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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4、终末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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系统消失的一炷香前,祝浔和祁殷还与陈嘉禾的追兵纠缠不清。
实在是太诡异了,怎么想都太诡异了!
那群人实在是难缠,跟影子一样甩也甩不掉,他们不得不暂且逃到了宫外,小贩们都差不多收摊儿回家了,幽长宽阔的街道上没了人,只剩街道尽头金橙的太阳作伴。
祝浔望着沉到尽头的夕阳,心也跟着沉了下去。祝萝安危不明,陈虞渊也被那个跟怪物似的陈嘉禾缠住了,他一个人在宫里徘徊着,似乎哪边的忙都帮不上。
“信……你、你还没看……”祁殷抱着树干喘着大气,多说一句话都快要了他的命。
确实,他刚刚忙着去见妹妹,只是把信笺塞进了怀中。
祝浔寻了个没风的僻静角落蹲着,打着火折子偷偷摸摸地看。
“咋样啊?跟地下党一样的,带我看看呗?”祁殷好不容易缓过了劲儿,拖着酸痛的小腿蹭了过去,一个没站稳直接跌在了他的背上。
信纸已经被火折子烧得只剩了个角,祝浔看着空中飞舞的纸片碎屑,愣了好一会儿。
“祁殷……”他眨巴眨巴眼,看着背上搭着的少年,“陈虞渊跟我说过,那个铜镜是什么东西给你们用来传讯的?”
“嗯,系统给的。”祁殷凑到他耳边,“一个不存在的、像是灵魂一样的东西,你可千万别往外说啊。”
“我不说是不说,但这个东西如果被别人发现了,会怎么样?”
“杀人灭口啊!”祁殷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你们不是最忌讳这种神神鬼鬼的东西,这要被传出去了直接烧死了吧。”
两个人对视,片刻沉默。
祁殷放下手。
“谁?”
“祝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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系统消失的一刻钟前,祝萝终于绕过守卫、悄悄溜入了书房。
陈嘉禾平日不允许任何人进入书房,连打扫都是他亲自来做。半年禁制还没这么严格之时,祝萝会时不时“路过”书房附近,在院子里的秋千上晃悠着,偷偷摸摸打量他。
她本意只是想看看陈嘉禾在做些什么,但这个举动容易让人误会,她也有意地纵容着这份误会。
这很可耻,她知道的,但是这是弱小的少女能赌上的全部筹码了。
出神的时候祝萝也偶尔会想,如果没有夏元和洛卿卿的死,没有镇远侯身后无休无止的纷争,她应该会和兄长一起无忧无虑地长大,嫁给自己喜欢的少年,然后平淡安康地过完这一生。
不过她没有后悔过自己做的任何决定,在山城度过的岁月贫苦却幸福,为了重回那些平凡又闪闪发光的日常,付出什么都是值得的。
祝萝叹了口气,拍了拍自己的脸颊,将那些旖旎遥远的思绪拍走。
这大半年入宫的生活没有白费,她也算瞧出了些端倪,比如齐乐鱼的异样,比如那副诡异的铜镜——她记得,铜镜应该总是会被收在左手边的抽屉里。
圆形的铜镜周围被黑色的东西包裹着,摸上去像是烧黑的木头,可却好像比木头更重一些。上头雕刻的花饰繁复杂乱,密密麻麻得找不出一根完整的线纹,在铜镜正下方有一只手掌宽的把柄。
祝萝将镜子转了一圈,除了映照的人像比普通镜子更清楚之外,似乎没有什么特殊的地方,直到她不小心握着把柄竖起来——平静的镜面忽然一晃,竟然显出了图像。
祝萝倒抽一口冷气,死死掐着大腿才忍住没将镜子扔飞出去。
铜镜里的光线昏暗,祝萝眯起眼睛仔细地看,觉得有些像地牢,隐隐约约似乎还有声音从镜子里传来。她将耳朵贴了上去,正在这时,熟悉的声音传了过来。
“你怎么知道他叫祁殷?”
陈虞渊!?
祝萝的手都在抖,她靠着墙慢慢地跪坐在地上,将镜子摆在自己的膝盖上,双手捂着嘴屏息看着。
铜镜的声音不大,是正好能听清说话、却又不被外人发现的程度。但这时候的祝萝已经不在意被不被发现了,铜镜里的情况一转直下,半懂不懂的对话之后,瞬间的黑屏之后,画面中的旋即陈虞渊便被遏制住了。
黑色的东西如同鬼魅一样缠在陈虞渊的喉头上,失焦的双眼在铜镜中不断放大。祝萝看得额头冒汗,隔着镜面她都能感觉到生命的流逝,可却无能为力。
不行,不行——一定要做些什么。
她慌忙地将铜镜翻来覆去,在背面的中心发现了一颗小小的、类似于琉璃一样的珠子,珠子深深地镶嵌在花纹内部,闪烁着黑色的光芒。
她试着抠了抠那颗珠子,珠子纹丝不动,手中的这副铜镜倒是猛地震颤了一下,像是被冷不丁击中了要害吃痛那样。
也许是这个!
祝萝深呼吸一口气,一不做二不休,站直身体高高抬起手,将铜镜背后的那颗珠子狠狠地摔在地上。
——
四分五裂的画面闪烁了两下,彻底熄灭了。
空气仿佛有一瞬间的扭曲,凄厉的惨叫声回荡在耳边,祝萝慌忙抬起头四下看看,附近的守卫并没有被惊动,似乎她只是打碎了一面普通的镜子。
祝萝缓缓出了口气,蹲下身想收拾那些碎片,却发现那些碎片忽然活了过来,如同虫豸一般聚集在一起,将破碎的镜子复原如初!
来不及惊讶,比镜子更糟糕的东西囚住了她的腿。
那是陈虞渊所经历过的黑影,一节一节如同蟒蛇一般攀爬上她的小腿,如同身陷沼泽一般,任她使出千钧力气都不足以挪动分毫。
“小姑娘啊……你知道你做了什么吗?”
断断续续的、非男非女的、似乎像是金属摩擦的声音倏忽响起,带着来自地狱的幽怨和愤怒排山倒海地涌入脑海,震耳发聩般,瞬间吞噬了人的所有感官。
甚至痛觉,都是在意识到身体倒下后才隐约察觉。
祝萝低下头看去,黑色的镰刀已经穿透了胸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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系统消失的当时,陈虞渊的大脑在片刻空白之后逐渐重启。
系统消失绝不可能是主动的,一定是有人在背后做了什么。
系统是伴生存在的,离开宿主不久之后就会死亡,即便它能自如在外行动,也必须有一个类似于“根”的东西存在,像是信号和基站的关系,摧毁了基站,信号也自然不复存在。
“根”多半是扎在真正的陈嘉禾身边……比如说,宫殿?
陈虞渊慢慢从地上爬起来,所幸系统带来的伤害仅限于皮外,并没有出血,行动不受限。
如果祝浔和祁殷见到的是真正的陈嘉禾,那他应该是在杀了人之后回到宫殿。但平心而论,陈嘉禾也许不会主动对他动手,但真的会阻止系统的动作吗?
说到底,对于这个世界的土著来说,系统的存在如同天方夜谭。这种情况下只有两个可能,避之如蛇蝎,或奉之如神明——显然,陈嘉禾是属于后者。
那么排除陈嘉禾,能自如进出宫殿、发现端倪、并且还愿意出手相救的……
陈虞渊脚步一顿。
脑袋里飞快地闪过一个人影,不详的预感浮上心头。
——祝萝。
……
吩咐影卫处理善后,陈虞渊赶在最后一丝余晖落尽之前踏入了宫殿。瑞王宫外的守卫拦不住他,可也自然不会给他带路。陈虞渊在大小院落之间绕了两圈,最后竟然是循着血腥味找到了书房。
与其他的院落不同,书房外一个守卫都没有。显而易见的圈套,陈虞渊却无暇思考太多,一脚踢开了木门。
木门吱呀地扑扇了两声,缓缓停住了。天色彻底阴了下来,没有点灯的屋内只剩一缕斜光,静谧地照在少女惨白的脸上。
“祝萝!”
陈虞渊脑袋里嗡的一声响,一脚踩进血泊中。
她生来一副姣好的面庞,即使是痛苦着的、濒死的模样也依然美得像是一幅画,素净脸庞上溅起的血点都是艺术的添笔。
应是被声音惊动了,少女的长睫扇了扇,微微地拉开一条缝隙。
“袁、袁……”
“你别动,别讲话。”手指已经没有知觉了,陈虞渊想探一探她的脉搏,却慌得什么也探不出来。
“没用、那个东西……”少女抬起手,虚浮地按住了他的腕子。她已经连吸气都觉得痛了,却还是尽量地平稳下语气,“还好……至少我救下了你……不枉我选择了这条路……”
“你没必要冒险啊!没人会责怪你!”血和泪昏花了视线,血色的夕阳将少女的身体描摹得近乎透明,“你知不知道你面对的是什么东西啊!”
这个世界早就坏了,在系统介入的那一刻就已经坏了。
这些东西像是神明一样高举头顶,这个世界的人对此一无所知、一无所想。他尚且也只能在神明的威压之下匍匐前行,尽量寻找着合适的出路,而对于无知无想的凡人来说,直面神明无异于以卵击石。
这也是他这么久以来不愿祝浔过多牵扯其中的原因,可他们偏偏、偏偏就——
“因为、这是我生活的地方啊……我想让它美好一点,不会再有亲朋离世、政局风云……让大家都……快乐……”
泪滴落的时候,视野有一瞬间的清明。
陈虞渊看见少女在疼痛的呼吸中缓缓展颜,露出一个欣慰的笑容,唇角下的两颗虎牙与她兄长的如出一辙。
他第一次意识到眼前这个生命的坚强,比他想象得坚强太多。
铭记着过去的痛苦和不甘,在机会来临的刹那抛弃一切舒适安逸,豪赌上全部博取自己期待的未来。从不怨天尤人、从不瞻前顾后,像是一只敏捷的雄鹰,瞄准了猎物便毫不犹豫地猛扑而上。
所有人都被她的表象欺骗了,祝萝不是一只软弱无害的兔子,娇美的皮囊下长着尖锐的爪牙和利齿,凶狠地撕咬着敌人,至死方休。
覆在腕子上的手滑了下来,轻轻落在血泊之中。陈虞渊跪在地上,跪在祝萝长眠的身体面前,向这个强大而美丽的生命深深垂下了头。
……
“萝萝!”
呼喊声从背后传来,伴随着一阵震耳欲聋的喧闹声。
尖刃抵上背脊的时候,陈虞渊仍然没有回过头。
“陈虞渊涉嫌杀害瑞王妃,现押入刑部,即刻审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