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缘》百里曈影

6、卧室中看伤

　　牧靖以为那夜过后，席若素应当是会躲他躲得更厉害，却不想席若素每日都会主动拿着玉箫过来找他，并且隔三差五还会送一幅画像过来。

　　说起这画像，牧靖便想到那时二人动作间，枕头下边滑出一张纸来。他用另一只手去取来展开后，发现上面竟然画着自己，那是他二十岁生辰当天的样子。画的正是加冠礼时，青年意气风发的模样。

　　当时席若素只解释画像是他近些日子闲来无事临摹的，却只字不提他为何要把这画藏在自己的枕头下面。

　　按照牧靖的习性，他本该抓着那幅画要调侃两句的。那时候也不知怎么回事，他半句话都没说。在席若素慌乱的目光中，只是将画放了回去。

　　这些天席若素送过来的画里，有些画的是王府里的草木，有些是青竹小院的景色，还有些是小院里的丫鬟、小厮、侍卫等人，间或夹杂着几张牧靖的画像。

　　牧靖不懂画，但他能看得出哪些画是下了功夫，比如：有他的所有画。

　　一笔一画勾勒地极为认真，连他腰间的穗子都描绘得清清楚楚。

　　“你画技如此了得，为何无人知晓？”牧靖将画卷起来，递给旁边的人。

　　席若素垂着眼，像是在掩饰什么：“闲时打发时间的东西，不值当王爷作此评价。”

　　牧靖走向席若素，两个人的距离一近，他便能明显地听见席若素的呼吸声加重了许多。他拨了拨席若素头上束发用的簪子，道：“在这里说话不必这么绕来绕去的，我不太喜欢。”

　　语毕，牧靖见那人的身子僵了一下。

　　在青竹小院的日子过得悠闲舒适，牧靖每天有箫听，有画赏，不觉便过了半个月。

　　他乐意缩在小院子里，别人可未必愿意见他当个闲人。

　　牧靖呆在青竹小院的第十九天，这里迎来了第一位贵客。

　　当朝长公主是一位巾帼不让须眉的奇女子，她自幼时习武，熟读兵书，在战场上的风姿不输于男子。牧靖初入军营那会儿承蒙她照拂，之后一同共事，也是一起上过战场的交情。

　　此番她刚回帝都，听闻了牧靖这档子事便立即入了宫。出了宫门又赶到青竹小院来，连茶水都未曾用一口。

　　“圣上让你明日上朝，今日你便进宫一趟，将这些天没管的闲杂事理清楚了。”

　　牧靖边给长公主倒茶边说：“那么急做什么？你就让我歇歇吧。”

　　长公主拍了下桌面，茶水被震得荡出来。她那一双凤眸盯着牧靖，道：“歇什么歇！半个月还不够你歇的吗？”

　　隔着热茶飘出来的水汽，长公主想到了另一桩事，偏着头勾唇笑道：“你和席九是怎么回事？”

　　“什么怎么回事？”牧靖见她那表情就知道她在想些什么，无奈地说，“我和他没什么。”

　　“别扭扭捏捏的。”长公主饮完杯中茶，将杯子朝桌面一放，“趁着这些日子我还在帝都，替你把婚事求了，不然日后你自己去求怕是要多些磨难。”

　　牧靖一口茶水险些喷出来，他震惊地看着长公主，道：“我和他才认识半个月，哪有这么草率的？”

　　“草率吗？”长公主自己给自己续了杯茶，“你现在的状态可不对劲。”

　　“席九受罚你救什么救？世家里这种事海了去了，每个人你都要去管一管吗？他又不是稚童，在席府里活到现在，还能不知如何应对？虽说你同席丞相一向不合，但连最后的表面关系都要毁掉，日后你们如何一朝共事？你一个已过而立之年的人，怎的这次如此冲动？”

　　牧靖被这一连串的问题砸得发懵，还没来得及辩解，便听见长公主又说：“带回来也便罢了，喝药要亲自喂，擦药要亲自擦。你自个儿有事都没那么频繁的请过太医，还特地打听人家的喜好，满帝都地找好东西送人家。啧，你是真不对劲。”

　　“这都是些什么……”牧靖顿了顿，想到了别处，“这帮人也太不守规矩了，什么事都朝你耳朵里灌。”

　　长公主就这么笑盈盈地看着牧靖，等着他表态。

　　“我和他之间没关系。”牧靖被这目光盯得头皮发麻，只能先扯一句话堵回去。

　　闻言，长公主皱眉，她道：“你在帝都呆久了，总不如从前在边关的时候干脆。你若是像我一般，过了今日不知还有没有明日，便不会这么犹豫不决。”

　　话说到这里，长公主起身拍了拍牧靖的肩膀，道：“你可得想清楚了，人家不愿意收你的馈赠，伤好以后便未必肯留在你这里。天下之大，自有他的去处。”

　　长公主走以后，丫鬟过来将桌面收拾干净。牧靖睨着旁边憋笑的心腹，面无表情地说：“若是你再管不住那些人，你就趁早收拾东西走人。”

　　心腹苦着一张脸，这能怪他们吗？王爷自己都不敢违背长公主的话，他们又如何敢？

　　和长公主一起喝的这顿茶让牧靖心情有些复杂，因着他今年已经三十有一，还未曾婚配，长公主越来越操心他这婚姻之事，每次都让他应对得心力交瘁。

　　丫鬟刚把茶具收走，青竹小院便迎来了今日的第二位客人。

　　身着华服的男子约莫二十出头，一进来便问：“表姑她走了？”

　　“是。”牧靖朝端着茶杯的丫鬟摆了摆手，示意不必沏茶。

　　得到这个回答，李至轩一脸失望，边往回走边嘀嘀咕咕道：“不就是逛了几趟花楼嘛，扣我银子做什么？前日答应给小茉莉的胭脂还没买，表姑真是，故意让我失信。”

　　正在此时，外出归来的席若素刚巧从外面进来，两个人正面相遇。李至轩从上到下来回扫视席若素好几遍，然后直愣愣地朝院内嚷道：“王爷，你养的人真俊啊！”

　　喊完他还想伸手去摸席若素的脸，还未挨上，一只茶杯从里边飞出来，打在李至轩的肩部，疼得他哇哇直叫。

　　牧靖站在屋檐底下，冷声道：“赶紧滚。”

　　李至轩捂着肩膀，低声不知道骂着什么，走之前还不忘蹬一眼席若素。

　　青竹小院终于恢复宁静，牧靖行至还在发愣的席若素面前，问了一句：“被吓着了？”

　　“没……”席若素回过神来，方才那人的言行举止太过放肆，是他不曾遇到过的情况，故而有些无措。

　　牧靖阐述自己掷茶杯的原因：“这人品性不好，我一直不喜欢他。”

　　席若素点了点头，随着牧靖进了屋。

　　落座后牧靖看向还站着的人，这才发现那人手里提着一包药。席若素的药材都是让太医抓好了送过来的，那他这手里拎的是什么？

　　迎着牧靖疑惑的目光，席若素将手里的东西打开，药香立即四处飘逸，他道：“这药可缓解旧伤疼痛，赠予王爷。”

　　“你如何买得？”牧靖看那包装就知道药是出自于帝都最好的那家药坊，想到席若素被他从席府带出来的时候，浑身上下除了那块玉以外没别的银钱，故此一问。

　　“是我卖乐谱得来。”席若素说着，犹豫了片刻，“王爷要试一试吗？”

　　帝都多的是喜好管弦之乐的达官贵人，席若素的谱子大抵是卖给那些人了。牧靖“嗯”了一声，将衣裤撩起来。

　　得到肯定回答后，席若素原本是想递给牧靖的，可瞧牧靖这样子，是想让他帮忙的意思。于是他蹲下来，将药膏敷在牧靖的膝盖上。

　　席若素的神色极为专注，每一条狰狞可怖的疤痕都被他仔仔细细涂上了药。动作很轻柔，仿佛那些伤痕还未愈合，还会感知到疼痛一般。

　　其实除了阴雨天断骨处会酸痛难忍，平日里这些疤痕只是个痕迹而已。药是好药，涂上后不一会儿便开始起效，热乎乎的很舒服。牧靖看着席若素认真的样子，心里也跟着暖烘烘的。

　　药膏涂好后，席若素去净了手回来，问过效果后便打算回自己那屋。

　　牧靖转念之间想到长公主说的那话，心里沉了沉，将席若素叫住。

　　“方才我长姐来过。”牧靖的手藏在袖中，暗中摩挲着席若素给他的那块玉，“她素来喜箫，听闻你箫声极好，我看她有意思想让你伤好后去她那儿谋个职位。”

　　这话是牧靖捏造出来的，因着大多数时候长公主都在边关，所以帝都极少有人知晓她的喜好。

　　“你怎么想？”牧靖盯着他的眼睛问。

　　席若素先是愣了一下，一双眸子同牧靖对上，有些犹豫的模样：“能得长公主赏识是我的荣幸，可我……”

　　听到这儿，牧靖不觉停下了摸玉的动作。

　　“我……我还欠着王爷的箫声，可否请王爷代为拒绝？”席若素说完话后立即移开了视线，因而错过了牧靖嘴角一闪而过的笑意。

　　“无妨，下次再见长姐，我同她提一嘴便是。”

　　屋内今日摆的花是腊梅，香味浓郁霸道。牧靖让席若素将窗户打开，见他行走无恙，牧靖想到了长公主约他三日后去狩猎，当即起了念头要带他。

　　“你的伤好得如何了？”牧靖问他。

　　席若素如实回答：“太医开的药好，已经恢复了。”

　　“过来我瞧瞧。”这人能忍得很，总不爱给别人添麻烦。牧靖担忧他是在糊弄他，想亲自查看。

　　席若素下意识向后面退了一步，他道：“已经好了……”见牧靖的表情没有改变，他又补了一句，“可以问太医的。”

　　屋内只有他们两个人，都不说话后，便只余窗口呼呼而入的冷风作响。席若素的手指捏着腰间的衣服，耳廓红得有些异常，就这么静静地站在那里。

　　终究是席若素败下阵来，他小声地说：“去里屋可以吗？”

　　进了里屋，牧靖瞧过后，席若素慌乱地整理衣裤。

　　那样子仿佛慢了一步就会有什么灾难发生一般，牧靖看着觉得有趣，忍不住开口：“你给我涂药，我给你看伤，不正是礼尚往来吗？”

　　这哪里是什么“礼尚往来”？哪能这么用？席若素听着他的歪理，不敢说话。

　　意料之内没得到回应，牧靖重新走近席若素，帮他将那绕了半天都没绕好的衣带打成一个结。

　　他浑身僵硬地任由牧靖动作，眼睛都没有眨一下。直到牧靖后退，两个人之间的距离拉开后，他才动了动手指，一副手足无措的样子。

　　“又不是第一次被我看了，至于吗？”牧靖管不住自己的手，捏了捏席若素滚烫的耳垂。

　　于是牧靖顺利得到了一个落荒而逃的背影，整个屋子都因为少了一个人而空了下来。他的大拇指和食指互相摩挲，回味着方才摸上去的触感。

　　很烫，和那晚的温度别无二致。唯一不同的是软，捏着手感很好，让人想多捏几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