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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 ...

  •   壹
      骤雨初歇,云霞艳若血色,恰若丹青妙手泼墨而就的烟色山水,烧起赤天一片。

      我惘然若失地游走在山道之上,惨淡的脸上是挣扎后留下的决绝。晚风和着水气沁湿了衣衫一角,我颓然地仰起头读过苍茫天色。不再去思量与父亲间的隔阂,我已不愿再乖顺于父亲的种种禁令,只盼哪日一如庄周梦蝶,化作舞蝶蹁跹花影之下,不再为那笼中之鸟,绣屏之花。

      风声浅浅划过静谧的竹林,吹起一曲渔舟晚调,伴着澐湖氤氲地水气,玉盘冰轮悄然枝上。

      鸦雀声声落进我的耳畔,举袖拭销眼角的水色。抬眼看过前方,夜幕笼罩之下的蜿蜒山道宛然通向冥地的驿道。

      凉月悬上当空,偶然间的鹊鸣,回荡在空旷的山谷之中,夜渐凉,我用双臂抱紧自己抵御着山间的寒气,唇上的齿痕是我回家的决心,嘲弄似地勾起一丝浅笑,却远远地听见有那马蹄声声,踏破了山谷的幽怨。

      山道上,马蹄渐近。山间的雾气笼淡了来人的灯火,朦胧中一袭青衣入眼。我将头缓缓抬起,却无意对上了他的眉眼。他眉宇间的英气,只一刹间就劈开了我眼中的天地,我将眼神盯在他的脸上,心间似拥进了一丛汀兰的清幽。牵马的侍从,微微一拜:“请问姑娘可知此道是否通向澐湖?”

      我点点头,用袖掩过绯红的脸颊,让过山道,立在路边。男子翻身下马,发间插一支白玉簪子,清亮的音色滑进耳畔:“姑娘一人行于山道之间,不怕这澐湖的水匪滋扰吗?”

      “公子可曾听闻过狐仙怕水匪的吗?”我挑起眉眼,眼神掠过衣袖扫过男子神色不变的脸。男子微微一笑,牵过马缰,自顾地沿着山道离去。

      这一夜,树影斑驳遮去了他眉头的哀怨,青衣水袖结成了我心间的隐愁。当他的身影消失在山道尽头的那一刻,我恍然听到了埋在心间十六年的懵懂碎在晚风里的铮然。

      贰

      踏进青竹掩翠的湿润土地时,晨曦已落在了父亲书房的窗棂上。母亲一夜未睡的倦容,映在我墨色的眸子里,仰起头撇过父亲怒意峥嵘的面,任由他的戒尺落上我的手臂。母亲奋力地将我抱紧在怀,用身体挡去暴怒下的责罚。我咬紧嘴唇,跪在冰冷的地面上,清泪两行诉下我无言的恨。

      逃过父亲的责难,我只愿独自临风立在崖边,听着风过松柏,看着澐湖烟水,淡去愁肠百结。

      转过头,看一眼山腰腹地间的竹林,父亲书房的灯火已然亮起。父亲半生为官,于朝堂上的刚直不阿得罪同僚无数以致落得隐于山野的归宿。他的怀才不遇和悲世哀时结成了对我的严苛管教,这是我生来便无从选择的命运。

      我摇摇头,试图摆脱父亲带给我的不悦,将目光投向渐晚的天色,傍晚的山崖畔,雀鸟连成珍珠一线,划过魅色天际。

      不觉间,已有一人立在了我的身后,声音淡然:“狐妖也有少愁锁眉的时候吗?”

      “你是这里的过客还是千里迢迢来寻那桃源的痴人?”随着他呼吸的起伏心砰然地跳起。

      他仰起头,凉风拂过俊朗的容颜,却避而不答我的问话:“那湖的对面就是澐湖水匪的驻地,你们怎能安然地居于此地?”

      “这里住下的几乎都是魏南的遗民,而这些百姓常年被官府驱逐,只有你口中的水匪愿意护这一方平安。”赤霞映上我微红的脸颊,遮去情愫留在脸上的痕迹。

      “你也是魏南遗民吗?”他睁开眼睛,眼里射出的金光将我愕然地钉在了原地。

      我摇摇头,惨淡地笑过:“我,算是逃难到此吧。”

      他脸上微薄的怒意消散,凝墨般的眼眸浮上了一丝笑意,恰若这一晚,凉月旁的那缕浮云,让人捉摸不定。

      从此,每一日的傍晚白云青山之间总有一人,背手临风,看着澐湖的方向微微蹙着双眉,任由红霞如血,染红他白色的披风。他似在等着些什么,不经意地叹息声里是他哀伤的决绝。

      最后的傍晚,我与他比肩站在断崖之上。他将披风温存地搭上我的肩头,双手按过我的肩头。风声鹤唳掩去细语呢喃间的情愫,耳畔间留下的独白终被风声击碎在断壑残崖间,徒留重却两字。他说他叫重却。

      泪水埋去了他离去的背影,我看不见他眉间的淡褶,读不懂他脸上的诀别,只想用一夜的泪水洗去他留下的记忆。

      叁
      重却走后的日子,我像失了魂魄的人偶,将自己推进行将就木的日子。那晚的风里他的语气里满是生死两隔前的凌然,他始终没有告诉我他来到这里的缘由。

      秋雨一阵凉过一阵,重却的名字已将我的血肉屠尽,想起那晚的对白,我每每会惊醒在夜凉的梦里。直到这一年的中秋,四个莫名的男子带着兵刃闯进了父亲的书房。我并不知道他们说了些什么,透过打开的窗户,我听到了来人口口声声喊着煜大人。我想这次该是父亲的大限了。

      四个人没有带走父亲,却在父亲的陋室前做起了守卫。那一刻我才知道他们是重却的手下,而重却是飞羽将军,恰如他眉间的英武里早已写下的答案。

      事实的真相往往是层层包裹下的残酷,重却的秘密注定了我多舛的命途。

      是夜的风凌然刺骨,寒鸦惨烈地啼于枝桠之上,和着兵刃的铮然。

      赤红色的火光映红了窗棂,我裹上衣服,悄悄绕过守卫,奔上后山。躲在竹林里看着山谷里的情况。

      平静的澐湖水面火势汹涌,对岸的山寨已被这火海吞噬。安于山谷的村子里,哀嚎遍野。借着汹涌的火光,依稀可以看到身着军装的士兵将兵刃送入布衣百姓的胸膛,鲜血渐起一弯弧线。妇孺们的哭声没能让屠杀慢下半分。空气里溢满了眼泪的咸涩和血水的腥咸,刺进我的鼻端引起我深深的作呕。

      我害怕地蜷缩在竹影之下,怔怔地呆滞在原地,挪不了半步。

      身后,却听见有人声渐近,脚步踏在竹叶覆盖的湿软土地上,发出细细嗖嗖地声响。我噤若寒蝉地转身,惊恐般睁大双眼,不住地向后退步。

      脚步声停在十丈之外,又有一人追赶而来,低声喝道:“你已没有退路,后面是断崖,你应该比我更清楚。”

      兵刃相撞的声音掩过那人的低喝,我的瞳子蓦然张大,重却,是重却。

      他依旧用玉簪簪着青丝长发,汗水湿濡了他的额头,战衣上是烟熏火燎后的黑迹,左手的臂膀上有一道刀伤。两人相较之中,重却已占了上风,他将那人逼至竹林的幽瑟之中,将刀一横划过那人胸膛。那人颓然地倒在地上,抬起头目光里满是不甘。重却将刀立起,半支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气。竹林肃然静谧若化不开的浓墨,只剩下两两之间的对视。

      我刚欲张口,却又有一男子套着一身战衣,抚掌从秘竹之间走出。男子挑起一丝冷笑:“卓世南,你千算万算,终没有算到自己会落得如此下场吧。”

      卓世南用手肘撑起身体,眼神越过重却的肩头,射向竹影下的男子。

      “卓世南,你为人谨慎,怕是你作恶多端后留下的心病所致吧。自己掌控着这偌大的水寨,却不敢在水寨里现身,只敢藏身在这连着澐湖水岸村落里,至今也只有寥寥数人知道你的真实身份。你至今也想不到我们是怎样找不到你的吧。”男子背手走到卓世南的面前,用脚抵起他的脸,逼着他直视自己。卓世南冷哼一声,眼神一暗。

      “是你的二当家,他倒是个识时务的人。”男子仰起脸,月光落上他的脸,将手指过重却,“认得他吗?为什么他一来到村子没过久,二当家就频频来找你商讨要事?因为他要来找我们的重将军。”男子的胸膛里爆发出一阵嚣张的笑意,响彻山谷。

      卓世南看着重却的脸,脸上浮上一丝阴沉。

      一旁的重却微蹙着眉,用眼瞥过男子,低头时脸上闪过一丝寒人的冷笑,压低声音道:“卓世南,你还记得十七年前的新坝地吗?”

      卓世南双目骤然射出惊恐,喃喃念道:“终是找来了,终是找来了……”

      重却挥起手中的刀刃,淡淡说道:“既然你记得,那也就死得瞑目了。”手起刀落,砍到了卓世南的人头。鲜血溅上他白玉的发簪,划过白玉的温润又落在青竹叶上。

      立在一旁的男子,脸色一滞,略加责备道:“你怎么也不等本王将话说完。”

      重却并不应答,将刀扔在地上,弯腰捉过卓世南手中的短刀,双手用力向后一送,恰恰没入男子的胸腹之间。男子双眼里的恨意似一柄短匕誓要剜尽重却的心肝,口中咽唔道:“重却,你……”话未尽,已倒在地上。

      月华落上重却的眉梢结成白霜一片,我失声尖叫出声,恰恰碰上重却凌厉的目色。

      泪水顺着脸颊肆意地流淌而过,眼前的重却身上染满了鲜血,向着我走来。我挣扎地抗拒着他的接近,他伸过手臂将我拉到身边:“你怎么出来了?”

      我惊恐地逼视着他,赫然地问道:“山下的那些人都是他下令杀的人?”

      重却用余光扫过山谷里的狼藉,没有否认。我举手打在他的脸上,他微微侧过脸,对着身后赶来的士兵吩咐道:“二皇子不幸战死,先找副棺木将其好好安置。另外将卓世南的首级陈于木匣之内,随我回去复命。”

      重却抱着我,下了山,安置在他的军帐了。军帐外,那些军士围成的篝火,火焰如蛇般妖艳,似惨死刀下的众人流淌下的鲜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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