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华》音九鸣

1、逃亡

　　第一次见到他时，我抱着琴，琴从我怀中滑落，砸出巨响，他回头看我一眼，然后一笑。
　　那年我十岁，长大后，爱上每一个对我笑的男子。

　　姨年轻的时候是一名出色的乐师，容姿出尘，当时冠盖满京华，车水马龙，血色罗裙。
　　天子一纸诏书，封为才女，世家承其余荫，顷刻间鸡犬升天。

　　然而深宫一入寂无主。姨咬了咬牙，入宫前夜竟与护院男丁潜逃。东窗事发，龙颜震怒，风云变夕，血溅千里。族人被诛三千，放逐三百。一夜之间高朋举友，走马割席，六岁之前的我，纵然没什么记忆，也道人情如纸。

　　那一夜阿妈带我逃亡，布衣污发，行囊中只一张琴。沿途靠施舍行路，以天为盖，以地为席。天上的星作人间的灯，寒夜里前路茫茫，我们流落转徙。

　　阿妈的病，就是那时落下的。夜深露重，她解衣褥裹我身，饥肠漉漉，她含笑看我狼吞虎咽。她总是用凉凉的手摸我的头，淡淡地道，幸好是庶出，然后眼神飘远，脸上有一种我不懂的表情。那时我喉中的饭便哽了住，再也咽不下去。

　　现在回想，好恨当时年纪小。

　　好在遇上了姨，这辈子我唯一一次感谢上天。

　　我们跟着姨去了寒塘，一处座落在天山山下的小村，宅院不大，我们却安下了心。过了半月，阿妈问道，妹婿呢？

　　傍晚的时候，我们来到山顶，山雨蒙蒙，一座雪白的坟冷清的躺在崖边。然后姨哑哑地开口，他总说想看这广阔的天地，现在我不能陪他，希望他喜欢这里。阿妈上前，两个人紧紧抱在一起。

　　我走近悬崖，人间在我的脚下，我在云中，那一刻我入了神，整个人忽然就失去了重量。我眺目遥望极至，蓝色的无垠的天空，被昏黄朦浊的落日吞噬。

　　穿过我的呼啸的风溶化了姨的哽咽，听来遥远至极，“……是我害了你们……”回过头来，不懂不满三十的姨为何有着一头白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