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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一次犯罪体验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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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情远比麦临想象中顺利。
在星若有点儿幸灾乐祸的催促下,他终于去对灰砂报告调查结果。
那时刻真很尴尬,尤其房间里只有他们三个人。
灰砂在听完他们的调查报告之后,沉默了很久很久。
认真思考人生的样子完全不符合她。
因此麦临越发认为自己有责任将她救出这团混乱中。
然而灰砂却如星若所说,自有打算。
“如果有这样一层关系的话,海德林格怎样也想要杀死我,就没那么难以解释了啊。”
“是的,你的处境会很危险,因为对方不……正常。”
“麦临是希望我放弃拓里,离开这里吗?”
她的声音明显中气不足,因是病体,让人无法判断这是否表示内心的平静。
“如果可以,请尽快。”
像是了解她接下去会说什么,星若突然插嘴道。
“麦临的意思是没必要管别人家的闲事,无论如何,只要我们没事就好。”
“少城主!”
“我的话有不对吗?”
“……”
灰砂饶有兴趣地看麦临又一次输给无赖得很诚实的老哥。
她对他们微笑,然后轻轻摇头。
“拓里昨晚来过我房间了。”
“那种事没关系,就算有什么,当作是你年少无知好了。”
“他跟我道歉,说是宁可放弃也只要我平安。”
“……是男人的话,那么做只是常识嘛!”
灰砂看着在这一刻对拓里根本不认同的哥哥,目光突然变得温柔而坚定起来。
“因为是拓里,所以很高兴,这是他第一次愿意为了我的平安而选择放弃。”
“别露出这种感动的傻样!小砂,男人是不可相信的!”
“拓里和星若哥不一样,所以对于他能够产生那样的心意,我很幸福。”
“……幸福吗?”
深深地低下头,因为之后就是未来的分水岭,幸福或者不幸,都由此刻做出的选择决定。
然而,还是要为任性道歉,因为这决定,绝不仅只属于自己一个人。
和死去的父母一样,在认定那个人的同时,淡忘了天生的责任。
“对不起,对不起,哥哥还有麦临。这一次,我也想要尝试给别人带来幸福,不仅仅是因为被那样坏的海德林格欺负的拓里很可怜,更重要的是在心里,不知道什么时候,和拓里在一起的想法,已经变得比作为海陆东道的源灰砂度过一生,更为重要了……所以我不能够逃走,不能放弃拓里,不管是谁都不能改变这个决定……”
星若只是长长叹息了一声。
“就算结局不快乐,得不到幸福?”
“至少不会为自己没有努力而感到后悔……”
“会很艰辛,很麻烦,甚至很痛苦,也没所谓?”
灰砂想了一下,用强忍泪水的哭腔回答道。
“对不起,就算只能分担一点点,还是希望能够帮到拓里……”
星若又叹息了一声,无奈地看向麦临。
从刚才开始就一直插不上嘴的麦临看来有点儿不知所措。
“真是没办法啊……看到了吧,女人有时候就会这样,麦临,你说现在我们能怎么办?”
灰砂眼泪汪汪地转向面色青白的麦临。
“对不起,麦临……”
“等等!小姐,你究竟知不知道那是怎么样的关系啊?!”
麦临终于忍不住大叫着用歇斯底里解释“那种”怪异的关系。
“尽管是作为千金小姐被养育大的,但是灰砂小姐,无论如何,也可以从这个堕落家伙的各种传闻里面了解到,了解到男人和女人还有男人和男人的各种不良关系吧!不管怎么样,像是拓里那种被其他男人当作女人般玩弄的对象,绝对不适合灰砂小姐,不,更正,不适合任何正常女性,所以!所以至少这一次!请您好好考虑,不仅仅是海陆东道的未来,不仅仅是源家的脸面,最重要的是灰砂小姐您,您未来一辈子的幸福啊!!!”
愣了几秒钟,被称为“这个堕落家伙”的星若用大笑出声回应麦临坚定的忠诚。
至于灰砂,却被激起了怪异的斗志。
“你怎么可以这样说拓里!你怎么可以要求我放弃!你怎么会以为选择别人就是我的幸福,幸福就是我所追求的?!”
“可是,灰砂小姐……”
“我不放弃,绝对不放弃!如果仅仅是为了幸福,不对!仅仅是为了一般所谓的那种循规蹈矩的幸福,就要我放弃拓里,我做不到!”
麦临被她的豪气万丈弄得有点头昏的样子。
“可是,现在不是赌气的时候,灰砂小姐,你该知道……”
“不必啰嗦了,麦临!这可是战争!无论如何,除非我死掉,否则我绝对不会放弃!”
“战、战争?”
“对!和海德林格那个坏蛋的战争!我要和他比较一下执著的心意!对拓里,我绝对不会轻易放弃!只要我和拓里,心里都还存在着对方,我就比他强大!!”
“这、这是你未来的人生,别拿来开这种玩笑啊!”
星若在一旁快要笑翻在地了。
“哈哈,好啦好啦,麦临,就让她放手去做吧!”
“可是!可是……”
“你也说是她自己的人生啊,比起那个只会在人前装可爱来映衬我不完美的源灰砂,现在这样有坚定信念的她比较可爱。”
“根本不是可不可爱的问题啊!!!”
“而且既然你都确定了那件事,我们就这样借故走掉,实在有点没道义啊~”
“也不是有没有道义的问题啊!!!!”
灰砂表情严肃地缓慢走到他们正前方。
刚刚流过泪的眼睛,瞪得大大的,显得清澈明亮。
“怎么了,小砂?”
她按照步骤仔细整理好自己的衣服,这时候他们才注意到,今天她穿着海陆东道传统的礼服,长长的裙摆异常优雅地堆积出如海浪般层层叠叠的美妙形状,涂抹银泥的素雅装饰方法,更显示其正式庄严。
同样庄重而缓慢地,她低下身子,在这冰冷又坚硬的矿石地板上,对自己的哥哥跪拜。
头颅低垂到与脚板平行……这个礼节,大概是所有人类礼仪中最重的一种。
星若的表情不由得凝重起来,他又问了一遍。
“怎么了,小砂?”
再度抬头,这次是从下方仰望着他们的脸。
“如果因为我选择坚持对拓里的心意这件事,而令海陆东道乃至源家有任何损伤的话,在这里我先为此道歉了,同时……请哥哥原谅我的任性,了解结局如此,还要选择这条道路,一旦不幸身死,为家人平添烦恼悲伤,也先在此说对不起了。”
“这样子啊,看来,是真的没法说服你了?”
“是的,现在,我对拓里的心意,无法动摇。”
“那么……”
星若猛地抱起跪在地板上的妹妹。
他们那么接近地凝视着彼此的眼睛。
那种依靠血缘产生的默契,麦临根本无从介入。
“小砂,不用说对不起。”
“真、真的……对不……”
“不用说对不起,恋爱,就是需要有这种气势,而且,我绝对不会让你死。”
突然间放心得想要嚎啕大哭一场,因星若这说话,等于是承认了灰砂的选择。
对于一直处于老姐金钱威胁论下成长的麦临来说,没办法以正面认知去理解这种超越利益的人类感情。
“你、你们……你们……难道国家?”
“好了,麦临,你根本不懂恋爱啊。”
灰砂用闪亮闪亮的眼神看着他们,那种悲喜交集的表情让人觉得格外耀眼。
而星若则完全是安抚成长期小狗的动作和语气,他对麦临挥挥手,嘴里说着乱七八糟的建议。
“要么你还是去找拓里那位可爱的妹妹谈谈?不然,就不要插手这件事了吧,否则啊,你也知道,恋爱中的女人都是很凶猛的,不管结局如何,就凭你现在说的这些沮丧的话,也是会被怨恨一辈子的啊~”
“才不会怨恨谁一辈子呢!我又不是老哥你。”
“可笑,我怎么会怨恨谁一辈子,都是直接弄死对方就好了嘛!”
“弄死对方啊?我得好好想想……”
明哲保身的道理,麦临却是很清楚的。
“那……只要解决掉海德林格,拓里会转而属于灰砂小姐了吧?”
“也可以那样说,所以你看,我不是正和老妹一起想办法吗?”
“……请也算上我一份吧。”
灰砂感激地看向老哥,无论如何,麦临的屈服代表最后一点阻碍力量被处理掉了。
“接下来,就真的要开始努力了喔……”
不知为何,总觉得星若这句话中包含着一些更深的意思。
不过,不想去追究,现在的自己,必须全身心努力地投入到战斗中去。
对此,星若已经有了比他们更深刻的思虑。
“海德林格的事,暂且就交给麦临吧。”
“啊?!为什么?!”
“因为是当政者,所以交给若想体面地以决策失当的罪名收拾掉他,还是交给擅长研究数据的麦临比较合适啊~”
决策失当,是很完美的借口,也确实是能最少影响未来的借口。
预想到艰巨工作量的麦临,脸色有点儿怪异,不过并没有拒绝或是逃避。
很习惯性的,策划阴谋的中心人物又变成星若。
他很亲切地抚摸灰砂礼服外面披散的长发。
“那么,小砂也要努力啊~”
“什么?”
“拓里那家伙还没有对你求婚吧?不管怎么样,作为女孩子,哭也好闹也好,想什么办法也好,一定要令对方先说出那种话才算是……成功人生的第一步!知道了吗?”
“求婚?是成功人生的第一步?”
“对!不管用上什么手段,都要达到目标,麦临是,你也是!”
“……真的用什么手段也可以吗?”
只有一下下,星若像是有所动摇。
然而感受到来自少女的真实,他微笑着,只是微笑着。
“源家的家训是什么?”
“活、活下去就有希望,哪怕只剩一人,也要活下去。”
“现在,失去拓里,你还能活下去吗?”
“……我知道了!”
充满想象力和行动力的灰砂,在逆境中也懂得坚持微笑的灰砂,认定目标就到死也不会放手的灰砂。
勇猛地提起礼服的裙摆,扔掉最后一点束缚自己的,迅速冲出了房门。
“我去了,哥哥,谢谢你~”
久久地,久久地,直到走廊里最后一点声响消去。
星若叹息的声音沉重而失落。
“女生外向啊,女生外向,真是一点办法也没有呢……”
然而此刻,麦临的心里,却是深刻后悔着,为何会再度轻易地被星若改变想法。
“好了,麦临,还是快点开始动手吧。”
“怎么?”
“若不这样的话,那家伙还不知道会做出什么呢~”
这样说,似乎是针对海德林格的样子,然而星若的微笑里,却有种无法捉摸的东西。
“……是灰砂小姐吗?”
“嗯,所有人都是,而且,我有不好的预感,这件事如果不快点解决,会变成……”
“什么?”
“呵呵~~”
远远地,能听到灰砂的吼叫,那种被愤怒冲昏头脑的恐怖叫声。
星若用“我就知道会变那样”的眼神看着麦临。
一瞬间,麦临失去继续追问的精力,他只知道,自己非得快点帮他们解决掉这件事。
看穿了他的叹息,星若一边提醒他一边走出门去。
“不仅仅是帮我们,麦临,除非你想照顾小砂一辈子,否则这件事的解决……”
“我知道!我知道!不用再说了!”
星若的笑声和灰砂隐约传来的叫声混合在一起。
奇妙的,麦临在此刻突然想到的却是那位住在秘密阁楼上的叫做“花橘”的女孩子。
另一个神秘又麻烦的人物……
他也好想哀叫,为什么那位皇帝还有灰砂自己,会在神志清醒地情形下选中这样的结婚对象?
实际上,不要说是麦临,甚至是灰砂自己也不完全明白。
对于那件丑陋无比的事,若说一点厌恶的反应也没有,那未免太虚伪了。
然而因为感觉错误并不在拓里,所以不想放弃,以至在采取反对态度的老哥和麦临的面前放出豪言,什么捍卫真心的决然行径,真像是昏了头。
还没有接近拓里的卧室,仅仅停下来把头贴近比较冷的墙壁,立刻就开始深深后悔之前的所作所为。
老哥不是那种很容易放弃自己信念的人,也不是迫于亲情而很轻易便会改变心意的人,所以冷静一点,便不难得出再次落入他设计的圈套之中的结论。
……自己真是帝国历史上难得一见的笨女人啊!!
这样完全于事无补的哀叫,在面对拓里刻意的逃避之时,更加燃烧起万丈怒火。
拓里让女仆来转告她,他不要见她,今天不要,明天不要,以后都不要。
“是打算一辈子不见吗?”
“主人的话正是这个意思。”
“那么请告诉伯德领主,帝国历史上有的是一辈子只活着见面一次的夫妻。”
勉强挨过了毒杀危机,一个随从也不带地独自跑来,即便遭到如此冷漠地拒绝,也没有哭着跑开,已经够令人奇怪了。
年轻女仆用一种观赏怪兽的目光看着至此仍显得自信满满的灰砂。
“顺便转告拓里,相亲介绍不完全是乱写,偶尔我也能非常有耐心喔。”
“那样……”
“被居心叵测的变态中年毒杀也好,被不明是非的无知民众排斥也好,被软弱无力的傻瓜少年误解也好,我怎么说也是继承了盛名在外的海贼和流寇两种血统的人!源也好,柯洛芬也好,绝对不会遇到一点挫折就选择放弃!”
“女爵大人……”
灰砂冷笑着面对那扇对她紧闭的门,提高了声音。
“想要带着一堆问题结婚也没关系,反正对我来说并没多大差别!不过,我可不要莫名其妙被害的结局!听好了!就算所有人都认为我错了,我也不会等着被变态杀死!不管你要不要,我一定要处理掉他!”
和女仆一样,对灰砂的气势毫无办法的拓里,只能在门后无助地颤抖着身子。
完全不敢去想未来,不管是否能摆脱海德林格,因为……
和自己宣扬的不同,灰砂并没有很多耐性。
“拓里!任性也该有个限度!我要见你!你听到了没有?!”
“……”
“我知道你躲在门后,难道你忍心看大病初愈的我那么辛苦地一直等待你?”
在灰砂强气地注视之下,拓里卧室那始终紧闭的门,终于轻轻打开了一条缝。
灰砂很忍耐才没在欢呼胜利的同时一脚踹飞这碍眼的门。
她异常矜持地对那扇门后的少年假笑。
女仆用敬佩和不解的目光看她。
拓里在她给予的强烈压力下很是抬不起头,然而他很清楚,屈服的第一步往往代表无数步的屈服。
“……请……请您……请您……”
“拓里,我们之间就不要再使用敬语了吧。”
“……对不起……”
“也不用一直道歉。”
“请进来……小砂……”
“谢谢,真高兴能得到拓里的邀请。”
灰砂骄傲而优雅地在女仆无比崇拜的目送下走进拓里的房间。
包绕雪峰的云层很厚,因此下午三点,看不到阳光照射进来,对温室的通道关闭着,因此令略显阴暗的室内更加充满阴郁的气味。
拓里看来比印象中还更苍白些。
他的憔悴令人很难不去联想麦临告知的那件事。
灰砂对于此刻自己心中出现的种种复杂感情,真是无能为力。
拓里也很苦恼,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只觉得她无忧无虑得令人嫉妒,接触之下,认定是心思不深的人。然而还是不由自主会被吸引,现在看来,不仅仅是单纯,也不是乐观,而是她内心之中某部分令他无法捉摸的存在。
好比现在,他不懂她正在想什么,也猜不到她会做什么。
她一下子皱眉,一下子叹息,一下子又苦笑。
在这样的灰砂面前,他象急欲讨人欢心的小孩子似的,紧张得无所适从。
直到她将注意力再度转回到他身上。
“不对我说点什么吗,亲爱的拓里?”
“……对、对不起……”
“我不要听这个,说说你为什么不要见我吧?”
“……那是……因为……因为……”
“因为什么?”
他回答不出来,只用一双无辜的泪眼盯着她,仿佛是控诉她怎可以将人逼到如此地步。
灰砂坐去靠近温室的位置,不知是否心理因素所致,总感觉这阴郁的房间里处处都残留着海德林格险恶的气息。
她后悔了,她可能没办法漠视拓里的过去,也没有自信抹掉拓里身体里其他人存在过的痕迹。
结果她的叹息比拓里的眼泪还要哀怨。
“因为你已经来说过再见了?”
“不、不是那样。”
“那么,是没有自信?”
“自信?”
“没自信坚持下去,不仅仅是拓里,还有我自己。”
“小砂!”
“不对吗?”
“不……”
“不对也没关系,事情就是那样的。”
“不对!不对!不对!”
她神经质地提高了声音,但随即神色黯淡。
有点懒洋洋地站起来,对拓里展示自己特地穿着的华服。
“不过呢,没有关系,那些烦恼的事交给其他人去处理就好了。我来见拓里,不是为了想要争吵,也不是为了听道歉。希望拓里看到我有精神的样子,还有这件礼服,这个颜色……”
“银青色?”
“对,是大海在风暴之后的颜色,也是传说中白龙王跃出海面时的颜色,很美吧?”
“很美……可是……为什么?”
“是谢礼,因为拓里给我看了很美丽的温室花园。”
拓里无法否认,她在这件充满异国风味的华服包裹下美丽得不可思议,不过真正令她看来不同的,是一种怪异的成熟的感觉。
他不喜欢她看来心事重重的样子。
“然后,还要感谢拓里,给我机会走出海陆东道,能够见识到那么美的山川,那么奇妙的飞龙,那么多的矿石在星空下闪光,还有歌声,就算你不愿意告诉我它究竟代表什么,我还是喜欢它那么悠远、那么婉转……”
“等等,小砂!”
灰砂用那双比什么都更深邃的黑色大眼睛一动不动地看着他。
拓里觉得自己心里有个陌生的声音,发出了从来没有过的焦躁不安的哀鸣。
如果是告别……这样说话的口气……好像是告别……
然而……不想失去,绝对不想失去眼前这少女,无论如何,不想失去……
“我、我、我……不要告别,不想告别,不答应,绝对不答应!”
“为什么?”
他无法回答。
“说分开的人不是拓里吗?”
摇头摇头,到死都得否认那个永远不想真正面对的告别。
“一直说道歉的不也是拓里吗?”
“可、可是现在……”
“老哥说我们因为年轻所以心意不够坚定,没办法共同面对考验,是这样吗?但是无论如何,我都想要坚持下去,不管最后会走到怎样的结局,毕竟是我们共同选择的结局,如果现在就放弃,我无法接受,也不甘心,自尊也好,骄傲也好,或者是任性……总之,我不想放弃,我一定努力坚持下去,至于拓里你,有没有和我相同的心意,已经不要紧了……”
“不是……绝对不是不要紧!”
他的泪眼对上她盈满泪水的双眼,这是这一天之中,两个人的感情第一次那么接近。
不敢追究那种令她成长的力量究竟来自什么,因为,害怕面对其中那个软弱丑陋的自己。
然而,欠缺面对勇气的自己,恐怕会显得更加软弱丑陋吧?
灰砂体谅地没有揭穿他所畏惧的那个真相。
自己动手擦掉快要无法控制的眼泪,是因为惧怕一旦亲密,就会忍不住打破虚伪的坚强。
拓里傻愣在一边,像是仍旧无法下定决心似的,看着她的表情再度变得明朗起来。
她用一种感觉有点痛楚的笑容面对着他。
“很高兴拓里能这么说,不过我还是想要表现得更强些,老哥说得没错,必须要有一个人强一点,在恋爱的时候,心情也好,心意也好,行事也好,如果因为自己是女孩子,就抱着等待总会有结果,是不行的。而且……而且……我希望能传达给拓里知道,也许一开始我们都没有深刻的心意,但是如果想要做到,哪怕只有我是这样的,也希望拓里能知道……”
“我、我、我当然知道。”
“那就好……希望拓里能接受,不要逃避,不要放弃,哪怕不能尽力做什么,只要留在原地,注视着我,坚持看我努力去完成就可以了……拜托,以后请不要再说对不起,我不接受,绝对不接受……如果是要放弃……”
“不要……”
没有办法抗拒这样的心意,激昂澎湃着的,是对方的,也是自己的。
是第一次,被另一个人要求单纯的喜欢着,重视着。
就算是用任性什么的借口掩饰那么在乎的心意,还是被那种真挚单纯的心意打动了。
或许,从第一眼见到她,在石头墙壁中对一片灿烂阳光微笑着,就已经深深地被吸引了。
虽然她来自大海之滨,然而他却有预感,她一定会如同雪峰上生长在岩壁中的月泪风花,坚定地在这里扎根下去。
拓里伸手紧紧拥抱住了灰砂。
他比她高,也比她有力,只这样简单的一个动作,就已经把她紧紧锁在自己怀里。
她再也不能控制眼泪在他胸前流淌,因为好怨恨啊,他怎么到此刻还想要以这种亲密的方式告别。
“不要!我不要放弃!拓里!我不要放弃!”
灰砂狂乱地叫着,伸手抓紧他的身体。
只有淡淡温度的吻,静静地,随着同样只有淡淡温度的眼泪,从上方落下来。
拓里封住了她的唇,含住了她的舌,碰触着她的心……
超越了一切烦恼,他用灵魂来重复相守的誓言。
“不要,我不要放弃,决不放弃小砂,我发誓。”
沉醉了,十六岁的源灰砂,傻笑着,看着眼前升起一个又一个不切实际的粉红色气泡。
这样的吻,才能算是初吻吧?
这样的接受了彼此,才算是真正的恋爱吧?
她一直幸福傻笑,从未想过可以这样和另一个人相处,不需要语言,只要默默凝视对方,感觉堆放在自己身边,就觉得满足。
什么也没有说,拓里抱着她直到晚餐时间,星若好像恶魔般来分开他们。
虽然认定了她,但拓里还是没有足够勇气去面对星若。
这一点她倒能理解,因为星若和海德林格是同一种会令人感觉很大压力的人。
告别的时候,她第一次主动亲吻他的脸颊,发现他竟然会脸红,让她更加乐不可支。
可又还只在走廊上,稍微清醒的灰砂又开始懊恼起来。
他们之间的障碍比耸立在一边的奇秀雪峰还要高,她凭什么说那么一大堆热血到蠢死的大话啊!
然而星若却是一派了然地看她沮丧的脸色。
“什么也别问我,今晚我不去见拓里,就这样,不准问!”
“……好吧。”
同样也很宽容地对待她神经质。
晚饭后星若告诉她,已经送信给皇帝陛下。
“婚礼上不能没有皇帝的使者,所以我有义务通知陛下。”
天知道,她没有之前那么期待婚礼了。
“婚礼?为什么?!”
“小砂,你不会到现在还不明白,这可不仅仅是你们两个人的结婚。”
“我知道,但是……”
“这件事没有那么多但是!”
或许觉得自己太过严厉了,星若放缓了口气补充道。
“我会处理好‘那个’障碍,至于你,如果真想要那家伙,就更努力些吧!”
灰砂因为他的说法,心情更加低落。
不过,回房后意外地看到了拓里的秘密来信。
信的内容很简单,他用端正的态度邀请她在入夜后去温室相见。
感觉到一点说不出的怪异,因为夜游这样的行为分明是老哥才会做的事。
最终还是激动又期待的心情超越了疑惑和矜持。
“因为我们是双方认定的恋人,然后也是很快会结婚的对象,所以就算约会,就算是在晚上,就算是在他房间隔壁,就算怎么样了……也没什么大不了吧,何况还有老哥那种现成的例子,所以呢……”
动手挑选了比白天的银青色更为明亮些颜色的礼服,衣料的花纹是和白色花瓣飞舞相映成趣的月下飞花图。
裙摆处似乎要融化在朦胧月色中的绯色花瓣,正像自己被亲吻时燃烧般的心情。
变得对容貌格外在乎起来,只是希望自己看来更接近完美。
结果比约定耽误了一点时间才出发。
隔壁房间里只有轻微的声响,老哥和麦临难得都出去了。
对即将发生的单独相处非常憧憬。
越是接近拓里的房间,越是感到紧张,总觉得会有什么大事会发生的样子。
……自己……也终于到了……变成成熟女人的时候了吗?
想到之后老哥肯定会气恼到扭曲的脸,不由得很好笑,也就对那件事越发期待起来。
那么美,那么可爱的拓里,是怎么看待关于恋人这个身份的呢?
在燃烧般的亲吻中,他是不是也感到了同样的热情呢?
带着一堆乱七八糟的疑问,来到了拓里的房门前。
房门没有完全关闭,从微开的门缝中,只看到死一般的黑暗。
那黑暗让人产生出很多不祥的预感。
然而灰砂仍选择推开房门。
一种怪异的声音回荡在房间深处。
她随着那声音走去。
不知何时,浑身颤抖,大概是本能比理智更早猜测到眼前的一幕。
海德林格将拓里带到最靠外的窗边,就着微薄的夜光,紧贴着他半裸的身体,做着比之前恋人间还更亲密的行为。
灰砂无法动弹地看着他一路亲吻下拓里的身体。
黑夜中的这个画面,对于灰砂来说,仿佛地狱再现。
但已经察觉到她存在的海德林格,只是冷漠微笑着,一边继续着自己的猥亵行为,一边毫不退缩地用眼神挑衅着她。
灰砂清晰地听到他在对自己说话。
“这是属于我的,这个身体,还有他的欲望,没有人能比我更了解……”
仿佛为了证实这一点,他用一个动作让拓里忍不住呻吟出声。
不知是为侮辱还是欲望而痛苦着的拓里终于在这刻对灰砂抬起了脸。
“……不要……救我……小砂……”
他这无意识地呓语唤醒了灰砂。
被另一种力量所支配,灰砂的动作难以想象地迅速。
甚至连脸上的表情都来不及改变。
那把从未真正伤过人的匕首,终于品尝到了犯罪者鲜血的滋味。
“小砂!!!”
拓里的声音从一片血迷的背后传来。
不能理解的是,为何倒下的海德林格,仍然能满足地对这世界笑着……
“小砂!小砂!小砂!!!”
被拓里握住了手。
可是,灰砂能强烈地感到,自己还回不去现实。
至少现在……
生平第一次犯罪,理由是为了爱。
……不知道这个理由是否可以为自己争取宽恕?
她,犯罪了,真的犯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