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剑重飞]飞蓬传》純鈞

48、唯心境界

　　一路有鬼狂的幻术开道，省却不少麻烦，比预想中顺利了许多。不多时来到天帝书房三才殿。进到其中，面南坐北的三才殿正殿是伏羲平时读书的地方。两旁是伏羲弄墨习琴的两座偏殿，四宝殿和五音殿。藏书阁则坐落在东南角。

　　两人很快解决了周边当值的卫兵，潜入藏书阁。这座阁楼地上六层，地下两层，一排排高大的书架罗列整齐，藏书分门别类，找起来倒是十分方便。飞蓬与鬼狂分别奔各自的目标，对着铭牌一卷卷地找。

　　时间一点一滴地过去，鬼狂将这几排乐书挨个翻了一遍，虽然有几卷难得一见的奇书，却始终未找到他心仪的那一卷斫琴手札。

　　正翻阅，飞蓬走了过来，“找到了吗？”

　　“你找到了？”鬼狂的目光还在书上，随口一问。

　　“嗯。”飞蓬点点头。

　　鬼狂闻言抬眼打量了他一下，“书呢？”

　　飞蓬指了下头脑。

　　鬼狂微微一笑，笑容里含着说不清的遗憾，他把手中的书卷起来放回到架子上道，“走吧。”

　　出了藏书阁，飞蓬正要跟鬼狂说话，却见他扭头望着五音殿，神色中满满的都是不甘心。飞蓬走过来向五音殿一点下巴，“去吧，我等你一会儿。”

　　鬼狂望回飞蓬犹豫片刻，心中不胜感激，向他抱拳道，“多谢！”转身直奔五音殿。走出几步又回头对飞蓬道，“主帅，一炷香为限，我若不能出来，你不要耽搁，自行回去吧。”

　　飞蓬并不客套，坦然点点头。

　　五音殿的布置格外清雅，松萝疏月，古案沉香，书卷雅琴。鬼狂停步在琴案旁，手空拂过丝弦，这大名鼎鼎的伏羲琴，可惜无缘一试。只因琴音心弦，即使微微波动只怕也难免要惊动它的主人。绕过琴案，来到书架旁，架子上的书堆放比较随意，看起来皆是随时翻看的。一卷卷拆开来看，仍未见斫琴手札。

　　再拿起一卷打开，卷首书“琴杀”二字。正这时头顶上扑棱棱一阵轻响，夜晚房梁上有鸦鸟扑翅，鬼狂并未将这等小声响放在心上，他一心都在书中。他在心中寻思，琴杀术无外乎音幻、弦杀和摄魂，不知天帝对此有何高见。一边想着，一边展开了书卷。

　　看了两行，居然是普通的琴谱。难道曲中有何奥秘？根据书中指法，鬼狂在心中默默将这曲谱成调，才聚精会神地想了两段，突然天旋地转。鬼狂心里顿时惊呼“不好！”

　　不过为时已晚，刹那间鬼狂眼前一黑被卷入一个混乱的漩涡。他只觉得身子沉重如同铅坠，同时口鼻中好似吸入了一团毒雾般窒息得顷刻就要毙命。幸而危急时刻护体真灵应激得快，才保全他没有昏过去。被甩出漩涡之后，仿佛有一股极沉重的吸引力吸着他重重地砸向地面。他迅速御起金屏缓冲，刺拉拉一阵金器撞击剐蹭的刺耳声过后，仍然摔进了滚烫的乱石里。

　　鬼狂支撑起身，这世界如同炼狱，四下望不清边际的赤色荒原仿佛被置于一个巨大的蒸笼之中，酷热得可怕，此刻只怕是铜铁也要化成了水。周围的景象皆在这座大蒸笼中飘忽晃动，远景扭曲成一团根本看不清是什么。炙热的巨型气流时不时在周围的远处喷发，将一切熔化又喷向仿佛一潭幽深血水的万丈天空。

　　每时每刻，他都不得不依赖着消耗护体真灵活下去，每行一步，都要花上数倍的力气。这是个什么鬼地方？！挪动了几步，他决定先要迫使自己镇定下来，愈是危急，保持清醒愈显重要。于是他提气凝神，闭目调息片刻，而后冷静地去思索自己误入这世界的原因。难道是幻术吗？不，不可能，他很确定根本没有人向他施术。那卷题为“琴杀”的琴谱，究竟藏着什么秘密？

　　鬼狂静静思考了一会儿，仍是没有什么头绪。照这样耗下去，用不了太久，待护体真灵消耗殆尽，他便会顷刻间毙命。眼下，没有任何对策，他不得不四下漫无目的地探寻一下，试试看能否找到被卷进来的那漩涡，也说不定是一条摆脱困境的生路。

　　他漫无目的地走走寻寻，可惜毫无收获。也不知过了多久，身心皆已有些疲惫，于是他打算坐下来歇歇。正这时，怪石嶙峋的地面渐渐抖动起来，愈来愈强，石缝间开始喷出一小股一小股的热气。糟了！脚下这块地大概是要喷发了！鬼狂一激灵站起来，却不知该退向何处。说时迟那时快，强烈的震动令大地仿佛坍塌了一样忽然开裂，鬼狂随着崩溃的大地掉下了突然裂开的万丈深渊。他冷静提气纵起身，或踩着坠落的碎石，或出击左右岩壁，借力逆势而上，眼看就要从深渊中逃脱出来。正这时，一股热浪从附近的地底深处怒吼着喷发向血色的万丈深空，而后滚烫岩浆卷着热浪回落下来，如汹涌的海涛般铺天盖地地袭来。他终被吞没入大地裂隙。忽然间一只大鸟呼啸而来也被那岩浆盖入了大地深渊。鬼狂撞在他身上失去了意识……

　　再次醒来时，周身浸在水中。成串的气泡摇曳着冒向上方，令他刚刚苏醒的意识很快弄清了自己在水中下沉。鬼狂张开双臂缓缓向后挥了挥稳住了身形，抬头向上望去。周围一片幽深晦暗，唯有上方有着晃动而朦胧的亮光。开散的长发与飘绕的衣衫令他在这静谧深水中的一切行动都仿若在曼舞。

　　这是哪里？为何会在这里？他自然而然地向自己提出这些问题，但没有人能回答他。这里虽然在水下，却舒适的很，只要会简单的避水诀便足以应付。

　　这时，宁谧的深远处传来一声悠长而神秘的吼声，隆重又安详，宛如歌唱一般。过了一会儿，水中飘来一团巨大的暗影笼罩了他。鬼狂抬头向正上方望去，一只山丘般的鱼型巨兽在上方的水域远远地缓缓地游过。一大片水域的水流都在随之涌动，带动着他也随波逐流地飘行。然而他距离那只巨兽肚皮映下的白色影子渐渐远开去，他这时才明白自己仍然一直在下沉，也不知要沉向何处。他略施法术让周围的水域明亮起来。看清楚了才发现，水下竟是一个五彩斑斓的世界，漂亮得令他移不开眼睛。他正处在一片片环状的珊瑚山脉的围绕中，五颜六色的鱼群变幻着形状和路线自由灵活地在周围游弋。他的正下方是一个巨大的海底涡洞，海水的湛蓝在那涡洞中心凝练成幽深的黑色，黑洞洞的深不见底。

　　鬼狂向上游去，游了一会儿，隐约间仿佛看到远处色彩缤纷的珊瑚山脉上立着个灰白色的人影。一向胆大好奇的习惯促使他决定游过去看个究竟。来到近前，他才看清楚，那人影是一座石像，大概年代过于久远，那石像上盖满了厚厚的灰白色尘埃，间或生长着飘荡挥舞的水草，轻轻的水流荡漾都会令尘埃簌簌掉落，和着水激起一片浑浊。

　　虽然看不到石像的真面目，却忽然有一种温柔而熟悉的感觉像暖流一样流入他的心里。鬼狂伸手拔掉石像面部的水草，拂去经年日久堆积的灰尘，尘埃下的面容逐渐展露出来，是一位安详闭着眼睛的美貌女子。他惊得呆住了，“小妤……”

　　片刻鬼狂回过神来，正着了急要拂去妹妹全身的尘埃，这时眼前一切瞬间化为了幻影……

　　“殿下！醒醒啊殿下！你别吓我！”

　　鬼狂猛地张开双目，一激灵坐起来，把正伏在他身上的什么人弹开去。那人也吓了一跳，紧接着便转为兴奋，一把揽住鬼狂双臂，紧紧抓着他吼道，“殿下你醒了！可吓死我了！”

　　鬼狂定睛一看，面前正是踆乌，而周围的景象告诉他，他又回到了那个炼狱一般的地方。记忆中刚才在美丽海底发生的一切，也许是场梦吧。鬼狂一把推开踆乌，站起来，环顾四周好半晌，才死了心，妹妹辰妤并不在这里。

　　鬼狂垂下双目，有点伤感。静了好一会儿，他才被踆乌絮絮叨叨不断地询问拉回到现实。他再次推开踆乌，目光凌厉地剜了他一眼，“你怎么会在这里？”

　　踆乌有些尴尬地怔了会儿，见鬼狂这个神情，他才想起自己在殿下眼中仍然是个细作叛徒。他支支吾吾解释道，“殿下，刚才你险些被那突然喷发的岩浆盖到深渊里去，我，我刚才现真身，……，刚才驮着你飞出深渊那只鸟你不记得了？……”因为怕被鬼狂误会自己邀功，踆乌说得有些语无伦次。

　　鬼狂依稀记得失去意识之前有只大鸟飞过来，仿佛的确是赶来救自己的。他盯住踆乌片刻，冷冷道，“本座问你为何会在此处，没功夫听你邀功。不要以为耍耍苦肉计的把戏，我就会饶了你。本座早就说过，若再让我见到你，杀无赦。”

　　踆乌又委屈又气愤地听完这一席话，索性气急败坏问道，“无论我如何解释，你都不相信是吗！？”

　　鬼狂不答，转过头去望着别处。

　　五年前逃走之后，最初踆乌曾回去过几次，都被守卫打了出来，连鬼狂的面都没见上，更别提解释了。后来他想通了，这事唯有先找到飞蓬对质才能解决。谁知飞蓬这五年躲在新仙界与重楼修炼，很少回去军营，为避免对付天帝的绝招走漏，他一直刻意隐藏行踪。踆乌满世界地找飞蓬也找不到他，直到他这次重新召集各界盟友。

　　踆乌忽然哈哈苦笑了两声，笑罢颓丧着脸歇斯底里道，“罢！那我也不再白费口舌！你要杀就给你杀！等你出去让那飞蓬亲自告诉你真相，看你后不后悔！”

　　鬼狂嗤笑一声，仍不接话。他在心里道，你以为你是谁？杀错一千个本座也不会后悔。鬼狂迈开步欲走，忽然感到一阵锥心的疼痛，蹲下身一看，才发现一侧小腿被岩浆灼伤了一大片，滋啦啦的开始疼痛起来。方才只顾回想有关辰妤的梦境，竟没有注意到。

　　踆乌往这边瞥了瞥，呼啦一下展开背后一双羽翼。玄金色的羽毛十分漂亮，带着起源神族独有的贵气。他挑挑眉，不带好气地说，“上来吧？背你！”

　　鬼狂望着他犹豫片刻，他很清楚，如果找不到出路，他的护体真灵坚持不了一两日，待耗尽时便会顷刻惨死在这恶劣的环境中。可是刚刚说过那么狠的话，他哪里放得下身段返回头去祈求踆乌的帮助？于是嘴硬道，“不必！好好惜你的命，滚。”说着，坐下来给自己疗伤。

　　踆乌蹲下来，一把打掉鬼狂御起法术的手，“还浪费法力，嫌死的慢吗？”说完拆下护腕给他简单包扎了一下。这次鬼狂没有拒绝。

　　包扎完踆乌二话不说，将他背起，展翼飞入空中。

　　“放我下去！你这样浪费法力，难道就不是找死了？”其实鬼狂之前也曾想过到空中去，可一想到那势必要加倍地耗费法力还是放弃了。

　　踆乌回头看看他，仍带着点儿气道，“这里比得了汤谷日浴之处？我出生就在这样的地方，舒服的很。金乌是我的真身，不需法力。”

　　鬼狂被怼得没话说，索性不再言语，他调整下姿势跪坐好，抓住踆乌两翼的边缘。柔软的羽毛覆盖着坚硬的翅骨，体温的暖流透过羽毛传递到手上，令他有点不好意思。不过此刻没有闲工夫介意这些小事，他必须尽快找到离开这里的方法。

　　二魔盘桓在空中，躲避时不时喷发的岩浆便容易得多了，也不必再为寸步难行的路途浪费法力。从高空中俯视这片狰狞的大地，更广阔的视野令他们对这个世界有了全新的认识。鬼狂抬头向那同样狰狞的深空望去，沙尘浑浊的天空意外挡住了本应刺目的阳光，使得他尚能够一睹太阳的真面目。这世界的太阳比魔界的要大得多了，宛如一座炽烈的浮岛悬在头顶，赤彤彤的若隐若现掩藏在浓重的玄色沙尘风暴中，看上去摇摇欲坠，十分骇人。

　　鬼狂观察着周围的一切沉思良久，冷不丁开口问道，“踆乌，你为何会到这里？”

　　听语气，踆乌觉得殿下此刻并非在责问他，而是真心对此感到迷惑。于是将事情始末原原本本的解释了一遍。原来，在龙山仙界见过飞蓬之后，他便打算找个时机拉上飞蓬去给殿下澄清误会，所以才误打误撞跟到神界。他一路以三足乌的真身隐藏行踪，跟着鬼狂。当他看到鬼狂打开那卷《琴杀》之后昏死过去，赶紧上前扶起鬼狂试着唤醒，却发现鬼狂已经丢失了魂魄。踆乌大惊失色，便翻开那卷《琴杀》寻找原因，看到那琴谱之后，踆乌也被抛到这个地方，好在他幼时便习惯在汤谷那种恶劣环境中生存，这里对他来说可以轻松应付。踆乌来到这里，正碰上鬼狂遇险，才将他从喷发的岩浆中背了出来。

　　鬼狂听完踆乌的叙述，又陷入沉思。

　　正这时，天空开始逐渐晦暗下去，周围的温度也渐渐冷却，不再使人感到炙热难耐。这里巨大日落的景象颇为壮丽，令人情不自禁地慨叹自身的渺小。又过了一段时间，最后一丝血红没入了黑暗，漆黑的夜晚降临了。踆乌寻了块相对平坦的地方停下来，收了羽翼。他们不得不耗费法力照亮周边。短暂的舒适之后，温度竟急剧下降，不一会儿便冻得他们瑟瑟发抖，周围的一切仿佛都在凝固，连那些原本要喷发的岩浆也渐渐偃旗息鼓，此刻也凝成了冻土。

　　这下踆乌不得不启用了自己的护体真灵，但对于他这种修行火系属性的魔来说，寒冷尤其难熬，也必将耗损更多的灵力来维系生命。二魔瑟缩着找了块巨石靠着坐下。踆乌受不了这极度的寒冷，忍不住靠在殿下身边坐下，鬼狂没有反对。气温依然在持续下降。漫漫寒夜不知如何能熬过去。

　　若按照魔界的日夜时长推算，眼下的寒冷只是个开头，后面的极寒只怕要持续一整夜直到黎明时分才会逐渐缓解。踆乌心里清楚，以自己的法力，是熬不到明天日出了。他想着想着，眼睛湿了一圈，未等落泪，已经凝结成睫毛上的一层冰霜。

　　鬼狂一直沉默，不知在想些什么。过了会儿，他似乎又联想到什么重要的事情，冷不丁问踆乌道，“你说你看到琴谱便被抛到这里？可我是在心中哼了那曲子才被……”鬼狂自顾自说着，转头看向踆乌时才发现踆乌正迷糊着。“踆乌！别睡！”鬼狂推了推他，见踆乌又没精打采地睁开眼，放下了心，道，“你不能睡，咱们聊聊天。”

　　踆乌想微笑一下，脸上却不由自主地颤抖着怎么也扯不出像样的笑容，“殿~下~，我~有~有~有~些~话~想~跟~你~说~”

　　鬼狂听着他牙齿磕碰地说着不成句的话，一边出掌渡灵力给他，一边道，“好，我用心听着，你给我个解释吧，无论你说什么，我若能活着出去，一定彻查此事，绝不冤枉你。”

　　有鬼狂的灵力救命，踆乌顿时觉得舒服了一些，不过他还是毫不犹豫地扯掉鬼狂的手，他不想殿下再浪费保命的灵力。踆乌微微摇摇头，有气无力地挪了挪，“那~不~不~重要~了，……”

　　鬼狂迷惑地看看他，心说，那更要的是？……

　　“殿~下，你知~道吗，我出生~在汤谷~，本来有亲~兄弟~十人~。自~我们~懂事~起~，我~的~母亲~，羲和~，那位无~所不能~的起源~神~，便告~诉~我们，未来~的日神~只有~一位~，谁是~最强者~谁~才可以~袭承~这个位~子，无论手段~。而~失败者 ~都要死，唯有这样~才能够~保证~日神~神~力~不被分~流~。母亲~训练我们~考验~我们，她~很严厉~，我几~乎~以为~她没有~感情~，……”

　　鬼狂在心里嘀咕，难道啰嗦小时候的琐事就比伸冤更重要了？不过，他见踆乌这般光景，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心中不忍打断他絮叨往事，便静静地听着。

　　“我~们兄弟~几个~互相~算计，每~一个人~都手~段狠辣~，母亲~却从来~只会夸~胜出者。不过，只有~我最小~小~的弟弟~，他爱~着每一位~哥哥~，我们彼~此不和~，却都~很疼爱~这个弟弟~。我想~他们和~我一样~，小弟~是那时~唯一能~让我~感受~亲情温暖~的人~。……”踆乌说到这里，嘴角浮上一点微笑，可是这微笑里并没有温暖。他停顿良久，眼眸望着前面的虚空，仿佛思想已经回到汤谷的前尘旧事中，好半天才继续讲他的故事，“那一~天，小弟~邀我去扶桑~树上玩耍~。扶桑树~是可以~行使~日神权力~的地方~，母亲~不准我~们去，小时候~贪玩，我们~常常偷~偷上去。可那~一天，我又~一次~偷偷上去~，才发现~我的兄~弟们都来~齐了，只有~邀请我们~的小弟~没有来~……”

　　鬼狂听到这里，才惊觉到他脸上微笑里的寒意。他转过头有些不敢相信地望着踆乌，“所以……就是那一天，你们兄弟九个同死在后羿箭下？”

　　踆乌默默点点头，睫毛上的冰霜渐渐又重了一层。

　　鬼狂默然，黯淡着眸色有些同情地望着他。

　　“殿下~，你知~道吗？我~为何~今生~跟定你~吗~？……”

　　“别说了！”鬼狂阻止他说下去，轻轻叹口气。这兄弟反目真心遭到践踏的伤痛他怎能不感同身受？但他本能地拒绝再听下去，早已习惯了再不付出真心，早已习惯了用武力和权力解决一切，他不想再对任何人例外，哪怕只是一次扰乱心绪的同情也不行。

　　“不，殿下~，我要说~，以~前你~总是怀疑~我归附~的动~机，可你知道~吗？我~曾经对你~表过的~忠心~都是发自~真心的~……”踆乌说到激动处，几乎想要把心里藏着的话不顾一切地全都掏出来，他怕再不说便永远没有机会说了。但当他看到鬼狂冷漠甚至有些烦躁的表情时，又把话都咽了回去。热泪止不住地沏湿了眼眶，瞬间凝结成冰霜。眼前很快一片模糊不清。

　　“有什么话出去再说吧，我大概已解开了这世界的秘密。”鬼狂冷静地转了个话题，他在踆乌脸上抹了两下，抹掉那些冰霜碴子，满满自信地对着他微笑了一下。

　　踆乌抬起头，怔了片刻，“真~的？！”

　　鬼狂点点头，“来。”说着扶过踆乌，运功继续渡灵力给他，帮助他渡过难关。这次踆乌欣然接受，他要保留性命和殿下一起走出这死亡之地。
　　鬼狂一边渡灵力一边问道，“这几年你是不是学会了识谱？”

　　得到殿下深厚的灵力援助，踆乌的面色渐渐红润。他有点不好意思地躲闪了目光，瘪着嘴道，“没、没学成……我被殿下赶出去以后，时常想念……想念……在鬼谷的日子……所以想自个儿弹弹，以解……殿下，你怎么知道的？”

　　鬼狂点点头，“那就是了。我昨日误入这里前，只是读了两段曲谱，我可以断定这既不是幻术，也非摄魂术。思来想去，全因我在心里哼唱了那曲子。你曾说进来这里前见到我失了魂魄的肉身，那说明咱们两个，现在在这里的只是魂魄。”

　　“那不就是中了时空交错术？”

　　“不，时空交错术并不能缔造一个新的时空，是未来或过去的时空。如果中了这一级幻术，你我不会带着过去的记忆。”

　　踆乌觉得鬼狂分析的有道理，若有所悟地点点头，“那会不会是虚构世界呢？”

　　鬼狂摇摇头，“不论什么样的幻术，都要有一个施术者，以上位者的魄力向我们施术。如果我是听到用魄力弹奏的曲子才被抛到这里，的确有这个可能，但如果只是一卷琴谱，怎么可能呢？我总不会对自己施术吧。你还记得么，主帅曾经说过，天帝要构建一个唯心境界，将天下生灵的魂魄剥离出来，流放到幻界中生存。所以我猜测，此地正是天帝构造的一处幻界，而那段曲调则是一个意念法阵，是进入这个世界的入口。方才我一直想不通的是，你如何也会被抛到这里。我总想着以前你不通音律，未料到你也学会了识琴谱。”

　　踆乌皱起眉头惊讶道，“伏羲这么狠？！把天下生灵送来这里，不都要玩完了？”

　　鬼狂被他逗笑说，“唯心境界当然不止一处，能造杀人的便也有养人的。伏羲身为神界之主，他不会失了身份欺骗飞蓬。”

　　“原来如此。可是殿下，咱们怎么出去呢？”

　　“既然有入口，也必然有出口。我猜，那琴谱的后半部分极有可能便是出口。唉，”鬼狂说着叹口气，“可惜，我没有把它读完。你呢？你看到后面的曲谱了吗？”

　　踆乌连连点头，突如其来的救命消息令他有些语无伦次，“嗯嗯嗯，我看了呀殿下！我还记着呢！咳咳，就我这水平，才将将学会识谱，那卷《琴杀》我反反复复看了很多遍，也没看出什么门道，恰好旁边有张琴，情急之下我只好试试看是个什么破曲子。我一个音一个音在那琴上找调，才凑出来前面两段，不过谱子我来来回回念了许多遍，都背下来了！”

　　“你动了伏羲琴？！”一丝忧虑飞上鬼狂的眉头。

　　“啊……嗯……就找了几个音……怎么了？……”踆乌不知哪里不妥。

　　鬼狂没有回答他，只叹口气说，“好，你现在便把曲谱告诉我。”

　　踆乌不知该如何把那些指法文字念出来，便拉过殿下的手，握着摊开，一个个在他的手心里写出来。

　　鬼狂也并未多想，认真记着谱子。

　　鬼狂这双手，指长白瘦，肤质细腻，筋骨分明，既有灵气又不失男子的风骨，随便什么姿势什么角度都优美得叫人想入非非，连那十指指肚上被琴弦磨出的茧子也是一件雅物。踆乌在心里不知多少次做梦将这手腕握起攥着紧紧按住，此刻真真切切握在手心里，激动地一颗心呯呯乱跳。

　　踆乌胡思乱想着默出后半部分曲谱，谁知刚把最后一个音写完，鬼狂身影一闪便不见了。

　　糟了！踆乌支撑起身环顾下四周，唤了几声殿下，但无人回应。周围只有漆黑一团的漫漫寒夜。“殿下——！”踆乌声嘶力竭地最后大喊了一声，跪在了地上，终是忍不住委屈吧嗒吧嗒掉下了几颗冰泪珠子，真诚和倔强都如同他自己，硬邦邦地砸在撑着地面的双手之间，然后没入了尘埃，渺小和无助也如同他自己。

　　明明知道他的狠辣和心机，还幻想着他会救自己走出绝境……

　　踆乌终于死心了，抱膝坐下来，静坐了一会儿，又仰天靠上身后的石头，自嘲地笑了一下。他到底还是不相信自己……这一次，踆乌做好了心理准备，坦然地接受了预想中即将降临的死亡。他不再挣扎，也不再难过，靠在石上慢慢等待灵力耗尽。

　　不知过去了多久，踆乌早已冻得完全麻木了，全身已感觉不到彻骨的寒冷，也没有一丝痛感。就在这时，逐渐有一种温暖由身体内部向外蔓延，周身好像冰雪在融化。满面冰霜的踆乌渐渐感到有了一丝力气，他慢慢张开双目，想看一看死亡路途上的景色。想不到映入眼帘的是鬼狂殿下铅华弗御的形容，远处霓光琉璃的微微晨曦仿佛也有了意义。鬼狂向他伸出手，微笑了一下。

　　踆乌从来没有见过殿下这么纯粹温柔的笑容，转念一想，这定然是自己临死前的幻觉吧。但他仍然情不自禁地伸出手去递给了殿下。

　　“方才一时不慎联想了曲调，没想到再回来时入口法阵远得很。”鬼狂解释了一句，说完扶起踆乌，单手召唤了玉琴出来。

　　“……”你回来了……你相信我了……踆乌呆呆傻傻地望着面前美人，满心满眼再无其他。

　　鬼狂只当他是冻麻木了，并未察觉到他心中的异样。一段琴声入耳，两魔穿行进入了意念法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