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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前尘旧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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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清早起来难免困乏,铜板照例去厨房洗菜拣菜,却见梅娘与乌鸦起得更早,瞧样子更像是忙碌了很久。
铜板昏沉沉的脑袋顿时清醒,略有些心虚地看一看梅娘,再看一看乌鸦,便呆呆立在厨房门口,瑟缩着不敢说话。
梅娘见着铜板,轻轻一笑,“这几天不用你忙,你去二楼最右边的屋子去照顾伤者。”又随意在衣兜里掏出一个碧绿小瓶子,“喏,这是‘清风丸’,可以给他服一些。”
铜板接过瓶子,满腹疑窦地向客房二楼跑。到了最右边的屋子,她敲了几声门却是无人应答。推门进去,眼神一晃瞧见一男子光着上半身,她唬得立刻退了出去,“这位客官,方才我可是敲过门了。”
仍是无人应答。
她踌躇片刻,探头向那屋内看,这才看清那男子闭目打坐,身后却是昨晚那白发老妪双掌抵着他后背,也不知是在做什么。
铜板小心翼翼踏进去,将那碧绿小瓶子放在桌上,“老板梅娘交代,这瓶‘清风丸’是给客人服用的。”
她方要退出门去,不料那男子猛地吐出一大口血来,睁眼便喊,“容青!”
铜板立在原地,忽觉心中一下钝痛,眼前便有些黑。待得恢复过来,便见那白发老妪恶狠狠瞪着自己,似要将她立毙掌下而后快,“你……你害他害得还不够么!”
“容青……”那男子喃喃唤着,竭力睁眼想要看清眼前之人。
铜板奇道,“咦,你的眼睛……”
“废话!滚出去!”那白发老妪勃然大怒,扬手一挥便将铜板扔出门外,两扇门“砰”一声合上了。
铜板跌坐在地,手脚发软地摸索着站起来,悻悻道,“莫非我看错了。”正欲离开,却听屋内咕咚一声,似有人跌下床来。
“唉……”是那老太婆的声音,“那人早就死了,你此刻伤重出现幻影,万万不得当真!”
“莲婆婆、莲婆婆……”那男人哽咽,“你叫她来,叫她来……我只想见见她,只想跟她说说话。”
莲婆婆一声长叹,“真正是鬼迷心窍。”
客房门“吱呀”一声打开,铜板一转身,正瞧见莲婆婆肥胖狰狞的一张脸,“你听着,你只是像她,你绝不是她!”铜板尚自茫然,却被一只泛着水光的肥手向后一拉,倒摔进了门内。
铜板抖抖索索看一眼莲婆婆,上前扶起地上的伤者,也不知是她猛然间脑筋灵光明白了莲婆婆的意思,还是心中正是如此想,她柔声道,“我在这里,你听莲婆婆的话,好好养伤。”
那伤者原本面色枯槁神情哀戚,此一时却如风过春水般微微一笑,痴痴望着铜板。
如是这般,莲婆婆替那伤者运功疗伤之时,铜板便被他紧握住手不得离开。也不知过了多久,铜板在纷梦繁多中轻轻一悸,醒了过来。
梦中有金戈铁马,亦有碧柳桃花,一时是漫天厮杀,一时又是钟鸣古刹。铜板只觉脑中混沌一片,睁眼却见一张惨白人脸,眉间隐隐约约一团紫气,薄汗濡湿了黑发。
四下里静悄悄的,面前这人安安稳稳躺在床上,自己方才也伏在床沿睡去,除此以外再无旁人,便好似,也无需旁人。虚掩的窗口有风轻轻拂进来,床上的帘帐微微泛起涟漪,是蓝底白花的图样,含蓄又美好。
铜板想要抽回手来,床上那人却握得更紧,又低低喊了一声“容青”。
这“容青”到底是谁?铜板用另一只手撑着脑袋,闷闷地不能动弹,瞧窗外已是黄昏,大漠黄沙上一轮红日,慢慢向尘土里埋。
眼角瞥见桌上那瓶“清风丸”,铜板顿时想起梅娘的吩咐,忙不迭摇了摇床上那人,“醒醒,吃了药再睡。”
不见那人醒转,铜板无奈,便低头掰那人手指,心里想到今天还没有打扫厨房还没有烧水拣菜,手上便用了些力。掰啊掰,那手竟然开始死命回握,铜板吃痛,“啊哟”一声叫出来。她一抬头,正对上一双碧眼。
诸多情绪都蕴在那双眸子里,是暗流涌动的幽潭。那人眉间的褶皱大抵是无法抚平的了,他看着铜板,轻轻问道,“你要去哪里?”
铜板见着那人神情,没来由心中愧疚,“我……我只是想去拿药。”一边指一指不远处的桌子,“喏,这‘清风丸’对内伤极好的,你吃了药再睡罢。”
“‘清风丸’。”床上那人缓了焦灼之色,跟着铜板念了一遍药名,竟然恍恍惚惚笑了一下,“容青,这一次,你慢一点消失好么?”
“呃?”铜板呆了一呆,心想这人八成是伤重之下神志不清。挣脱了那人的手,她去桌前倒水取药,“你饿不饿?要不要喝些薄粥?”
背后却是一声叹息,“你也去了这好些年了,不知投生在哪一户人家……容青,你告诉我你这一世是谁家的女儿,我踏遍天下也要找到你。”
铜板觉得好玩,笑眯眯将水和药递给他,“我这一世叫铜板,是漠北客栈打杂的。”
“漠北客栈……”床上那人乖乖服药,忽然似想起什么,“漠北客栈!”
铜板笑道,“对呀,这里就是漠北客栈。”
那人道,“当年你说,平生要踏浪东海、泛舟五湖、攀尽险峰而歌遍桃花,而后拂袖远游,去大漠开一家客栈,到死的那一天就躺在沙丘上,让黄沙将自己掩埋……你说,尘归尘,土归土。”
他痴痴望着铜板,伸出手去,却又不敢真正去碰触,“那一年我兵败乌玛城,眼睁睁瞧着旁人将你扬灰青海,后来我只得捧了一掬青海之水喝下,我想,待我将死之日,必将携你一同埋骨黄沙。”
铜板只管呆呆坐着,睁一双懵懂的眼睛,继续听着那人低低的声音,“去年我重游青竹寺,过往之人都已不在,寺后的青竹林竟也被人悉数砍去,残垣断壁中,独留下你幼时在寺院白墙上画的一湖莲花。容青呵容青,我对着那面白墙痛哭失声,含泪刮下了那些墙粉……你莫怪我,你莫怪我……我愿散尽千金来收集你遗留人间的痕迹,又怎肯将那幅莲花留与世人?”
“还记得我们幼时栽下的枇杷树么?如今它长高了,开花结果。我从没想过有一天我会一个人去看那棵树。四年了容青,我想,我可以来陪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