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第十五章 ...
-
赤井秀一是个很擅长说谎的人。不如说，他的职业要求中有一项就是如何说出更加真实更加使人信服的谎言。
他看过托卡伊的电影，仅有的一部。不仅看过，他还知道莎朗·温亚德是那部片子临时加入的投资人。因为这位重点关注目标的缘故，影后女士身边的大小关联人都被FBI翻来覆去地查了一遍，托卡伊本人在厚厚的任务档案中并不起眼，他跟莎朗的交际更多是私底下的，像长辈对待别人家的小孩，有点宠爱，但是并不负责管教。
一周前莎朗深夜造访，之后赤井秀一把他所了解的有关这个女人的信息重新翻阅了一遍，并没有找到托卡伊提及到有关“自己母亲的同学”这一部分的线索。他并不气馁，也该说意料之中，托卡伊没那么容易就轻易向外人袒露他和莎朗之间的关系。只不过这让他想起了有关托卡伊的另一件事。
五年前的夏天，赤井秀一刚刚提交了加入FBI的申请，接下来需要积攒三年的工作经验然后通过体检和考试，就可以成功转正为一名FBI 的搜查官。
为了尽快熟悉美国右驾道路的驾驶手感，他花钱租了一辆不知道转手几次的破烂福特，拎着背包和地图，决定在最后一个假期自己亲身记忆感受一下将来可能会走过的道路。
从华盛顿出发，他的第一站目标是洛杉矶，结果遇上夏季季风，迎面打过来的暴雨满满当当顺着吹起的车前盖灌进发动机。赤井秀一被迫在出行的第三天就找地方修车。
车不难修，只是路边修车店的老大叔热情极了，不仅给他换了全新的发动机点火阀，还免费送了他一套保养。为此赤井秀一盛情难却地住进了店主妻子开在旁边的旅店，多花了二十块的房费。季风让西海岸的夜晚变得闷热，赤井秀一在窄小的板床上翻来覆去两个小时，最后掀开一股霉味的被子，决定出门走走。
沿着公路慢悠悠地闲逛，现在想来，他竟然还记得自己走了差不多一个半小时，看见了一家闪着灯的深夜影院。他走进去，从裤兜里掏出零散的钞票，敲了敲售票窗口的玻璃把打着鼾的工作人员叫醒。卷发的年轻男孩打着哈欠用自己带着奇妙翘舌音的英语跟赤井秀一说话，偏僻的电影院目前只有他一位客人，赤井秀一可以随意选择位置和想看的片子。
负责售票的年轻男孩有着赤井秀一颇为赞叹的倾诉欲，念念叨叨地跟他说着自己的观影体验以作推荐，他向赤井秀一推荐一部从导演到主演没有一个人是他听说过的片子，跟他说里面有个很漂亮的日本妞儿。赤井秀一给了他一根烟作为感谢，并且拒绝了他的推荐，选了一部返场上映的音乐剧，然后在电影院被汗味和烟味泡了不知道多少年的椅子上一觉睡到天亮。
公路旅行是真的，深夜在影院观影是真的，排片是真的，在影院睡过去也是真的。只不过看过托卡伊电影的并不是23岁等待FBI审核通过的赤井秀一，而是27岁已经成为FBI王牌的赤井秀一。
想要寻找契机加入那个神秘的组织，赤井秀一当然不可能是在一无所知的情况下往大街上一站，等着组织的HR慧眼识珠，发现此子根骨不凡，将来必然会在犯罪事业上成就一番大作为，然后把他带回去签没有保险也不一定合法的劳动合同。
FBI最开始为赤井秀一选定的目标是宫野明美，一个关系着两名重要研究员的普通女人。赤井秀一要比托卡伊想的知道更多。就像托卡伊明明只跟他介绍过宫野明美，赤井秀一却知道，实际上他还有另一名，要比宫野明美特殊得多的妹妹。
赤井秀一甚至知道托卡伊登记在美国护照上的不知真假的姓名——SZIJJ?RT?·OCEAL。知道他在斯坦福上学，入学时只有十三岁，跟着一名被美国计算机协会写进编年史里的导师学习。他还知道托卡伊的妹妹宫野志保是比他更加天才的少女，在自己兄长入学的年纪就已经可以担任实验室的负责人了。只不过西雅尔多·欧希尔这个人与宫野明美以及宫野志保两姐妹没有任何血缘关系，在官方档案里甚至查不到他们为什么会有交集。但是消费账单和通话记录却让人明白他们之间确实有着密切的联系。
赤井秀一知道的很多，但是他却不敢说自己足够了解托卡伊。在他没能见到宫野明美却等来托卡伊的那一天，赤井秀一躺在病房里，在托卡伊没来拜访的时间，试图用其他方式增加对这个人的了解。
他看了托卡伊出演的那部电影，托卡伊扮演的那个角色在大部分镜头中都是一道沉默的影子，低着头站在男主角的身后，亦步亦趋，为他处理安排好一切事情。那确实是个很有日本特色的角色形象，黑色的和服，披散着黑色的长直发，长长的鬓发乖巧地垂在耳边，永远低眉顺目地应答，脸上带着公式化的微笑。
他查了这部电影的排片，准备在下次托卡伊带着光碟来找他看电影的时候自然而然地说出自己的发现。
缘分总是奇妙的，异国他乡偶遇自己电影的知己，算得上是一个不错的打开心防的话题，只是没想到托卡伊直接场外掀桌，让他不得不跟着改变计划。缘分也确实是奇妙的，那么偏的路线，不在计划中的观影，影院当天只有四部片子，任由赤井秀一选择。
有四分之一的概率他可以提前四年见到那个“漂亮的日本妞儿”，他却选择了另一根命运的丝线。
“我并不讨厌自己的角色。”时隔四年重新出现在他面前的漂亮妞儿抿了下嘴唇说道，看着自己面前的男人，轻轻笑了，“相反，我很喜欢真子。”
真子就是他在那部电影里扮演的角色，身为男性，却有着一个女性的名字，没有姓氏。
他是男主角在日本偶然救下来的一名雏妓，穿着印有粉色樱花的浴衣，衣服上的花纹糊成一团，一看就是劣质印染技术印出的残次品。那个素白的孩子遵循日本的礼仪，跪在地上向自己的救命恩人行礼，细细的声音里仍有没散的恐惧，却依旧坚定地询问恩人的名字，发誓一定会找到他报答。
男主角看着他，想起自己还是个孩子的时候，被母亲抓着手要求去找自己的父亲，出于一些嘲笑般的心态说出了自己的名字。
几年后，男主角已经成为了家族的掌权人，一个敌对势力在他动手之前就被人解决，当他带着人走进残局时，一个穿着黑色和服的长发女人正在血泊里给三味线调弦，幽怨的调子响了几声又消失。女人把三味线放在一边，像多年前那样俯身跪在地上，双手平举一柄血迹未干的日本刀，说自己已经为主人除掉了这些敌人。
这段情节在整部电影里只占了不到五分钟，巧妙地安插在男主角的事业线里，跟他收服的其他手下似乎没有什么区别。
从那之后真子就一直跟在自己的恩人身边，像管家，像秘书，像女仆，像隐藏身份的杀手。或许日本人会更清楚这种身份的人该怎么称呼——小姓。真子与其他手下不同的一点是，他对男主角的称呼是“主人”。
“真子是个纯粹的人，跟犹豫不决的男主角不同，他是个决定了什么就只管去做的好孩子。”托卡伊慢悠悠说着，时隔多年再次回忆起这个让自己感兴趣的人物，语气里不免带了些怀念，“他在故事里的作用，有一部分是为了跟男主角形成对照，而他也是促成男主角自杀决定的最后一根稻草。”
是这样没错，诸星大点了点头。故事里在外游历许久的男主角被人拦在了家门口，是一贯为他承担管家工作的真子路过，呵斥了看门人，恭敬地把他迎回家中。
可是被人以忠诚对待的男主角想到的却是截然不同的东西。他想：真子完全可以随便找一个跟他有些相似的人，指证那人是家主，然后把他迎进家门掌控这个家族。
只不过这个想法他没跟任何人说过，只是恍然大悟一般观察起真子平日的所作所为。他发现与其说是自己享受着真子的侍奉，不如说是真子掌控了他的生活。
衣食住行，每一项安排他都习惯了交给这个沉默乖顺的手下负责。这个总是一身女性装扮的男人看上去那么无害又温顺，以至于让自己忘记了他是怎么用一柄藏在乐器里的刀夺走了许多生命的。
如果真子想要杀他，甚至用不上那柄藏在三味线里的日本刀，只需在他的酒里下一点药，他就会像个愚蠢的嫖客一样带着大笑喝下去真子为他倒上的酒然后死去。
因此他在某一天的夜晚倒掉了真子端给他的睡前酒，视线从真子被酒水浸湿的衣服移到他的脸上，像是被怒火打散了理智，突然伸手掐住真子的脸问他：“你会杀了我吗？”
“真子说‘如果您希望的话，我会。’”托卡伊依靠在诸星大的肩膀上，语气平淡地复述电影里的自己曾经无数遍揣摩的台词，“‘真子愿意为您达成一切要求。但是在那之后，真子也会自杀，不为谢罪，只为跟主人一同前去。’”
说这话的时候托卡伊顺势低头靠近诸星大的耳边，而后低声道：“十点钟方向，我看见威廉姆斯了，他正在往这里走，应该也看见我了。”
诸星大瞬间意会，伸手搂住托卡伊的腰，让他更加贴近自己，懒洋洋地抬眼扫视全场，视线没有多做停留，就轻易从人群中找到了托卡伊说的目标。
“在看这一段情节的时候我一直有个疑惑，真子只是因为救命之恩就愿意为那个…抱歉，我忘记男主角叫什么名字了，总之就是那个有点蠢的家伙。”诸星大用了比刚才交谈稍微高一些的音量问到，“我不觉得真子是这么单纯的人。”
“当然不是。”托卡伊笑了，也抬高了一点声音，不紧不慢地说着，“真子一开始就是一个杀手，他被打得不冤，只是为了不暴露身份被迫忍耐罢了。”
“在他想办法脱身的时候，身为军官的沃尔特，啊，这是男主角的名字，有着强大的战士，军队统治者的含义。”突如其来的声音用着断断续续不太熟练但也没什么错误的日语插进托卡伊和诸星大的对话中，明显是旁听了他们两个的交谈，不仅接上了托卡伊的话，也填上了被诸星大忘记的空缺。修着整齐胡髭的中年男人端着两杯香槟走到托卡伊面前。弯腰递了一杯给他，面带微笑地换了英语，柔情蜜意地说道，“好久不见，泉。”
诸星大听到威廉姆斯对于托卡伊的称呼，挑眉看了他一眼，伸手替毫无反应的托卡伊接过了那杯香槟。
“这是给女士的饮料，先生。”
威廉姆斯导演带着得体的笑容松手，放任诸星大拿走了他给托卡伊准备的香槟。与之相对的是他有说起了那一口并不流畅的日语，看上去很有礼仪地用着对方国家的语言。可实际上，即使不论诸星大那张一眼看过去就是混血的脸，他身上的气质也更接近美国人而非亚裔。
“嚯？”诸星大笑了笑，拿着香槟杯在手中摇晃，送到嘴边自己轻轻抿了一口，才开口反驳，“这里可没有女士。”
“是我失言。”
为了表达自己的歉意，威廉姆斯把自己手中的酒一饮而尽，向托卡伊表示道歉。整个过程中他都一直盯着托卡伊，一丝一毫的注意力都没有分给诸星大。
“你要喝吗？”
被人这样全然无视，诸星大也没打算忍耐。只不过这场争端的中心在托卡伊，他还是得询问一下对方的态度。
“你喂我？”
托卡伊很赏脸，何况他没有理由为了不相干的人，即使这个人是他目前的目标，他也不打算为此让诸星大变成跳板。毕竟说起来，诸星大才是他更长久，图谋更大的目标。
“好啊。”
诸星大笑着点头，像威廉姆斯那样把杯里的酒仰头倒进口中，然后侧头捏着托卡伊的下巴同他接吻，把嘴里的酒水慢慢渡过去。
托卡伊搂着诸星大的脖子十分配合，两个人旁若无人地亲吻，一些溢出来的酒液顺着下巴流到胸口，被诸星大伸手用拇指擦去。
朱莉小姐的工作成果最终还是被破坏。托卡伊嘴上的口红已经因为激烈的亲吻晕开，更是蹭了许多红色在诸星大的嘴唇上。
托卡伊能在自己的余光里看到威廉姆斯脸上强行克制的怒气，颇为愉快地冲他眨了下眼：“感谢您的酒，我很喜欢。”
作为共犯的诸星大毫不掩饰地轻笑出声，看着威廉姆斯紧握玻璃杯的手指，不得不承认托卡伊有些气人的本领。
作者有话说
第16章 第十五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