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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6、113、愿望(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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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我很快就明白了他为什么把早餐收起来。
到了医院之后,他并没有去看眼睛,反倒先拉着我要去消化科。我突然想起昨晚他问我胃疼的事,这才明白他是想给我看病,连忙拉住他说:“不用看了,真的没事。”
“来都来了,就顺便看一下嘛。”他说着从自助机上取了号。
他如此有备而来,我完全无法阻拦,稀里糊涂被他拉到了门诊,又拿着一堆检查单出来。
我看着这些检查单,叹息道:“有点小题大做了吧……”
“医生都让你做胃镜了,还小题大做呢?”贺舒泽皱眉看着医院墙上的导览图,找到胃镜室后带着我过去。
就因为这样才觉得小题大做啊……而且之前治病的钱还没还给贺舒泽,现在他又要带我检查,我又觉得亏欠了他。虽然我不情不愿,但贺舒泽对这件事显得很重视,强行把我推到了胃镜室。
最后还是做了胃镜。麻药过后我渐渐苏醒,贺舒泽就坐在床边看着我。他似乎已经凝滞的目光,在我睁眼的一瞬又流动到一旁。我微微一怔,也不知道做胃镜的麻药能让人睡多久,他还没吃早饭,却还要陪着我。
他见我半天不说话,轻声问:“还好吗?”
“嗯……”我缓缓起身,他扶着我的后背帮我起来,又飞快收回手。我笑笑说:“我都习惯了,原来做MECT的时候隔天就要打一次麻药呢。”
他似乎在顺着我的话回忆,然后喃喃道:“那时候真不容易,还好挺过来了。”
总觉得他兴致不高,我问:“结果怎么样?”
“医生取样送检了,还不知道。”
还要取样,可能确实比我想的严重吧。不过我也并没太在意,转而问:“你吃饭了吗?”
“嗯?”他愣了愣,反应了一会儿才答,“哦,没事,我不饿。”
他这副魂不守舍的样子让我有点内疚,因为今天他过生日,却要饿着肚子陪我检查。于是我笑道:“我饿了。现在应该能吃饭了,走吧。”
出了医院,走在通往医院的地下通道里,能看到一些病患和他们的亲属,大概是经济条件不好的缘故,他们便直接将铺盖放在这里,或躺或坐,眼神疲惫而麻木。
我看着他们,竟然在心底闪过一个想法:如果我得了病,必然不要受这样的折磨,直接去死就好了。但这样的想法瞬间便被向屿的笑脸抵挡在外——上次我只是说不和他一起住他都那么难过,如果我得病了,他会怎样呢?
原本我觉得死或生都无所谓,因为活着只感到寂寞,想必死了也无非如此。可现在不同,我竟产生了对死亡的畏惧,因为我渐渐地感受到生的快乐和死的悲哀。
因为我渐渐感到自己在被人爱着。
想到这里,我原本松弛的心蓦然收紧,也不由因即将出来的检查结果而忐忑起来。
贺舒泽则看都没看这些病患,只是埋头向前走着,步伐却越来越快。
他似乎比我更加忐忑。到了饭店,点的面上来后,他只象征性地吃了几根便放下筷子,垂着眼睛发呆。我见他这样,心里也不好受,便开玩笑道:“平时都是你让我多吃,现在也轮到我劝你多吃了?”
从我打麻药醒来后,我说的话似乎都要过上好几秒才能传到他耳朵里,他呆了片刻,然后应付着我又吃了两根:“好,周老师的话哪敢不听啊。”很明显的强颜欢笑。
我也顺着他笑笑,嘴里的面却有些苦涩。
这大概是贺舒泽过的最难受的一次生日吧,吃着寒酸的午饭,没有生日蛋糕,还要去他最讨厌的医院,为我担心到食不下咽。
我突然想起昨天把没用完的蜡烛放到了包里,便翻找出来,将其插到贺舒泽的面上:“好歹是过生日呢,得有点仪式感啊。”
他愣了一会儿,然后才想起今天是他的生日一样哦了一声。我划亮火柴点燃蜡烛,学着他昨天的样子说:“许个愿吧,一年一度的机会呢,总不能浪费了。”
他虽然看着蜡烛哭笑不得地说“这算什么啊”,但还是闭上了眼,甚至十分郑重地双手合十,像一个虔诚的教徒一样,默默许愿。
我以为,他不信这些。
他的睫毛颤动片刻,然后眼睛缓缓睁开。他小心翼翼地吹灭蜡烛,仿佛在举行一场不容差错的重大仪式。
待确定他许完了愿,我才敢笑着开口说:“你这么诚恳,肯定会实现的。”
他也笑了笑,很浅的笑,没有激起他嘴角的酒窝。
我的记忆里存储着贺舒泽的很多种笑,我知道他这样笑意味着什么——意味着他并不快乐。
他总是这样。
不管什么时候都笑,好像笑是他的一张面具,只要波澜不惊地笑着,就能掩盖住他的情绪。其实我想说,贺舒泽你不要笑了,看着你这么笑,我会比看到你哭还要难受。
可是我没法说。
回到医院,去取结果时贺舒泽挡在我前面替我拿上,去诊室的路上,他的面色紧绷,似乎连嘴角的笑都撑不住了。站在诊室门前,他的身体也僵硬起来,手死死攥着,紧张的样子好像下一秒天就要塌下来。
我还从没见过他这么忧心忡忡,哪怕是面对等高考成绩这种人生节骨眼上的大事,他也能谈笑风生。看来现在他是真的害怕。
我也有些忐忑,思绪摇摇欲坠着找不到一个支撑点,手竟不自主地伸出去,握住贺舒泽的手。
就像天寒地冻间,人要依靠着才能取暖。我凭本能握住他的手,安慰他,也是安慰自己。他微微一僵,下意识抽了一下手,转头看见我的神情,却没再动弹,反而轻轻回握住我的手,拇指柔缓地摩挲在我的脉搏处,似乎在无声地诉说安慰的话语。
他的手心里全是冰凉的汗,甚至微微有些发抖。我将那只手握得更紧些,希望可以暖热他。
他应该是想起带他母亲看病时的情景了吧。我知道,那是他最不愿回想起的一段时光,让他想起这些,我觉得有些过意不去,以至于轮到我们进去时,我甚至没太认真听医生的诊断。
不过我清清楚楚地看到他脸上的坚冰在医生说出结果后瞬间融化,他的唇角也如释重负地翘起,随之,眼中竟跌出一滴泪。
但那只是很短的一瞬,我甚至没来得及看清,他便转过头,待他再转回来时,又恢复了平常的神情。
就像是相握着互相安慰的两只手,在危机解除后,便立即分道扬镳,仿佛刚才的触碰只是梦境。
可那滴泪真真切切地刻在我心里,留下了一道痕迹。
出了诊室,贺舒泽笑着说:“还好只是溃疡,不过你也不要大意,平时要好好保护胃。”
我应着他,去取药的途中,他仍在叮嘱我要按时吃饭,不能吃刺激性的食物之类的。见他又恢复了平时的健谈,我放心了些,可不知道为什么,只要一想到那道转瞬即逝的泪痕,我的心情竟然比进诊室前还要沉重。
就像口袋里的那枚戒指一样,虽然它的存在并不妨碍什么,可总给人一种难受的异物感,令人喘不过气。
拿到药后我感慨一句:“又要多吃几颗药,真成药罐子了。”
他看了我一会儿,然后说:“你太累了。”走出几步,又说:“如果可以的话,多休息休息。”
他似乎还有话想说,却顿住了。我猜他应该又想在经济上帮我,但我无论如何都不能接受了,便先笑着说:“谢谢你带我做检查,还有这些药……我会还给你的。”
“谢什么啊,别这么客气。”他仍是这句话。
这样走到医院门口,我问:“你不检查眼睛了吗?”
他猛地停住,好像才想起来这件事:“对哦。”
我被他呆呆的样子逗笑,他也不好意思地笑起来。不过他没返回去,而是略显小心地对我说:“那……你先走?需要我送你吗?”
我皱起眉对他说:“说什么啊,你都陪我看病了,我不陪你也太不像话了。”
他想了想,笑道:“也是。”便和我一起返了回去。
做检查之前要散瞳,医生滴过散瞳药后,让我们先坐在外面等待。医院无论哪个科室人都很多,贺舒泽看不见路,我便拉着他从熙熙攘攘的人群里穿过,虽然走廊里的椅子并不远,可不知为何,牵着他的袖子走过去,却觉得这段路格外长。
好不容易坐了下来,他向我道谢,我也学着他说:“别那么客气。”
他闭着眼睛坐了一会儿,渐渐开始摇摇晃晃地点头,我想到他昨天别扭地缩在沙发上,大概也没睡好,今天又早早起来陪我跑上跑下,便知道他这是困了。又过了几分钟,他也不再挣扎,垂着头睡着了。
我觉得他这样睡脖子应该会很累,便下意识伸出手想让他靠到我这边。
我的手伸到他的脑袋边,微微停顿了一下,最终还是轻轻拨过他的头,让他靠在我的肩膀上。
他并没有察觉,似乎睡得很熟。也不知道昨晚他到底睡了多久。
其实这个动作算不上亲密,若是别人靠在我肩上,我也不会有什么感觉。可是偏偏这时,我总觉得不自在,他的呼吸和身上若有若无的香味干扰着我的思绪,近在咫尺的发丝轻触在我的脖颈上,我微微一颤,连忙捂住自己的脖子。
为什么感官像是放大了数倍,变得如此敏感?
可能因为他是贺舒泽。
可能因为我已经很久没有离他这么近了。
可能因为……
我猛地掐断思绪,转而去想口袋里的戒指——我可不可以趁现在把它放进贺舒泽的口袋里?但又想到一会儿他醒了可能会发现,便收回了这个念头。
也不知道自己胡思乱想了些什么,再看手机时,竟然已经快到时间了。我垂眸看了眼仍在熟睡的贺舒泽,虽然有些不忍心,但还是推了推他:“贺舒泽,可以去检查了。”
他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然后猛地从我肩上抬起头。我连忙伸手帮他挡住光,以防他觉得不适。
他似乎反应过来自己做了散瞳,便自己伸手挡住光。我松了口气,他却有些忐忑地垂着头,一脸愧疚地说:“对不起,我怎么睡着了……对不起。”
我一时没明白是什么事值得让他对我说两次对不起,后来想起他猛地抬头的反应,便知道他是觉得自己靠在我肩上失了分寸,再想起上次在地下室我把他踢倒在地的情景,心里顿时像被狠狠揉捏了一把。
但我也只能笑笑,柔声说:“没关系。”
他见我不介意,这才显得放松了些。他起身要走时,我轻声说:“对不起。”
医院里人来人往,并不安静。本以为他不会听见这句话,谁知他回过头不明所以道:“嗯?”
我只得起身解释:“就是上次……我踢了你,对不起。”
他显得有些诧异,愣愣后笑道:“怎么还提那个啊?不是都说了没事了吗?”
“嗯……但我还是有点过意不去,因为我有点大惊小怪了。”我抱歉地笑笑。
“没事没事,你不说我都快忘了。”他不以为意地笑着摆摆手,然后走向检查室。
只有这一次,我确切地知道他是在撒谎,因为他猛地远离我肩膀的样子,哪里像是不记得上次我踢开他。
“你的眼压很高,而且你还这么年轻近视度数就这么高,是很危险的信号,严重的话,视网膜会脱落。”医生看着检查结果严肃道,“从现在开始你一定要注意保护眼睛,按照这上面说的做。”
我听着他的话,微微蹙起眉头。贺舒泽却一直笑着,好似听到了什么喜事,收起医生给他的注意事项点点头。
“你别嬉皮笑脸的,一定要重视,网脱是有失明的风险的。”医生把开药的单子递给他,又叮嘱道,“还有,剧烈运动也绝对不能做。”
“我知道我知道。”贺舒泽应着,却还是保持笑容。
医生一脸无语地看着他,叹了口气,只说了句“半年后复查”,然后就让下一个人进了诊室。
去拿药的路上他也笑着,似乎有着无法抑制的好心情。我只觉得莫名其妙,便说:“你听没听见医生说的?你要重视自己的眼睛,以后不能再那么长时间盯着电脑屏幕画图了,至少中间得休息上半个小时。还有,也不要躺着看手机……”
我说到一半,他突然笑出声。我问怎么了,他捂着嘴说:“没什么,就是感觉你好像我的家长。”
我皱眉问:“你到底有没有认真听?”
他乖巧地点点头:“有的,周老师。”
他根本就什么都没听进去,见他无视医生的警告还开玩笑,我难得有点窝火,便提高声音叫道:“贺舒泽!”
他停住脚步,有些意外地看向我:“嗯?”
“不要这么无所谓。”我盯着他,一字一顿地说。
他定定地注视着我,我一时有些读不懂他眼中的意味,正支撑不住想移开目光时,他认真道:“我没有无所谓。”
面对他真诚的目光,我反而败下阵来,放低声音问:“那你……怎么还能这么开心?”
他看着我思索了一会儿,然后笑道:“不知道,可能因为今天我过生日吧。”
他说完便去窗口取药,我愣在原地,突然想起自从医生说我的胃并无大碍后,那种灿烂的笑容就一直挂在他脸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