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缘》百里曈影

7、突生变故

　　冬日天亮得晚，隔夜的积雪为四周添着微弱的光。马车在薄雾中缓慢行走，林间被惊扰的飞鸟扑棱着翅膀，将树枝载着的雪层尽数打下来。

　　牧靖放下帘子，在毛毯下的手摸了摸自己的膝盖。

　　“可是腿疼？”席若素发现他这个动作，问了一句。

　　疼痛原本是在可以忍耐的范围之内，可牧靖见席若素离他有些远，便故意道了一句：“是，老毛病了。”

　　席若素犹豫了片刻，凑到牧靖身边给他揉腿。

　　他使的力道正合适，揉搓得很舒服。牧靖眯了眯眼，说：“一会儿跟紧我便是，去的几乎都是军中老人，是些喜爱自由的人，你也不必太拘着自己。”

　　席若素以前没参加这样的活动，同那些人也没有交集，牧靖怕他不适应，提前叮嘱了两句。

　　“嗯。”他点了点头。

　　长公主约定的地方在成燕山上，山路狭窄，不便马车通行。其他人都是直接骑马上去，牧靖他们的马车便显得累赘了许多。

　　他们到的时候其余人都到齐了，一群人席地而坐，整理着东西只等开始。

　　“就等你们了。”长公主将箭筒背上，埋怨牧靖，“太慢了。”

　　“久等了，呆会儿弄只大的分给大家。”牧靖边从马车下来边说。

　　这话说得狂妄，有人笑着打趣：“王爷这话我们可是都听了的，要是猎不到怎么说？”

　　牧靖：“那就把我后院那些酒拿来抵，如何？”

　　待牧靖下了马车，众人才看见后面还有一人。

　　未等他们开口，牧靖率先解释：“席家九公子，是我近来新结交的朋友，我请他过来玩。”

　　前段时间，牧靖同席若素的事情已经在帝都传开了，他们自然知晓席九的存在。只是那时他们不知牧靖对席九是个什么意思，如今见二人同乘一辆马车，这帮人虽然都是大老粗，但也猜得出俩人的关系怕是不简单。

　　再者，之前的这种活动牧靖何时带过不善骑射之人过来？

　　他们相互对视，彼此心知肚明。牧靖大抵是不会认真猎东西了，他后院的酒估计过不了过久就会进入他们腹中。

　　长公主道：“成了，人齐了就开始。”她似笑非笑地看了牧靖他们一眼，以一个利落的动作上马，“有些人口气不小，若要是空手而归，我定能笑话半年。”

　　众人皆知这话是在调侃牧靖，纷纷笑了起来。

　　牧靖没理会他们，让席若素先上马。席若素从未骑过马，缓慢而笨拙地上去以后，没坐稳身子一直在晃。幸亏牧靖的手伸过去托了一下，才让他稳住身形。

　　坐好后，席若素抓着缰绳无措地盯着前方。听着周围的笑声，他忍不住想自己是不是给牧靖丢脸了。

　　然而这个想法才冒了个头，便看见旁边有一只手伸过来。

　　他顺着瞧过去，牧靖正仰着头道：“腿脚使不上劲，拉我一把。”

　　说是要他拉一把，其实牧靖压根儿就没借什么力，不用席若素他也能上去。只是旁人不知道是这么个情况，有人道：“上马都要别人帮忙，王爷可要仔细着，别坠下来吓着人家席九公子。”

　　“这帮人总爱笑话我，你不必理会。”牧靖伸手去握缰绳，这个姿势直接将席若素整个人圈在怀里。一个人的前胸贴着另一个人的后背，他们挨得太近了，近到彼此能感受到对方的体温。

　　牧靖说话呼出的气息温热，掠过席若素的耳缘惹得他整个人蓦然紧绷起来。

　　“放松。”牧靖拍了拍他的手背，只当他是第一次骑马太过紧张，“我就在你身后。”

　　成燕山的景色宜人，在山中穿梭一会儿后，席若素慢慢放松下来。虽说从前没骑过马，但他适应得很快，在牧靖的指点下，没一会儿就能自己握缰绳。

　　牧靖看得出来席若素很开心，他射下来的猎物，席若素回回都要亲自下马去捡。一通折腾下来，他那额头上全是汗珠子。

　　“跟个小孩儿似的，跑一身汗。”

　　在席若素捡东西回来上马的时候，牧靖用帕子给他擦了擦脸。

　　这样的动作过于亲昵，席若素下意识躲了一下。可毕竟能躲的空间有限，牧靖手长，还是给他擦干净了脸。

　　他自己也只躲了第一下，之后都是由着牧靖动作。坐稳后，他拎着那只刚捡的兔子语调轻快地说：“它应该是目前为止最肥的一只。”

　　说话时热气呼出来化作一团白雾，隔着这层轻盈的水雾，牧靖见他的眸子比平时亮了许多，细细碎碎的光点在墨色眼珠上，瞧着让人心生喜悦。被他的情绪带动，牧靖的嘴角也不自觉地向上扬。

　　这可比在屋里的时候总规规矩矩的样子看着舒服多了，牧靖琢磨着以后可以多带他出来，省得这人总闷在屋里不是画画就是写谱子，没劲透了。

　　途中牧靖把自己的弓给席若素试了试，可惜他的臂力不及牧靖，没使出效果。牧靖承诺他，回去后让人给做一张适合他的新弓，他没同意。

　　见他对弓箭的兴趣不是很浓，牧靖没再继续勉强。

　　他们的运气不太好，在山里兜兜转转半天，只打到几只野兔。出发时牧靖夸下的海口连个影儿都见不着，他却半点没担忧。

　　猎不到便猎不到吧，酒多得是，可美人的喜悦只在这须臾。他用几坛子土酒来做这交易，怎么算也是他更划得着。

　　正这么想着，牧靖眼尖，发现远处树下草野草堆前边有一头狼，一身皮毛油光水滑，正在啃食生肉，浑然不觉致命的危险已即将降临。

　　取箭，拉弓，瞄准。

　　那匹狼没来得及发出任何声响，便被利箭穿喉而过，整个身子被钉在后头的树干上。

　　“好壮的一匹狼！”席若素说着，已经翻身下去了。

　　牧靖怕那狼还没死透，会伤人，不敢让席若素一个人去捡，也一同下了马。

　　两人一起走过去，隔着一段距离，只能看见那地上淌了许多血。都只当是狼方才啃食猎物留下的，不做他想。谁曾想靠近了才发现，那一片暗红的中央赫然躺着一具尸体，四肢被狼啃得血肉模糊。唯独脸旁完好无损却泛着乌青，七窍有血液流出，分明是被毒杀的模样。

　　牧靖几乎是在看清尸体的那一瞬间，将身边的人揽过来护在怀里。狼果然还没死，被刺穿喉咙后还妄图挣脱逃走。它的身体不断挣扎，可那箭钉得紧，只能将伤口撕扯得更大，血流向下汇入地上那片暗红之中。新血旧血混在一起，铁锈味扑鼻而来。

　　他扯过披风将席若素包裹着，感受到怀里人轻微颤抖的身躯，他温声说：“没事，别怕。”

　　席若素的脸埋在他胸前，什么话都没说，双手抓他衣服抓得很紧。他一手摁住披风，另一只手轻抚席若素的后背，希望这样能起到缓解的效果。

　　手上动作着，牧靖的眼睛却死死地盯着那具尸体。这是一具女尸，他沉着一张脸，目光落在尸体身上被血浸透了的衣裳上。

　　是席府的丫鬟常穿的样式，再想到席若素的生母，对方摆明了就是朝席若素来的。今日的狩猎不是什么秘密，倒是没想到会有人敢在长公主的地盘上搞小动作。

　　一干推测先放在脑后，现下最要紧的是席若素的状态，牧靖耐心地哄着他：“有我在，别害怕。”然后扭头给后边跟上来的人下了命令，“把这儿守好，不许任何人过来。你们的嘴巴也闭紧些，不许声张出去！”

　　说完话，牧靖将怀中人打横抱起。

　　这成燕山牧靖来的次数多，自然对这些地形都掌握得清清楚楚。他在林间疾行，几乎不怎么需要看路。

　　途中席若素一直没什么反应，若是平时他绝不会让牧靖这么抱他，现在整个人都处于恍惚的状态，牧靖见他那一双眸子里的光都是散的，心里的担忧只升不减。

　　算起来，席若素的生母死去时他才四岁。而四岁，刚好是能记事的年龄，同时也是正依赖生母的年龄。纵使牧靖先前便知晓这些事，可如今一想到席若素那时候不过就是个稚嫩的孩童，亲身经历了那样惨烈的事，他就觉着闷得慌。

　　到了一个偏僻的地方，牧靖将席若素放下来。他先脱下披风铺在平坦的石头表面，然后再将席若素摁坐在上面。

　　“席若素，回神。”牧靖蹲下来，刚好可以同他平视，“席若素，看着我好不好？”

　　见眼前的人还是没有反应，牧靖继续喊着，话出口时换了个称谓：“……阿素。”他用双手捧着席若素的脸，“这里没有人，你是想哭或者想说什么都可以，若是你不想被我看着，我还可以走远一些守着你，等你好了再回来。”

　　牧靖一直保持着这个姿势，等着对方的答复。山上风大，少了一件披风取暖，他很快便感受到了凉意。再加上腿脚受寒时旧伤会发疼，蹲下后痛感更加明显，但他一直默默忍耐着。

　　所幸席若素没让牧靖等太久，他眨了眨眼，眼珠表面迅速覆上一层透明的泪膜。

　　“不……”他说，“你不要走。”

　　牧靖暗自松了一口气，可总算是有回应了，他轻声说：“不走，我陪着你。”

　　席若素闭上眼，牧靖以为他会哭出来，都做好了擦眼泪的准备。然而并没有，片刻之后他睁开眼睛，那层泪膜已经消失不见。他站起来拎着披风，拍了拍上面的灰，给牧靖穿上。

　　“我……”席若素犹豫着开口，他抿了抿嘴，似乎是对即将说出来的话感到难为情，“我能……抱一下你吗？”

　　牧靖还以为他会说出什么难办的要求，猜了让他帮忙查出背后凶手，猜了让他帮忙惩治凶手，甚至猜了让他帮忙向席老东西讨债。唯独没猜到是个这么简单的要求，简单得让人心疼。

　　在席若素说这话的那一瞬间，牧靖有一种想主动给他这个拥抱的冲动。

　　“可以的。”他开口。

　　得到了准许，席若素慢慢伸出手环住牧靖的腰。他缓缓把自己贴近对方，等抱实了后，他小声说了一句：“谢谢你。”

　　牧靖没吭声，只是伸手在他背上轻轻拍了两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