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冲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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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东尼·布朗托死了。手术室的医生将他退出来时，盖上了白布。其实，伤到颈椎，怎么可能救回来。
布朗托家族……
夏珞尝试上网搜索，竟真的得到一些信息，其中一条是在某网站上，有人转手一台车，留下了一个联系号码，署名是G·布朗托。夏珞按照这人留在论坛上的号码拨过去，响了几声很快就接通了，对方“喂”了一声，听声音是个中年男人。
“你好，我叫Charlotte。”夏珞先报上自己的名字，想想还是决定直说，“请问阁下是布朗托家族的人么？”
对方迟疑了一会，大概是在猜测夏珞是否不怀好意或别有所图。
夏珞见对方没答，径自道：“如果阁下是布朗托家的人，请问能否帮我联系上族长？我……有很重要的事。”
“你找我父亲有什么事？”布朗托族长的儿子？那便是……舅舅了？
夏珞略一沉吟，索性坦白：“请问阁下是否记得瓦伦？……瓦伦蒂娜·布朗托。”母亲该是叫这个名字吧……
电话那头传来很清晰的抽气声，之后是近乎质问的语气：“你是谁？怎么认识……瓦伦？”
“我是她的儿子，我姓夏。”这一回，夏珞用中文念出了自己的姓。在欧洲人的惯用语言中绝不常见的声母发音令对方很快反应过来。
“你是瓦伦和那个中国人的儿子？”
“是的。”夏珞答得恭谨，面上却因G·布朗托对自己父亲隐隐的排斥而皱眉。
“瓦伦怎样了？”不过这位舅舅还是关心自己的亲人。
“母亲很多年前就去世了。”夏珞声音有些干，“这次我来，就是想替母亲回家乡看看，也算了了她的遗愿。然后，希望布朗托家族能够重新接受她。”母亲，你瞧，我找到你的家了。
对面沉默了很久：“……你住在哪？我明早八点来接你。”
夏珞报出了公寓地址。
明天便要见到母亲出生并成长的地方了……
夏珞挂断电话后，靠在椅背上，仰头望着天花板上垂下的柔黄色吊灯，长吁一口气。他知道克劳德就倚在门边看着这一切，但他懒得回头。
你和他之间，只有交易而已。
他在心底对自己说。
*****
布朗托主宅位于那不勒斯南部沿海，那里有这座城市最大的别墅群。当地的名门望族几乎都在那有各自的房产。他们拥有庞大的豪宅且分别坐落一处，相互之间隔着明显的距离。
布朗托的房子是典型的巴洛克风，怪诞，离奇，无规则可言。色彩用得很重。夏珞随G·布朗托走进去时，被天花板上巨大且繁多的宗教图画吓了一跳，身披长袍神情安详的女子，赤裸的婴孩，匍匐在地神情各异的人们……抬头看见这些的瞬间仿佛陷入了另一个时空。
偌大的前厅里坐着十来个人，有些见到G·布朗托进来，便站起身行礼。G·布朗托问身边管家打扮的老人：“父亲呢？”
“老爷在二楼书房。他正等着格里芬少爷和这位客人。”管家看了一眼夏珞，弯腰做出“请”的手势。格里芬朝二楼走去，夏珞皱眉跟上，经过老管家身边时轻声说了句“谢谢”。
走上楼梯时夏珞再次惊觉自己现下所处的房子简直是座宫殿。格里芬走在前头，他快步跟着，不经意朝楼下大厅望了一眼。老管家正弯腰沏茶，在并不流行茶道的欧洲国家，老管家的动作实在标准得令夏珞咋舌。而沙发上坐着的几个人，有的垂眼不知在想什么，有的低头喝茶，但有人也直接抬头朝夏珞露出探究的目光，毫不掩饰好奇之意。毕竟，布朗托主宅可是许久没有陌生面孔的出现了。
书房在二楼一隅。格里芬力度适中地敲了三下门：“父亲，我带那个孩子来了。”里面沉默了几秒，接着传来放下杯子的声音。
“进来吧。”
格里芬推开门，示意夏珞一道进去。
夏珞完全无暇注意书房内庞大的装满各种书的墙面，或者其他低调却明显价值不菲的摆设。他只看见黑色方桌后方的老人。
罗德·C·布朗托。
布朗托家族的现任族长，他的……外公。
母亲，你看见了么？我现在，正站在外公面前……这是，你的家人……
夏珞不知自己此刻的表情是什么样子，但老人出乎意料地一副慈祥模样，凝视他的目光很柔和，就连嘴角都带着淡淡的笑容。在走进书房前，夏珞不断想象这位老人该是什么样子，他潜意识觉得对方应当有着鹰隼般的目光，嘴唇紧抿，整个人精干而挺拔，这才符合一族之长的气势。但见到老人的刹那，夏珞觉得自己真是可笑。
我一定是看多了有关黑手党的电影……夏珞暗暗自嘲。
“格里芬，你先回房休息吧。”老人地声音有些喑哑，但隐隐透着不容拒绝之意，“让佐治送两杯茶上来。”佐治便是管家的名字。
“好的，父亲。”格里芬便退了下去，还不忘把门关上。
夏珞一下子紧张起来，手心都有些发汗。
“过来，孩子，让我好好瞧瞧。”罗德老人朝他轻轻招手。
夏珞走过去，绕过书桌，站在罗德面前。
罗德坐在椅子上，微仰起头来打量他，“你叫Charlotte？”
“是的。”
“这可是瓦伦最喜欢的名字。”老人喃喃般说了句，又问：“那么你的中国名字呢？”
“夏珞。我父亲姓夏。”
“Shya？”
“Xià。”夏珞缓慢地又说了一遍，然后便听见老人用生硬的中文念出了“夏”字。
“听起来和Charlotte很像。”老人微笑。
“嗯，我的中文名是父亲取的。父亲说就是随了Charlotte的谐音。”
老人闻言沉默了半晌，“他很爱瓦伦。”
“我想是的。”夏珞记忆里从未见过父亲开怀大笑的时候。自母亲去世后，夏父虽仍然悉心照料孩子，但整个人时常会透出股郁郁寡欢的感觉。长大后夏珞才意识到，母亲去世的同时也带走了父亲的“魂魄”。没有了母亲的父亲，终生都没再尽情快乐过。父亲的死亡是他生命的终结，也是解脱。
夏珞看着面前态度十分和善的老人，听见对方笑着说了句：
“不叫我一声『外公』么？”
“Nonno materno。”夏珞深吸一口气才能顺利说出这串音节。
“乖孩子，欢迎回家。”罗德点头。
夏珞怔怔望着突如其来，抑或应是失而复得的亲人，清楚地意识到他们重新接受了自己的母亲，尽管是在她去世多年之后……他想起克劳德提醒过他的关于布朗托家族的诅咒，大着胆子打算全盘告之。
“外公，布朗托和安吉文在上个世纪曾有过争斗吧？”他试探着开口。
罗德还未回答，他背后的墙上却突然走出来一个人，或者说，恶魔。
隐去身形一直默默跟随的克劳德终于出现，暗红色的瞳孔收敛了所有情绪，无声地警示与自己订立了契约的少年。
罗德以及恰巧在此时端着茶推门进来的管家佐治看不见克劳德，只有夏珞能接收到恶魔施予的压力，并看清对方皱眉的模样，但他将心一横，终于还是说出口：
“外公，当初的族长为了打败安吉文家族，曾经……”他试着寻找普通人能够接受的说辞，“布朗托用了一些不合理的手段。”
“不合理？”罗德的表情变得有些惊异及古怪。
“嗯，非自然的方法……”所以诅咒将应验在整个家族……
之后的话夏珞还没来得及说，同时也不再有说的机会了。
随着“碰——”的一声，他猛然撞入克劳德的胸膛。恶魔在异变生起的一刹那就瞬移到他面前，右手握住幻化出的长刀迅速挡住迎面的一击，左手则紧紧揽住夏珞的腰将其护在身前。
夏珞有片刻的呆滞。等他回过神来就越过克劳德的肩头瞧清了他们现下的处境：
克劳德正带着他浮于半空，底下是安静的布朗托主宅，他们所处的四周有淡淡的蓝色长方体壁。克劳德知道怀中少年担心宅子里的人，轻声道：“我们在结界里，不会干预到现世。”
夏珞闻言嗯了一声，他略有些僵硬地回头，就看见与克劳德相对站着的人——
死神十九。
他忍不住抓紧了克劳德胸前的衣襟。
这是怎么回事？前一刻他还在罗德外公的书房里，下一秒就到了结界内？
“克劳德？”他轻唤。
恶魔略有些沉的声音在头顶上方响起，“早就说了不可说出诅咒之事。”他叹了口气，“算了，我会保护你。”
夏珞呼吸一滞。
对面神情冰冷的死神缓缓举起手中长勾，指着夏珞，却朝克劳德道：“你放下他走，我可以不追究。”
“啧。”克劳德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一般，“他与我结了契，你觉得我会心甘情愿将他的灵魂交给你，让你一钩就落个消散的下场么？”
十九听了这话慢慢眯起眼，握着森冷长勾的手更加用力。夏珞一个平凡人类，只是觉得气氛有些压抑沉闷，但克劳德却可以清楚地意识到这是死神在释放他的“灵压”。
结界内因力量波动而温度骤降，同时产生凛冽的风，至少在夏珞瞧来是如此。脖颈处露出的皮肤掠过一丝寒意，禁不住抖了一下。
克劳德搂着他腰的左手动了动，在他耳边沉声道：“出去等我，好么？”
夏珞抬头朝恶魔示意的方向望去，就看见结界护壁上出现一个一人宽的洞口。
死神也有其规矩，执行任务时不可刻意损坏现世。克劳德的言下之意很明显，他会在结界中拖住十九，而夏珞只要出了结界就能暂时安全了。
“克……”
“出去。”
夏珞话刚出口，腰上的手边巧妙地一揽一推，他瞬间离开了恶魔的怀抱，朝那个洞口踉跄了几步。
背后传来脚步声，夏珞下意识回头，就见十九手握长勾似要追过来，却被迎前几步的克劳德挡住。后者手里是一柄硕大银刀。
兵器撞击的声音在与外界隔绝的结界内分外清晰，夏珞觉得耳朵有些刺痛。
克劳德一记挥刀挡下十九后，十九皱着眉，嘴角却在扬起一抹嗤笑后又继续回到面无表情的样子，整个过程诡异而又不协调。“先得打倒你是么？”他像喃喃自语一般说着，但结界内另外两个人都知道他指的是谁，“你可是个活了很久的大恶魔，我还真不忍心让你魂飞魄散……”死神说话的音调没有丝毫起伏，因此这话听来十分阴森可怖。加上他手中长勾，令令夏珞想起中国传说中的勾魂鬼差。
夏珞还这么想着的时候，十九却已经动手了。他轻松一跃至半空，扬起长勾就顺着下坠之势朝克劳德当头劈去。后者“啧”了一声，朝后疾退一大步，随着“铿”一声，他原本战立之处就陷出一片大坑。
夏珞这才注意到结界已不在空中，而是落在一片砖瓦地。他回头看了一眼洞口，外边漆黑，并不能直接看清现世的样子。克劳德为他开了这个逃往安全处的出口，不过，他似乎不想丢下对方先离开……
明明只是订了契约的关系不是么？他们前一天还在冷战的……
少年觉得有什么堵再胸口。
他看着克劳德在躲开死神那一击后反退为进迎了上去，银色大刀举起时反射处略微刺眼的光。二人携的都是大型兵器，拿在手中却丝毫不显笨重，相互撞击时兵刃之间几乎擦出零星火花，身形快速移动间早已是几十个来回。
不知道究竟谁占上风。
夏珞手握成拳，嘴唇抿得几乎成了一条线。几次十九的长勾已经到了克劳德面前，他在一边看着差点惊呼出声，不过克劳德都避了开去。
争斗间双方都受了伤，衣角破裂，露出红线一样的众多伤口。
十九试图欺近夏珞，却被克劳德硬生生格开。夏珞能感觉到因兵器在空气中划过而带起的风，但让就是无法转身朝那个洞口走，他只是觉得自己应该陪在克劳德身边，却不想成了累赘。
他没看见背后的洞口在缩小，克劳德却能感觉到。十九比预想中更狠厉，令他招架之余竟有些费力，生生扯出的结界出口在敞开了这么长时间后渐有闭合之势。
“夏珞，出去！”恶魔喝道。
夏珞被吼得耸了下肩，条件反射地回头看看洞口，发现比之前小了不少，而且，洞的四周呈现流质变化的景象，看来竟是在慢慢吞噬复合，企图消融这个裂缺。
“克劳德！”他看见长勾擦过恶魔胸侧，后者挪身让开却仍是被划伤了手臂。
“出去！”克劳德坚持。
夏珞终于知道自己留在这里会让恶魔分心。他一咬牙，转过身朝洞口跑。
身后还是此起彼伏的兵器撞击声。他看见洞口越来越小，片刻犹豫后他终究眼一闭，蜷起身子朝前一跃，勉强穿了过去跌坐在地。右肩与洞壁狠狠撞击了一下，隐隐作痛。
外边和结界内生造出的场景一样，残瓦砖墙。夏珞以为里边的战斗祸及了现世，转念一想才觉得这里大概是某处废弃了的工厂或生产基地。
除了他再无别人。
“躲开！”猛然一记低吼让坐在地上的少年抬头，就见上方赫然出现死神的半截身子，对方只显出腰腹以上，手里的长勾朝他高高举起，这情形瞧来万分诡怖。
长勾朝夏珞头顶砸去，他怔在原地呆看着死神依旧毫无表情的脸。痛感来临的一瞬间，死神却像被什么扯了回去，接着是一声沉闷的撞击和兵器入肉的闷响。
夏珞额角一痛，有温热的液体沿着额际滑下。他抬头一擦，指甲沾了些艳红色。
死神被拉回之际，长勾仍旧不可避免地划过少年额侧，留下一道小口子。
“……克劳德？”少年朝那个突然迅速缩小起来的洞口喊道。洞口缩到几乎只有一个人头大小，而里面已经没有任何声音了。
“克劳德……”他扑过去伸出手试图探入结界，却像碰到一层透明的硬墙，明明尚有一个小小的洞口，却不容人丛外界侵入。
“克劳德，你怎么样了？”少年声音略微颤抖。额角落下的血不多，却在流过眉毛后浸入眼睛。他顾不上擦，左眼有些难受，半边视线里通红一片。
“克劳德……克劳德……”
“唔嗯……”结界里隐约传出一声闷哼，少年惊喜抬头，就见洞口迅速消失，或者说整个结界都被撤离了。克劳德满身鲜血地站在他面前，左胸有血液大量涌出。
“克劳德！”夏珞惊叫一声扑上前去，却又因为怕碰到对方伤口而停住脚步，他说不清自己此刻是欢喜居多还是担忧更多。恶魔胸前的伤口大且狰狞，血肉模糊。
“那个……死神呢？”夏珞环视一周却没看见十九。
“阿，消散了。”克劳德语气疲惫，“不属于凡世的生命体一旦死亡，就会消散。”丝毫不剩。
“那你……”会不会待会就……
“不会。”恶魔截住他的话，勉力扯起唇角，“那家伙大概从来没与大恶魔交过手，不知道我的心脏是长在右边。”
夏珞松了口气，绷紧的身体总算放松下来。
幸好……你没事。
*****
到底是冥界兵器造成的伤口，虽凭借恶魔自身的修复之力愈合了不少，没有初见时那么恐怖了，但仍露出近十公分长的口子，皮肉略往外翻。
回到公寓后，克劳德执意先让夏珞处理他自己头上的伤口，夏珞拗不过他，匆匆洗净伤口抹上药，然后把眼睛里残留的血也洗去，才回到床边的椅子上坐下。
克劳德并没有躺着，而是坐在床边，胸前伤口上的血仍是不断一滴一滴地落在地上。夏珞皱眉看着，取过药箱小心地拿出伤药和绷带。
棉签沾上药靠近伤口时，克劳德没有丝毫反应，好像破了个大口子的身体并不是他的，但夏珞却觉得眼前一酸。
“对不起……”他轻声道。手下的动作有些不稳。他怕拿捏不好轻重，只好先放下手。
克劳德看了他很久，才道：“夏珞，不要再做违背命理的事。这个世界自存在之日起就有它固定的规律，一旦破坏，后果并不是一句『对不起』就能轻易解决的。”
夏珞不语。
“十九应当还没来得及将你今天所说的话上报冥界，他死了，这就成了秘密。”克劳德停顿了一下，“并不是每次都能这么幸运的。夏珞，答应我，不要再违抗命理。”
夏珞嘴唇蠕动了一下，才终于能将话顺利说出口，但仍是很干涩。他盯着恶魔近在眼前的红色瞳孔，依稀能在里边看见自己。
“克劳德，”他说，“你叫我不要违背既定的规则。但你呢？”
克劳德一愕，眼神暗下来。
“在我头部中枪马上要死的时候，你与我签下契约。我也是凡人，你却告诉了我诅咒的事。还有我被死神追杀的时候你帮了我……你这样，又算什么呢？”
句末的一问被少年轻声细语地说出来后，整个公寓内都陷入一片宁寂。
克劳德不说话。
夏珞一直盯着他眼中属于自己倒影，感觉好像过了很久，墙上的钟走到整点发出“叮”的一声。他几不可察地垂下肩，好像勇气或者类似的东西都从体内被抽走了。
床边放着一个盆子，里面的水被血染成了浅红色，刚刚用来清洗伤口的布巾浸在里边，也早就被血染成了暗色。
“……我去换个水。”他弯腰要去端盆子，手臂却被猛地握住一扯。
随着强大压力一同覆下的是恶魔的唇。克劳德拥著他，发狠一般在他口中搅动。夏珞来不及反应，唇上微痛的同时心里却划过说不清的情感。
好像吻了很久很久……终于被放开的时候，夏珞大口喘息，耳边是恶魔叹息一般的声音：
“你明明知道，我放不下你了……”
作者有话说
第8章 冲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