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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1、四十一、暮云归人在何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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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夜北风紧。雪到天将明时方才停住。地上早积了半尺,为这雪,天也亮得早些,小二睡眼惺忪,打着哈欠,下了门板。一股冷风直灌进脖子,小二瑟瑟一个激灵,拢了手,几乎又将那板装上了。往常的早市今日也不曾开,街上不过两三行人,缩了头匆匆行路。这生意不做也罢,小二咕哝着,去里间拿了扫帚。正转身时,却见一团灰影闪进店来,小二见鬼似的叫起来:“站住,你站住!”那灰影片刻间跃上二楼,忽然回过头来,倒不是为小二这一声喝斥,黑影站定,回身道:“小二,这里有个扎着小辫子的老头,住在哪里?”神情甚是和蔼,却有一种叫人不得不回答的气势。“玄……字二号房。”小二结巴道。“多谢!”话音未落,人影已是不见,小二定定望着楼梯,好久才啪的一声,一巴掌落在自己脸上。
边疆匆匆进了玄字间,门拍得山响,惹得不少人探头侧目。边疆也不理会,依旧拍了。“古木天,老东西,明日呢?快开门!”
他日夜打探明日消息,原想以明日情状断不会走远,哪知寻遍忘情峰,几乎将山翻过来找,明日竟是踪迹全无。他猜想明日会到风雨亭,见了古木天夫妇,又即失望,连日来在大漠雪山明日寻常采药之处奔走,不过月余,竟是苍老许多。他素知明日性子倔强,若非存心躲着自己,自然是寻不见。自得了古木天消息,喜不自胜,又记挂着明日伤势,是以连夜赶至。
边疆敲了一阵,不见回音,正欲再喊,却听里面懒懒道:“门开着,自己有脚不会进来么?”声音是古木天的没错,却是不欢迎之至。边疆有几分恼了,待要说得几句,见外间有人瞪了自己,索性推门道:“老东西,居然摆起架子——”话音未落却见古木天与小雪背对而坐,边疆见他脸色不善,再看案前赫然摆着的居然是凤血剑!心下一沉,惊道:“明日呢?”“唉!”古木天默默不语,良久终于长叹一声,算是回应。边疆心里早已明白了七八分,知徒莫若师,他匆匆赶来,只怕明日有变,不想还是迟了一步。边疆忽觉手足冰冷,连番疲累忽如排山倒海般袭来,真气几乎岔了,跌足道:“你们把明日看丢了!?”
“明日,前面就是回雁峰了。”上官燕登上巨石,极目远处层峦叠嶂,偏有一峰玉身冰洁,银装素裹。南岳七十二峰,回雁峰最高,可见是造化神秀之地。“南飞之雁便都在此处了,燕儿,你喜欢么?”明日挽了她手,二人比肩而立,一黑一白,黑衣玲珑娇俏,白衣神峻飞扬,一对玉人,恍若弄玉萧史人间重游。“明日,”上官燕见明日精神大胜往日,因多走了路,脸色有些红润。想起昨夜之事,仍不免有些担心,“我们歇歇再走罢。”“怎么,燕儿累了?定是你偷懒不练剑之故。”明日打趣着,勉强压下心头不适,聚元清妙丹不过多撑几个时辰,再耽搁恐怕今日难上回雁峰,这话,又如何向燕儿说?
“你真是,人家为得你好,反倒说起我来。”上官燕心事不留,此刻脱口而出,又脸热了,前行几步,明日笑笑,紧走几步跟上了。
上官燕因明日提起那剑来,又想起昨夜旧事,风狂雪骤,明日捱不过一刻,便已不自支,上官燕发觉时,地上已是几点殷红刺目。“明日,你又难过了,我们去找师娘。”上官燕惊得欲起身。
“不要!燕儿,不要惊动婆婆,我自己怎样,心里清楚得很。”明日擎了竹叶在手,猛地拉住上官燕,因为激动,手上微微有些发抖。“我已欠了翩翩一双眼睛,不能再欠婆婆的,——燕儿,扶我起来。”明日捉住上官燕手臂,挣扎起身,上官燕依言扶助他。“燕儿,师父恐是要来了,我不想见……他,我们这就去回雁峰,好么?”
上官燕又惊又怕,心里一时乱了,只道:“明日,我不要什么燕归处,我只要你好起来,你告诉我,怎样才能救你,你告诉我,要我怎样做?”
“燕儿!”明日厉声喝道,中气不足,却颇具威势,凛然神色,依稀便是当年高不可攀的赛华佗。上官燕愣的一瞬,又道:“你是赛华佗,你可以救我的命,为什么不能救自己?我知道,解药一定和我有关,明日,我说的对么?”
“上官姑娘!”这一声足以惊住上官燕,自重逢以来,每每听他唤自己燕儿,便自失了,一声燕儿在明日口中喊出,便是与众不同,至于此番滋味究竟如何,只怕自己心里也难辩。上官燕脚下一滑,几乎连带明日摔倒,不可置信望了明日,眸中泪光闪动,尚有几滴冰冷晶莹冻结在脸上。明日见她如此,便再狠不下心肠,软语道:“燕儿,欧阳明日来去无碍,从不欠人什么,你连这样一个机会都不肯成全我了么?”
……
上官燕思及至此,只觉眼中生涩,再无心说笑。明日与她默默行了一阵,见她不说话,不禁道:“燕儿,你生气啦?”上官燕见他低声软语,无事一般,几乎又要落下泪来,转念又想,我若一味如此,明日定然不开心。展颜道:“我在想,师父和师娘,此刻定然着急得紧。”
明日道:“你留下那剑,恐要惹得师伯伤心了。”
上官燕心道:倘是早一刻放下刀剑,又何至如此。因道:“那物事剖鱼做羹都不堪用,留了做什么?”
明日知她心意,与她相识甚久,多是冷语拒人千里,自己说多了,她便不再言语,沉默以对。只道,原来她说话也是这般有趣。上官燕又道:“只可惜了你一番心血。”二人说笑间,不觉行远。
“你对明日说了什么?他怎会和燕儿连夜走了?”边疆怒不可遏,一番怨气俱撒在古木天身上。“我说了什么,天地良心,小雪可以作证,难道我愿意看着明日燕儿受罪?!”古木天初时也觉自己有错,见边疆喋喋不休,恼将起来,反语讥道。
“燕儿,燕儿,你只知道燕儿,你还拿那破剑做什么,还不去找他们!”边疆气得满脸红涨,挥袖拂了古木天手中凤血。古木天反手接住:“这可是你徒弟请欧青崖铸成,你不稀罕,也不要乱丢。”
“明日铸的?”边疆忽地抽开长剑,剑身莹白若水,满室华彩,直逼双目。欧青崖与天山自有一段过节,无甚往来,想不到明日竟去求了他,见那剑身光亮如镜,依稀便是明日拂青丝侃侃而论,一会又是明日少时临帖习字的专心模样,一时间老泪纵横,啪的一声,合了那剑。
小雪一直沉默不语,此刻忽道:“明日若是存心躲咱们,便是有心,也寻不见了。”
边疆被那一句寻不见了激得一震,道各“罢了。”拂袖而去。
千山鸟飞绝,回雁峰顶,白雪皑皑,便是雪泥鸿爪亦不曾留下半个,山风呼啸,吹散雪沫子,砸的脸颊生疼。上官燕有些失望,心一点点冷了。见不远处一亭临峰而建,只盼与明日歇歇脚,便寻旧路下山。走近了才见亭子甚是破落,挂了匾,草书三个大字“落雁亭”。上官燕打量四周,寻个干净处待与明日坐了,却听明日念道:“老来多健忘,惟不忘相思。”原是柱上刻的篆字,字体繁复,又见漆色斑驳,也不知刻上去多久,一时倒不曾留意。明日笑道:“是了,便是此处了,”话音未落,猛地弯下腰,一阵咳嗽,撑了这些时候,先前的种种不适便一时齐发了。上官燕暗悔不该任性随他上山,哭道:“明日,你怎样,回雁峰到了,我心已了,我们下山去找师父。”
明日许久才驻了咳,忽道:“雁儿,是雁儿。”上官燕不明其意,只道明日神志糊涂,越发不知所措,无意间四下望了,却见几只鸿雁盘旋而起,不远处小峰顶上,无数雁儿,或翔或集,哀哀而鸣,竟有百数之多,蔚为壮观。却不知是喜是悲,只随了他道:“是雁儿,我瞧见啦。”明日指了鸿雁落脚处,道:“燕儿,你喜欢这里么?”原来回雁峰三面环山,一面临水,水之对岸竟是雁集之地,此处雁数远胜方才,挤挤挨挨,振翅欲飞,欢快之极,更有小雁细羽未丰,在草滩间嬉戏做耍,此间系温泉出口,流水长年不冻,热气氤氲,是以鸿雁多集于此。
上官燕被眼前情景所感,却不知说什么才好,扶栏忽向对面喊道:“上官燕要做欧阳明日的妻子!”群峰错落,声声缠绵,远远近近被挡了回来“做欧阳明日的妻子,欧阳明日的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