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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迷归途 ...

  •   “船上岸咯。”

      船篙点在码头上,船身轻摆,文羡卿一个跃步跳上了岸。

      连行了几日的水路,许久没有踩到地上,连身子都有些虚晃。祁唯点着众人起货,一箱箱货物带着阴潮的霉气搬运上岸,岸上早有联系好的马车等候在旁。文羡卿向两边让了让,看着来往的伙计将箱子齐整地码在车上系紧。

      整整七车的商货,文羡卿闲来无事,默默走到李七身旁。李七真捧着纸张清点记录着,顾不及她,她看了两眼,可实在认不得着古时的文字,好没意思。

      “你只管在那处等着就好,不必在跟前。”祁唯指着一处临时搭的歇脚的地方,文羡卿跟着他的话向那不远处看了一眼,已有船工捧了新茶在那处休息。

      扰了这几日,虽说祁唯早已通知了文家人,可文羡卿也自知自己的处境着实不便接受他的好意,船上时便刻意婉拒了祁家大哥的特殊照顾。她只带着笑客气地拒绝了,而后跟在李七身旁,也算在精神上尽了份力。

      祁唯正忙,见状也不再说什么。几口箱子搬运加交接忙了几个时辰,头上顶着太阳,文羡卿随着马队,悠悠地压着车辙向北方出发。

      四日的水路,又一日要出城……文羡卿在车板上找了一个位子,三两下跳上去,啃着一根随手揪来的野草枕在木箱上,晃着腿儿数着天边落霞兀自计算着:再几日那文家就要追上了啊……

      听祁唯的计划,船只受损,改走明山道。再消五日,去闵山山庄接了另一处货物,不到一周便能到达齐国边城。计划已经进行了一半,若此时半途行止,又实在可惜。

      “唉——”文羡卿嚼着一口干粮,一声叠着一声叹息不止。李七被她悲天怅惘地气氛吸引了来,笑着将水壶递给她问:“何事发愁?”
      文羡卿哀怨地一扭头,此情此态连拉货的马匹也忍不住长喘一声,李七听见了默默地从文羡卿身边跳下来,果然那马拉地更轻快了。

      李七无奈,只要小跑着跟在她。

      文羡卿该怎么说呢?文羡卿也不知道该怎么从头说起。这世界无端赋予她新生,那她的生活也该是鲜活的,墨守成规这个词不该套在她的身上。

      思忖半晌,文羡卿才语焉不详地开口,只是语调连绵起伏的颤音让李七也忍不住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我在想未来。”

      李七不明,“啊?”

      李七着实不是一个适合的倾诉对象。文羡卿失落地摆摆手,“无事,一时有些多愁善感罢了。”

      许是她的情绪影响到了他,李七认真思考了一番安慰她:“如今商队一路通畅,过几天就能到齐国。我曾听闻齐国民风开放,盛世繁盛,我久慕盛名,心向往之。你再忍耐些时日,等到了齐国,前途万里,就不会如此颠簸了。”

      话至此,李七双目明亮,或是走路走得急,或也是因说到兴奋处,脸颊微微泛起粉红沁出一层薄汗。文羡卿左右晃着脑袋,将他的话听在心上,随后撑着马车跳了下来,三两步走到他身边,李七不知所以,借着她的力转身换了位置。文羡卿将他按在马车上,小跑着跟上他,揉了揉他的脑袋,道:“我自然是十分期待去齐国的。”

      ……

      “呸。”伏在前面的人对着眼前排为一列的蒙面人重重啐了一口,鲜血粘稠地从卷裂的伤口涌到地上,泥土混着被打碎的牙齿和一些破碎的残肢搅落一地。那人双手呈一个怪异的孤独弧度被反剪在身后,似乎疼痛不属于此人,他右腿被一把长刀钉在地上却浑然不觉,睁着双目死死地追着蒙面人群中心的头领。

      那人一身简单的褐色窄身圆领袍,腰间革带绑出劲瘦的线条,与手腕处系的皮质护腕一体,刻着地下那人不认识的兽纹。蒙面人皆用银质面具蒙了脸,这让看不出来历,但莫名盯上闵山山庄,出手干脆利落,连他也没能在此人的手下讨得半点好处,不必想,也知道是那几头的人。可山庄庄主依旧拿话挑衅他:“我竟不知江湖中你这等宵小,背后暗算,行事下作,真面目不敢示人,连名号都没脸报出来,算什么英雄好汉。”

      男子并不理他,或者说他从一开始就没出手,只作壁上观。这群人动作极快,一声不响闯进山庄,待庄主察觉情势不妙时,发觉这群人似乎从未想过谈条件,刀光剑影皆是不成派的招式,招招致命。庄主见他们熟练地掀开所有藏匿的木箱,待看清其中物件后,蒙面人脸色终于有了些改变。

      其实从他的面具之下,闵山山庄的庄主是看不清他的神情,可他依旧觉得,那人周身气压似乎更低了。面具冰冷的线条下一双墨色的眼打量死人一般将眼神落在了他身上。

      许是失血过多,庄主的脸色愈发苍白,本就早已无知觉的双手此时激起阵阵剧痛,蛇一般地绞杀他的每一寸感官。庄主被一柄长刀架在脖颈上,身后众下属的尸身早已冰冷,徒留他一人苟延残喘。

      “祁爷的货,居然不在你这。”头顶传来男子低且沉地声音,一字一句剐在庄主身上。庄主听了,从嘴角挤出一抹笑,依旧做徒劳地挣扎,“这位…爷,你这可说笑了,祁爷二十三箱货,可都被你翻在院子里了。”

      这话听在他耳中,明摆着就是糊弄了。蒙面人不紧不慢地摸到袖子里,闵山庄主只觉得眼角寒光一闪,就听那人开门见山地道:“我能打听到你,其中交易我自然一清二楚。我只是好奇,祁唯这次空手而归,五殿下当真不会降罪于他?”

      闵山庄主的脸色终于变了,不自觉后脊早已淌了一背的汗。他挣扎着试图摆脱禁锢,也不管那把刀在他的脖上剐出一道殷红的血线,咬牙切齿:“你是什么人!”

      既是这样说,那就是默认了。蒙面人面具下溢出一声轻笑,手中把玩着摸出的一把短刀,那刀锋太过凌厉,终是将闵山庄主的目光吸引了过去。只一眼,闵山庄主卸力一般跌坐在地上,脸色苍白,口中喃喃:“王…王钓誉。”

      蒙面人不应,两指控住短刀,算是认下了。

      可他越是沉默,闵山庄主情绪越难自控,他忽得爆发,差点挣脱加压在他身上的两个人手。只见他青筋毕露,目眦欲裂,眼神似要千刀万剐了他尤不解恨,自知死期将至,却依旧要寻个明白:“我闵山与你往日无怨素日无仇,即使祁唯背信,那也是齐国的事,与你这江湖之人又有何干?我往日听闻武林忽得多了一位游侠,名号王钓誉,武功难测行踪难辨,四寸短刀左右不问。我只当是假的,却不曾想确有此人还做这种收人钱财替朝廷做事的勾当。怎么,那朝廷许了你什么好处,能让你为它当牛做马!”

      与此人沟通着实费口舌,王钓誉四指翻转,那刃薄如纸的短刀在他掌心行云流水,王钓誉难得的开口,让此人死得明白,“我本就是朝廷中人,何必多此一举。”

      闵山庄主还未来得及消化这句,只觉额前一片湿濡,眼中一片银白立在眉心,入骨七分。方识得这是前一刻还在那人手中的短刀,下一秒,他便直挺挺地倒了下去。待手下倾身,验明生死,走到他面前报:“信公子,已死。”

      那被唤做信公子的人面具下传来不耐地一声轻哼,他打量了一眼面前的尸山血海,道了声:“麻烦,耽误了这么久居然中了计。”

      手下凑到身边问:“还查吗?”

      “不查了。”信公子不紧不慢地走出去,“时间来不及了,暂且放过他。等回了齐国再说吧。”
      信公子见手下欲言又止,停下脚步问他:“有何事直接说。”
      “祁家的商队不日就要到达淮中,淮中似乎不止我们一伙人……”

      一路跟着商队心思各异的人有好几路,只是寻常时候井水不犯河水,信公子也不想自找麻烦,如今他的监查要撤了,那些人更应该与他再无瓜葛才是。信公子皱了皱眉,不解:“那又如何?”
      “似乎……”手下从未这般啰嗦,迎着信公子的眼光他立刻将舌头捋直了,“文姑娘还在商队中,那伙人似乎打算动手了。”

      一句话将他噎住,手下数双眼睛齐齐向他看来。信公子一甩手,将那个汇报的手下甩在身后快步离开。没有寻到答案,手下一脸困惑地追上去。

      “公子,文姑娘要派人保护吗?”
      “不必!”

      “公子,山庄要处理一下吗?”
      “扔着!”

      “公子,我们什么时候赶回齐国?”
      这次却没得到信公子的回答。信公子忽然顿住脚步,手下等着他的回答一个刹住险些撞在他身上。只听他语焉不详地回答:“你们先回去上报,我有些事处理。”

      手下还要开口,只见信公子眼上挂着笑,幽幽开口:“菱城马场似乎监管有些懈怠,你去,喂几日马。”

      ……

      群山环抱,云云渺渺,半弯月牙自林间山道勾勒出皎皎光影。文羡卿跟着车队,有一搭没一搭地打着哈欠。

      路行至深山老林中,哪怕已经赶了一下午的路,全队人和车马都有些乏了,祁唯仍没有停下露宿林中的意思。文羡卿暗中活动了一下酸软的脚踝,就听有人受不住,率先开口:“祁爷,停下来休息一会吧,马也该歇歇脚了。”

      这话说到全队人的心坎里了,毕竟其他人不能像文羡卿一般时不时地偷个懒,还要一边需要赶路一边还要照顾马车,实在脚力难持。祁唯听闻,牵紧头车缰绳,长排的队伍就停在了山林中。

      山间清风起,窸窣有兽声,在这格外静谧的深夜无限放大。文羡卿环顾四周,手背撩起一阵汗毛,她将身上衣服紧紧裹了裹。祁唯抬头看了一眼月亮方位,终是不理众人,一声吆喝,马队继续前行。

      文羡卿也不知道他为何这么急,明明方才还查过,即使是最近的客栈,最早也得明日才到。文羡卿笑着听着伙计们的小声抱怨,只觉得耳边聒噪越发杂而近了。

      连文羡卿都能察觉,其他人更是立刻停下脚步,祁唯止住才起步的马车,警惕地盯着四周。

      月色渐浓,文羡卿没能弄清状况,却被眼前剑拔弩张的气氛所影响,她悄声向里靠了靠。只听前方一声令下,众人在祁唯的号令下纷纷从马车底部抽出一把长刀,一时间数把钢刀晃着月光,迷了文羡卿的眼。

      她吓了一跳,即使是先前知道这世界草菅人命,可数把兵器亮在眼前,下意识的,文羡卿还是虚浮了脚。

      见祁唯已有动作,从林中忽然冲出数十人,皆黑衣长刀,二话不说冲到马队面前。拿着武器的伙计将李七和文羡卿这类文人与货物围在里处。就见祁唯不卑不亢地开口:“还未到闵山山庄就这般迫不及待,想要我性命的人那么多,不知你们又是谁的人?”

      面对他的质问,对峙的其中一人开口:“看来,你还不知道吧。也是,今夜你也没命知道了。”

      “知道什么。”祁唯隐约觉得有些事情失控了。

      可黑衣人只是冷笑,瞬时步到眼前,短兵相接,刀剑相撞声不绝入耳,文羡卿一个侧身的功夫,两方竟近身酣战起来。

      一截断肢在文羡卿面前划了一道弧线,迸溅的鲜血泼墨般着画。文羡卿只觉得五脏肺腑都在翻涌,腥臭的铁锈味毒药一般灌进她的每一处感官。文羡卿撑着马车,拼着最后一丝清明,翻身躲在了车后。

      这儿不是正儿八经的封建古代吗,怎么开始走武侠风了!天知道这世界要是十步杀一人,她打死都不会离开文家象牙塔。成婚算什么,命都快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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