大多为仕途之才,一翻名册,每隔几行就要看见个“南”字,让人胆战心惊。
      南家与另外三家关系也算和平,谁也不会想主动破坏这互惠互利的局面。
      实在是,让人头疼。
      “走吧,去其他地方看看。”楚衡川翻身上马,景宸紧随其后。
      布防井然有序,太阳西斜时基本完成。然而就在所有人都以为能好好休息时,一声凄厉的尖叫响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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