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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第 35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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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幕沉沉,天边没有星星,只有半轮月亮将坠未坠,发着惨淡凄清的光。
万籁俱寂之中,柳家一处矮墙下传来几声布谷的啼叫。
耳房里睡熟的的下人翻了个身,嘴里嘟囔着今年的布谷鸟来的可真早。
柳棠借着这点冷白的月光起身,直到布谷鸟叫了第三声时,才轻手轻脚地拿起床里边早就收拾好的包袱,推开后窗轻盈地跃了出去。
后门月光照不到的地方里,停着辆装潢朴素的马车。
马车上,江栗玉撩开车帘,冲柳棠挑眉:“走。”
两人上了马车,摇摇晃晃驶向未知的远方。
柳棠回过头,只见宁静的宅院远远坠在身后,直至马车转过拐角,再也看不见。
柳棠垂眸,失落道:“玉娘,是我连累了你。”
江栗玉放下车帘,道:“再说这话我就把你丢下去。”
柳棠拥紧怀里的包袱,垂着头神色黯然。
“从你在贵妃宫里帮我逃过贵妃娘娘的刁难起,咱们俩就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了,还谈什么连累不连累?”
江栗玉道:“一会儿到了时辰,你便从这城门出去。一路向北,走得越远越好。”
柳棠点点头,表示了然,又道:“那你呢?”
江栗玉弯唇一笑,眼睛狡黠得好似一只狐狸:“我留在后边放几个烟雾弹。”
柳棠本是不解,待出了城门,看到身后几辆一模一样的马车,分别驶向不同的方向时,方恍然大悟。
柳棠消失不见的消息必然瞒不过柳夫人。等柳夫人回过味来,派人在城门处一打听,顺着柳棠离去的方向派些人手,届时抓到柳棠也只是时间长短的问题。
多有几辆马车在城门前,总能多拖延一会儿。
料峭春风吹过路边的垂柳,绿浪滔滔。
江栗玉折下一枝柳条,递给柳棠:“也别念念叨叨的了,快走吧。去哪里都好,只要离京城越来越远。”
上马不捉鞭,反拗杨柳枝。
柳棠的泪水夺眶而出,含糊着应声。
马车辘辘向远处驶去,激起一地的扬尘。
柳棠自马车窗内探出头来:“玉娘,是我对不住你——”
江栗玉望着远远驶去的马车,轻轻叹了口气。
柳枝的汁液粘在手上,黏黏糊糊的,像是一团解不开的思绪。
柳棠望着手上的柳树汁水,心头隐隐浮现几丝不好的预想。窗外的景象在快速的后退,她心底沉思片刻,叫停了车夫,只身骑马朝远处而去。
只是她没想到,这一天竟来的如此快。
一处算不上繁荣的小城里,有人牵着马缓缓行至客栈门口,打算在此暂时休整一夜。
店小二热情地迎上来,将她引至楼上的客房。
柳棠又要了几壶热水,推开了客房的门,却如遭雷劈般愣在了原地。
只见客房内端坐着一个男子,残阳如血,透过窗户落在他的身后,浅浅将他的身形勾勒,光影笼罩之下,显得他的五官更加的秾艳。
男人右手戴着黑皮手套,抬眸望向她,缓缓开口道:“糖糖,做我的弟媳,竟让你这般委屈吗?”
柳棠脸色骤然变得惨白,心跳漏跳了一拍。
她手中的包袱猛地坠地,在原地楞了一会儿,才想起逃跑的事情。不料刚转过身去,却被一双手从身后死死禁锢住。
张南霈揽住她的腰,薄唇贴近她的耳朵,柔声道:
“糖糖,你还不明白吗?你逃不了的。”
*
江栗玉近来这戏日子总是做梦。
这梦与她除夕那日做的预知梦不一样,她只是单纯地梦见了过去的事情,亦或说是又梦见了惠城。
梦见了惠城的长街短巷,青砖小院,拂堤杨柳。
那些她前十年不曾在意,如今却念念不忘的景象,都在梦里又重新走了一遍。
只是故人从未在梦中出现。
江栗玉随即自嘲一笑,故人不恨她便已是大度,又如何会入她梦中?
梦醒后,枕边湿凉一片。
床畔传来三四声“嘤嘤”的啼叫,江栗玉睁开眼,便见着只肥嘟嘟的棕灰色小狗,趴在床边,睁着双黑溜溜的眼睛望着她。
江栗玉伸手揉了揉狗头,缓缓舒了口气。
这狗是那天出茶馆时,渡鹤在门口发现的。发现时尚不足月,瘦小得可怜,如果不是还会发出几声呜呜声,她大抵要以为这是只死狗。
渡鹤素来心软,见着小猫小狗小可怜就忍不住落泪,这下更是忍不住想要带回去亲自养着。
江栗玉原本是拒绝的,自己尚在深宫里如履薄冰,实在不想让一条小生命再跟着自己整天战战兢兢。
但对上渡鹤那双满是乞求的眼睛,江栗玉叹了口气,让她将狗带上了马车。
小狗倒也是争气,竟然挺了过来。几天的好吃好喝,滋养的它越发虎头虎脑,惹人怜爱。
只是江栗玉看着它,越来越觉得捡来的这只狗,和惠城那只小土狗长得格外相似。
门帘上的金铃“叮”地响了一声。
渡鹤道:“娘子您醒了?”
见了床上的情形后,渡鹤又笑道:“这狗还真是亲娘子,别人都不让碰,没想到一会儿没见着,竟跑到娘子这来了。”
江栗玉轻笑一声,从床上起身,道:“顾识归这几日都在做什么?”
渡鹤摇摇头,“天未亮时,奴见顾大人出了疏香阁,不到天黑不见顾大人回来。”
却不料说曹操曹操到。
“江栗玉快出来,你不会还在睡吧?”
顾识归人未至声先到,在殿外嚷嚷道。
江栗玉草草梳洗一番后,在殿中见着风尘仆仆,一脸疲惫的顾识归。
他瘫坐在椅子上,手端着茶壶,咕嘟咕嘟一阵牛饮。
江栗玉在他对面缓缓坐下:“你这几日是得了新职位?”
顾识归“嗯?”了一声,随即反应过来,她这是在说自己早起晚归,怒道:
“这不还都是为了你?不是你让我去查那个官员?我如果不趁着人少潜进吏部,难道白日里大摇大摆走进去,告诉他们我要查事情了?”
江栗玉这才想起来,自己前几日让顾识归去查那个与边思崖有牵扯的官员。
江栗玉冲他抱歉一笑:“实在对不住啊,这几日忙得忘了。”
她亲自倒了杯茶,送到顾识归面前:“叔叔辛苦了,快喝些水吧。”
顾识归还没来得及应声,江栗玉又道:“叔叔这几日忙前忙后,一定查出来了吧?”
顾识归沉默了一会儿,没有回答这问题。眼睛望着殿中的一角,忽然一亮:
“你怎么又养起了狗?”
江栗玉低头饮茶,浅笑不语。
顾识归冲着小狗“嘬嘬嘬”了几下,换来小狗几记浅浅的齿痕。
顾识归“嘶”了一声,张牙舞爪地将小狗推开:
“我就说嘛,逝者已逝,生者如斯。你这么多年可算是想开了,年纪轻轻的就老气横秋,像什么样?”
顾识归絮絮叨叨说个不停,江栗玉听着听着,却猛地顿住。
逝者已逝,生者如斯。
“没有。”江栗玉道:“我早就想开了,我甚至都不记得他叫什么了。”
对面的女子垂眸敛目,神色淡淡,就像是茶盏里冲泡了许多次的茶叶,没了颜色。
顾识归心里冷哼一声,你就接着嘴硬吧。
这厢刚送走顾识归,那厢寒塘又来说江去闲来了。
江栗玉脑海中又浮现出江去闲那张一贯温润的笑脸,后背猛地一凉。
一边拿着别人的断指,一边笑得一脸温润。实在是太诡异了。
不愧是能坐到皇位的人,真是恐怖如斯。
“芃娘?”
直至朗润的声音响起,江栗玉才知道自己又走神了。
她起身,冲江去闲道:“皇兄今日怎么得空了?”
“汪——”
江去闲正准备上前,原先那只小狗好似感知到了什么危险,颤着身子,站在了两人间的空地上,拦住了他的步伐。
江去闲挑眉:“芃娘什么时候养了只狗?”
说罢便蹲下身,将那双腿不断打颤的小狗抱在了怀里。
江栗玉暗自啧了一声,心道今日这狗格外的抢眼,无奈之下,只好简单交待了下小狗的来龙去脉。
江去闲抬头望向她,弯眸浅笑道:“总是这小狗那小狗的叫,看来还没有取名字?”
江栗玉摇头:“没有呢,它刚来疏香阁也没有几天。”
主要是江栗玉觉得它挺不过去,索性就没有取名字。取了名字,短短几天也会有感情,没有名字的话,就算小狗真是不幸去了,也不过是短暂伤心一二日。
江去闲道:“既然养了,不若取个名字?”
“……那便叫来福吧。”
江栗玉沉思了一会儿,脱口而出。
殿内忽地沉寂了一会儿,春风裹着桃花的清香围着两人打了个转。
江去闲抚摸着小狗毛茸茸的头颅,缓缓开口:“来福好,就叫来福吧。”
窗下蹲着的顾识归拂去肩膀的落花,冷哼一声,他就说江栗玉嘴硬吧。
当晚,江栗玉果不其然又梦见了惠城。
那一夜的惠城是下着雨的。
高耸的城墙将江栗玉隔绝在外,她趴在一块巨石底下,耳边除却雨水落下的声音外,还有铁蹄砸落泥间的闷响。
她和母亲去临城探寻一位老医者,出了城百余里,却意外发现林间草丛中有数十几个土灶的痕迹。
五人一伍,十人一伙。
十几个土灶,想来是有数百敌军埋伏在惠城之外。
江栗玉和母亲意识到不对,要回惠城知会一声时,却被敌军的斥候发现。
敌人乌泱泱朝她们追来,箭好似雨般射来。
她们掉转车头匆匆回惠城,妄图惠城的兵马能够抵御外敌,却没想到太守顾识归连着太守虎符,一夜之间都不见了踪影。
她进了城,可是惠城城破了。她进了城,与母亲就此形同陌路。
惠城的百姓何其无辜?是她害了惠城的百姓。
长街上百姓的尸体如破布娃娃,丢得东一个西一个,血水混着雨水,从长街这头,留至那头。
他们好似都睁着眼睛,一动不动地盯着她,盯着她这个罪人。
她是罪人,是她把敌人引来的惠城。
江栗玉眼前一片模糊,已经分不清到底是眼泪还是雨水。
她的目光在长街上寻寻觅觅,似乎只有找到他,才能停下脚步。
“来福——”
江栗玉瞳孔猛缩,冲着远处持剑浴血而战的少年喊到。
少年身后,数十把利箭齐发,猛地将他单薄的身子贯穿。
他闻声艰难回头,冲她露出一个带血的笑来,凉薄的凤眼里满是温柔。
“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