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是魔修却要舍身殉道》山巷

209、大咸4

　　“几年后？”柳浪问道，“当时没有道士去调查吗？”

　　李桓摇头，道：“没有，村民们当时并未发现谁家的孩子丢失，因此只当是怪了‘玉衡君’的一番好意，加之石棠镇位于大咸山南边的山谷内，那一带地势极为偏僻，离得最近的道观便是金仙观，他们若想上报此事，须得翻过三个山头。村民们认为，既然没有什么损失，又何必多此一举。”

　　聂冲问：“那些孩童中是否有人出现异状？”

　　李桓又摇摇头，道：“没有，查案的道士做过多年追踪记录，确信这些孩童长大后跟常人毫无分别。”

　　柳浪道：“既无人报案，你们又是怎么查到这个‘玉衡君’头上的？”

　　李桓叹了口气，说了下去——

　　怪事发生在“玉衡君”销声匿迹的整整一年后。

　　这日，大咸山以南三十里外的睢城内，有个小贼把城内一家酒馆珍藏多年的数坛女儿红偷了个干净，逃走的时候被酒馆伙计撞个正着，那小贼当场显出原形，是只碧眼白毛的山猫，眨眼功夫便跑得没影了。

　　睢阳城内并无道观，官府便将这案子转手给了金仙观。得知此妖只嗜酒，并未害人，金仙观的主持便也没有放在心上，只派了一名小道前去调查。

　　那名小道去年刚刚结丹，历练甚少，是以接到委任后十分重视，连夜动身前往。

　　谁料到，他这一去再也没有回来。

　　金仙观遣人去寻，到了睢城一问，城内并没有人见过他，说明是在去往睢城的途中失踪的。但途中群山绵延，金仙观主持领着门下众弟子在大咸山一带寻觅了数日后，只得放弃。

　　当时许多人猜测是这小道运气太差，御剑途中遇上对付不得的妖精，没来得及用传音术呼救便遭了毒手，尸骨要么被吃了个干净，要么便是被抛在山中某处。

　　数月过后，这事也渐渐被人淡忘了。

　　到了第二年，恰逢金仙观主持羽化，观内人少事多，便书信一封，从紫台观借了两名弟子来帮忙打理。
　　金仙观等了半月有余，始终不见踪影，正疑心难道是紫台观不肯相借，那头却刚好来了人造访，说那二人自从离开紫台观后，再也没有消息，传音术也不通。紫台观主持担心出事，便派弟子来找他们，未曾想，还真就出了事。

　　这回同样是大海捞针，两观派出弟子，合起伙来把整个凉州翻了个遍，还是一无所获。

　　两起案件都与金仙观有关，但毕竟天底下修道之人甚多，死于妖鬼之手的道士更不在少数，当时并没有人意识到它们之间或许存在某种关联。加之金仙观主持即将羽化，继任事宜繁多，弟子们为同门悼念几日后，便就此作罢了。

　　又过了一年，金仙观已有了新任主持，名曰崔颢，字怀诚。
　　时年九月，睢城中一座新道观建成，请主持崔颢前去观礼。崔颢受邀，携一名小道去赴会，二人御剑越过群山上空时，忽然听见有人高声呼救。

　　崔颢停剑俯身，只见山道上竟有一猛虎在追赶一名幼童。那幼童年岁甚小，走路都颇为勉强，眼见即将命丧虎口，崔颢急忙跃下，一剑斩断了老虎的右爪。

　　猛虎负痛逃走，崔颢与弟子扶起那孩子，问及他的年龄，竟只有三岁，崔颢吃惊之余又忙问他家人在哪，这一带群山连绵，时不时有妖鬼出没，父母怎会如此粗心大意，把孩子遗落在这种地方？

　　不料，那孩子满眼惊恐，瑟缩在崔颢怀中，呜咽道：“他让我来的……我害怕……”

　　崔颢安抚那孩子道：“现在安全了，你不用怕。你叫什么名字？你的家人呢？”

　　那孩子浑身哆嗦着，抽泣道：“他……是他把我骗来的……我害怕……我想回家……”

　　崔颢察觉异样，便耐心地问下去：“‘他’是谁？你别怕，好好想想，发生什么事了？”

　　孩子战战兢兢道：“他，他骗我来……在这里等你们，要我，要我带你们去找他……不然，不然就把我吃掉……”

　　吃掉？

　　崔颢顿觉不妙，这孩子恐怕不是跟家人走丢了这么简单。他扫了一眼四周，空旷的山野静谧无声。

　　那孩子抬起手指向崔颢身后的小径，小声道：“在那……他，他就在那里等……”

　　崔颢向随同的弟子使了个眼色，弟子会意，握紧佩剑便要向那小径走去。

　　就在这时，那孩童猛地抓住了崔颢的衣袖，力道之大使他险些绊倒，低头只见怀中那孩子一眨不眨地盯着他。
　　崔颢一怔，发觉那孩子的面色蓦的变了，先前惊恐惶然消失殆尽，变成了一种出离这个年纪的孩子该有的镇定，眼神中甚至带着几分冷酷。

　　瞥见那奇异的眼神，崔颢鬼使神差地俯下耳，听见那孩子轻声说道：“放我下来。不要他去，你去。”

　　他顿了顿，嘴角勾起：“带着你的剑，杀了他。”
　　语调平静，没有任何波动，不是劝导，不是逼迫，仅仅是叙述而已。

　　但就是不知为什么，崔颢愣了片刻后，十分听话地将那孩子放在地上，便快步奔入那片树林，截住了弟子。

　　弟子刚想询问，却发现崔颢的表情不大对劲：

　　他面上流露出一种有些迷离、茫然的神情，似乎并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但他叫住弟子、命其原路返回的时候，又听着更正常。

　　弟子还想多问，崔颢已拂袖而去，持剑走入深林。

　　往回走了几步后，弟子终究还是放不下心，想起刚刚在崔颢脸上看到的那种怪异神情，他确信从未见过主持如此失态，就好像……被什么东西蒙蔽了心智。

　　他心一横，拔腿便追了回去。

　　当他走到小道尽头处，却被眼前景象吓了一跳——

　　树林中央的空地上，崔颢正笔直地立在那里，佩剑遍体都是血污，一条长长的血线拖延出数丈远。

　　弟子飞奔上前：“师父？！”

　　闻声，崔颢猛地抬起头，剑“咣当”掉在地上，他四处环视，大梦初醒的茫然模样，好像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这是怎么回事？”他恢复了清醒，望向赶来的弟子：“我……”

　　话音未落，他便敏锐的感知到了妖气。

　　妖气散在空中，顺着那条血线延向南方，。

　　无暇去思考刚刚发生了什么事，崔颢黑脸冷声道：“追！”

　　这股妖气过于强烈，弟子无需多问，便随他纵身向南方追去。

　　二人以剑为引，顺着那股妖气一路疾行数十里，从正午到黄昏，终于在南边山腰处的树丛中，找到了一个极为隐秘的山洞。

　　点燃火折，两侧石壁、洞底都有溅血，说明在此处躲避的妖精必定受了极重的伤，但血污已凝结，妖物却不知所踪。

　　也许是那妖精心思缜密，知道道士迟早会追查至此，便在这洞内将伤口草草处理后，又逃往别处去了。它这一去，天高路远，再想找到，恐怕困难得多。

　　崔颢往深处照了照，藏在黑暗里的物什被火光点亮，他的瞳孔骤然缩紧——

　　他们在山间遇到的那名孩童，此刻竟仰面朝上瘫倒在地，一柄匕首深深没入胸膛，气息全无，俨然是一具尸首。

　　这孩子……他不是将这孩子不是留在原地了么？怎出现会在这里？他怎么可能在这里？是谁杀了他？

　　崔颢感到脊背阵阵发凉，但当他的视线偏向那具尸首身侧时，心脏又是猛然一跳。

　　一堆带血的衣物。散乱在最里面、看上去也是最陈旧的那件，崔颢不仅认得，还很熟悉。
　　金仙观的道袍。

　　翻开那堆衣物，共有三件被鲜血染透的道袍，一件金仙观的，还有两件是同一款式，呈烟灰色，与紫台观弟子的装束颇为相似。

　　崔颢沉思片刻，喊来在洞口待命的弟子，问他近年来观内是否有弟子死亡或失踪，那弟子脱口便将两年前那位同门奉命去睢城缉妖、却在半道失踪的事情告知了崔颢。

　　事件更加蹊跷起来。

　　崔颢与弟子将尸首与衣物带回金仙观，并将此事告知了紫台观，得到确认，那两件衣物正是属于当初那两名前来帮忙却半道失踪的紫台弟子。他们画出孩子的画像，派人在大咸山附近的村落四处打听，询问是否有哪户人家走失了孩童，想要确认他的身份。

　　三件血衣，三名年轻道长无端殒命。此事传出后，观内众人皆感到不寒而栗。

　　崔颢在洞口设下结界，并派人把守，但那妖精也不是傻子，老窝暴露后，便再也没有回来过。

　　但令人意外的是，关于那孩子的身份，很快有了重大进展。

　　这日，一对夫妇拿着那张画像来到了金仙观，自称他们就是那孩童的亲生父母，愿意提供线索。但当崔颢问起这孩子是如何丢失的时候，这对夫妇的脸上露出了慌乱的神色，吞吐了半晌才肯说实话。

　　这孩子不是丢失的，是被他们遗弃的。准确来说，是三年前，他们亲手送给“玉衡君”的。

　　当年这孩子出生后，他的父母发现他身有残疾，两只脚掌都只有四个脚趾。家里积蓄本就不多，已经育有三女一子，若再添上一个不能干活的残疾儿，更是雪上加霜。
　　于是，他们把这孩子放进竹篮，打算等到半夜便带到山里丢掉。

　　不知是这孩子幸运还是不幸，就在那天下午，“玉衡君”领着仙僮“百目”最后一次出现在石棠镇上。

　　当“玉衡君”让村民们去将自家的孩子领来的时候，站在人群中的丈夫忽然产生了一个念头，他跟着人流一起往回跑，将那个装着新生儿的竹篮带了出来，并趁着人多将竹篮放进了“百目”划下的圈子里，当时场面乱哄哄的，几十个小儿挤作一堆，根本没有人留意他的动作。

　　做父亲的，也许是抱着“如果我的孩子被选中就好了，这样他就可以得道成仙，受万众敬仰，再也不会因为残疾忍受世俗白眼”的心思，又也许只是出于自私心理，希望能将这烫手山芋丢给神仙，被选上皆大欢喜，选不上夜里再去扔掉也不迟。

　　当孩童们重新出现在圈内，周围的父母纷纷奔过去寻找自己的孩子，这个父亲怕被人耻笑，不愿上前，蹲在一边等众人散去了，他才站起身，想去拿盛放着新生儿的竹篮。

　　但当他走到近处时，震惊地发现：所有孩子都被领走了，圈内空空如也。

　　竹篮，没有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