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亡日志》寒平未雪

7、第七章

　　一瞬间，我丧失了人类与生俱来的沟通能力，老七说的每一个字我都听不懂了，就像一个聋哑人，他可以感受到外界的存在，但始终有一种内在的局限在操控，使得一种至关重要的联系强行被断开了，而此刻的我，正在经历这种意义上的残疾。
　　脚下的东西太杂，在我行走的过程中，不断地制造噪音。
　　那些奇奇怪怪的声音好比一个个隐藏在黑暗中的影子，密密麻麻堆叠，最终成为黑暗本身。它们在血尸残肢上啃食，在我身边围绕，用无形的躯体钻入我耳中，夺取了想象，一点一点还原了我并不能看到的惨状。
　　心脏被动地紧着，汗珠黏住了双眼，我用袖子擦擦的功夫，人就不行了，像发了39度的高烧，脑子清晰，可反应却越来越跟不上。
　　最后闭眼的时候，我好像是直接往地上栽的。
　　意识恢复的过程是痛苦的，整个脑壳都在痛。眼睛被糊得难受，什么也看不清。突然光线一暗，一块湿布在我眼部擦了擦，挪开的时候，视线就清明了。
　　“怎么是你啊？”
　　“不是我是谁？你也是，一个大老爷们居然病怏怏的，这龙潭虎穴的，我要不管你，你死在这也没人知道。”
　　钱金雪起身，在帕子上倒了点水，拧干后，丢给了我。
　　我捡起掉在胸膛上的帕子，才发现衣服换了。拉开拉链一看，里面的衣服也不是原来的了。推开身上的睡袋，好家伙，牛仔裤变成了冲锋裤。
　　“怎么？你那白斩鸡一样的身材也怕被看？”钱金雪笑道，
　　我哼了一声，表示自己很不满，之后非常生气地躺了回去，盖好身上的睡袋。
　　“对了，我还在你屁股上来了一针，要不要我对你负责啊？”
　　如果我之前的脸是桃子，那现在就是番茄，老熟老熟的那种。不过一提到桃子和番茄，我很没出息的饿了。
　　我掀开睡袋的边角，问了一句：“有吃的吗？”
　　钱金雪轻笑一声，丢给我一包东西，是压缩饼干，我撕开袋子，咬了一口，是我不怎么喜欢的番茄味。
　　“你来的时候，就我一个人吗？”
　　“不然呢？”
　　得到了意料之中的答案，我却不怎么开心，甚至心情十分复杂。按交情来看，我和老七不过是熟一点的陌生人，成了累赘被抛下也算不上什么。但图什么呢？突然的出现又悄无声息的消失。他明明可以冲出去就不回来，可他还是等了我。
　　我环顾四周，环境非常陌生，好像是一个天然的洞穴，非常狭小，顶压得低。我躺在一侧，钱金雪坐在中间的位置擦匕首，另一侧是燃烧着的火堆。
　　“你是在哪儿发现我的？”
　　“死人堆旁，也算你幸运，脸摔在包上，不然就破相喽！”
　　“我们还在洞里？”
　　“嗯，洞中洞，但这里更干燥，勉强能将就一晚。”
　　“你们究竟图什么？”
　　我坐起来的速度有点猛，岔了气，咳嗽个不停。钱金雪走到我旁边，递了一个水瓶，顺便抽走了我身上盖着的睡袋，隔着半个人的距离铺好，往上一躺，反问：“那你又图什么？一个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温室花朵，干什么来这吃人不吐骨头的洞里？”
　　“咳咳，我爷奶来这，我自然得来，他们两个加起来都一百多岁了，我怎么能不管？”
　　钱金雪枕着双臂，点点头，语气平淡道；“南面黑市上出了几块石板子，本来没什么，让人给炒热了，卖没卖不知道，但事挺大，东西说是自这出的，就让人心思活络了，地界自然也就热闹起来了。”
　　“那石板子是和氏璧做的？”
　　钱金雪笑了，声音跟铃铛似的，清清脆脆，还挺少女的。
　　“据说是上面雕的东西稀奇，谁知道呢？”
　　钱金雪的头发太蓬了，脸被遮得死死的，看不清表情，但听着她的话，我想她没有骗我，她可能真的不知道《万食之象》这回事，那老七呢？和老七有些关系的爷爷呢？在我心里，我一直把爷奶放在领路人的位置，但这一刻又不那么确定了。
　　没有第三个睡袋，我艰难地爬起来，想钻进身下的睡袋里，翻身抬头，就看见了贴着石壁放的包，足足七八个，都鼓鼓囊囊地堆着，地面上还有一大块儿渗出的红褐色液体。
　　“那死人堆是怎么回事？”
　　钱金雪打了个哈切，翻个身，对着我的方向，慵懒地说：“狗咬的。”
　　我钻进睡袋里，本来心事重重的，但一下子就睡了过去。
　　脸上突然多了一块湿哒哒的东西，闷得我难受。我烦躁地睁开眼，一看，是帕子，往旁边瞧，钱金雪已经在收拾东西了。
　　我困极了，哈切打个不停，泪花都出来了。
　　“咱们这是要去哪儿？”
　　“顺着那群人的踪迹，他们去哪儿，我们去哪儿。”
　　听见钱金雪说的是我们，我心里安生多了，赶紧就爬了起来。
　　“捡自己想带的，能用得上的。”说着，就丢给我一包，里面已经塞了一大半，大多是食物和水，其中还有两把手电。
　　等我从洞中洞出来，才发现其实这里离“死人堆”并不远，只是因为我发烧，鼻子堵塞，才没发现。但我宁愿不知道，因为我恍惚闻到了一股烂味。
　　头重脚轻，大腿酸痛，小腿发麻，上半身一动就咔嚓咔嚓响，整个行进过程简直是受刑，而且无期的那种。但越是累，我脑子里蹦出的东西越多，我想起了爷奶，狗娃，顺带还有一个老七。
　　我根本不知道老七原名叫什么，尽管他在徐家村住了几十年，但大家提到他时，就只有“老七”这一个称呼，因为都和他没什么交情，就连话也说不上。而且老七太边缘了，村里的事没有一件能和他牵扯上，隔离得干干净净。
　　钱金雪突然停了，我抬头一看，几块被切割的整整齐齐的巨石竖立在眼前，十几米的高度，棱角分明，有轰然倾倒的威压。
　　钱金雪走上前，用手电照亮了其中离得最近的一块，上面雕刻了密密麻麻的图案，繁杂得让人眼花。我努力静下心，才将整体与部分区分开，但还是看不懂，画的太抽象了，比如说那四脚物种，说是马，像，硬掰扯成狼，也行，就怕是狗，因为这三者之间差的太多，以至于我还能在脑海里不断增添其他选项。
　　我这一个巴掌大的图案还没弄清楚，钱金雪就去看第二块了。
　　第二块的图案更玄虚，已经脱离了人类思维与艺术的最高境界，堪称宇宙级别的展览作品，至此，我对于是否存在外星人这一事实已经有了基本论断，甚至由衷地在心里发表了一下欣赏感言；“都什么鬼？”
　　钱金雪在这块石头前伫立的时间相比第一块更久。我打了三个哈切，她还在看。我无聊地拿着手电乱照了三圈，她还在看。
　　在光线闪过的地方，一个影子刷得隐入了黑暗。
　　“什么东西！”
　　另一道手电光线转得比我还快，但还是没照到，那个影子消失了。
　　“什么东西？”
　　“一个影子。”
　　“影子？”
　　我跟在钱金雪身后，走到跟前，才发现那是一条绝对的死路。位置离来时的出口很远，没有任何遮蔽物，除了地面与石壁天然的凹凸可能藏点虫子，整体上简直一览无余。
　　“我没看错，真有一个影子。”我小声地为自己辩解。
　　钱金雪还在仔细打量，身形笔直，看起来十分严肃。我不由得也挺直腰杆，跟着做，但确实是没什么异样，就在我要张嘴说话的时候，一个黑点轻颤了下，很快，简直像我眼花了一样。
　　钱金雪伸开左臂，横在我身前，拦着我向后退。
　　那个点的面积慢慢变大，至完全从墙上揭下，已经有了磨盘大，丝滑地顺着粘液流到地上，后头还跟着一群蠢蠢欲动的同胞。
　　“跑！”
　　源源不断的伪装者从石壁上苏醒，密密麻麻，层层堆叠，像流动的海浪一样，快速地淹没着生存空间，汹涌地朝我和钱金雪袭来。
　　来路已经被堵死，我和钱金雪就只能一路狂奔至巨石的夹缝间。庆幸的是，由于巨石体积太大，那些东西的围剿速度明显被拖慢了。
　　我原本以为巨石整体组成的会是一个迷宫，但当身处其间时，我才慢慢觉得这可能是一个有点规则的同心多边形建筑，因为只要沿着大概一个方向，找到夹缝，就能一直往里走，不用担心鬼打墙。
　　巨石的中心地带比我想象的要小，只有一个几层石阶的高台，最中央放了一口像极了棺材的石块。
　　我上气不接下气，头都还没来得及抬，就被钱金雪揪着衣领，直接按进了石块旁边的一个洞里。看她这么随意，我还以为洞不深呢，谁能想到？小两层楼的高度，要不是接着我的是土堆，一个礼拜之后就会是我的头七。
　　钱金雪也没等我挪开，直接就了跳下来，坠到半中央时，直接一脚蹬在石壁上，借着反作用力，落到了我旁边。二话不说，拽起我，往旁边一丢，翻开包，两瓶液体外加一根火柴，一场大火就直接烧了起来。
　　等我被钱金雪拖着跑了一段距离，洞口处就传来了婴儿哼哼的万重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