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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飒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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横川看着三人从窗户跳下,担心有人从此处一路跟着寻过去,将窗户和屋门都闭好,回身去支援陶掌柜。
起先是横川也睡不着,干脆起身打磨木头,先前阿今瞧见他桌上的一堆零碎,便是他搜罗了准备给小舟做个小玩意儿的。他心里已经计划好了,早先托阿今打听了小舟生肖是虎,那便依着生肖做个虎形的小摆件,放在床头也行,桌上也可以。一定要设计得威风凛凛,但是还不能骇人,要有幼虎的稚气,总之一定不能逊色。
他没把今晚之事放在心上,也没有很担忧目前的处境,报仇一事尚需斟酌,他失眠的原因自己也讲不清。拿着一把锉刀反复磨着一根木条,这锉刀是他白日里同陶掌柜借的,思绪就飘到了小舟身上,眼前浮现出湖蓝色的影子。她是那么喜欢蓝色,是喜欢水吗,还是因为没有见过碧波万顷的海水因此向往,抑或是喜欢蓝天?他觉得自己有些愚钝,在这方面比不上小舟,仅从字词就能猜到出处。
想着想着,手上的动作便慢了下来,忽然听到邻近房间似乎有动静,再一听又没了。他放下手里的物件,提上十步剑出了门,心想:莫不是斧头帮的人找上来了,我得去看看。救人救到底,送佛送到西。
果然,离空释房门口还有一段距离的时候,他已经看到屋内两个身影在过招。横川推门而入,见空释已经有些招架不住,那人见横川进来,招式更快了些,显然是不想久战。横川越过灯架,直扫对方面门,那人侧身一避,板斧就横劈过来。横川一个后退从凳子上借力回击,长剑轻划,挑了对方的喉咙。空释扶住他倒下的身子,搁在地上,以防他倒地时发出巨大声响。
“多谢,又救我一次。”
“不碍事,就他一个人?”横川问,他两次见斧头帮都是一众人,今日单枪匹马似乎有些一反常态。
“可能是怕惊动了你们吧,我猜外面还有埋伏,这应该是来探路的。”两人甫一开门,一把斧子就砍在门上。
紧接着房顶上跃下来一个人,同横川过了几招。只听得屋顶发出一阵密集的脚步声,还有踩中瓦片的声响。“不好,对方人很多。快去叫阿今和小舟。”
二人在阿今房中没找到她,拿了阿今的短剑出来直奔小舟屋子,中途又解决了一个准备偷袭的人,便正是撞在小舟屋门上的那个。折腾这片刻的功夫,将陶掌柜也惊动了,及时出手相助,横川同空释冲进门的一瞬间,他已经看到楼下陶掌柜几个横劈击中对方的肩背,那人狠狠地撞在回廊栏杆上。因此急匆匆回去协助他。
往楼下走的时候,一扇门突然打开伸出一把板斧,横川举剑削掉了那人的斧柄,斧头瞬间坠地砸中了对方的脚。那男子立马弹起来捂着脚直跳,也顾不及追横川了。横川一手握住楼梯扶手,右足一蹬楼梯,翻身越过扶手,空中斜斜踩了树干刺中了一人后颈,那人正举斧偷袭陶然,没注意身后横川突如其然的一招,一个吃痛,板斧调转方向挥往横川。横川弯腰一转,右腿横扫,那人仰卧倒地,他抬剑抹了对方脖子。
这次横川皆没有手软,一是知晓斧头帮血洗甘宁寺一事,存心想为已赴黄泉的僧人们报仇;二是听陶掌柜讲了斧头帮的来历,一些草莽勾结在一起,为首的严风是富家纨绔子弟,偏又好武,拉拢了周边打家劫舍的恶棍成立了斧头帮,在渭城臭名昭著。严老爷子年事已高,不理家事,这个严风油嘴滑舌,哄得老爷子以为他在外面积德行善,更加不过问。
这帮人武艺上以蛮力为主,陶然与横川在力量上不敌,只能从招式技巧上进攻。奈何对方人数众多,二人力气有些不支,横川提出先行撤退。怎料陶掌柜说道:“你先撤吧,我客房里还住了其他客人,有些是手无寸铁的,我得去救他们。”
原本客人们听到打斗声都关紧了门窗不敢出来,此时却突然听得楼上发出几声女子的尖叫,接着一个男人从楼上滚了下来,胸前被匕首扎了几刀,留下几个血窟窿。小舟从二楼转角处探身出来,右手刀尖还滴着血,道:“师兄,我已经帮其他人从后窗逃了,不要恋战,赶紧撤。”原来小舟回来,有些带着武功又不欲插手的早已离开,只剩下一些闭门不敢妄动的客人。小舟敲开房门,协助他们翻窗离开,最后遇上了这个以斧头劈开姑娘房门欲行不轨之事的男人,摸出匕首结果了他。
于是乎三人一边撤退一边了断那些追上来的人,不多时的功夫就穿过了两个坊,身后没有尾巴了。严风是在他们撤退后才到的陶然客舍,此人常年混迹于烟花柳巷、武馆赌场,搜罗了不少草莽死心塌地地当他的狗腿子,靠的不是手腕,而是钱。跟着他卖命,他能将你的家人安置得妥妥帖帖,照顾得无微不至,就靠这个折了不少绿林好汉的腰。
“把这客舍点了吧,控制着点火势,别殃及了附近的店铺。” 他坐在软轿里,吩咐下面的人。他原以为陶然会留恋这间客舍,见到火起定会折返,实则陶然其人并不在乎这些,一间房子而已。倒是横川心中有些不快,他出来的着急,原本要给小舟做只白额虎的材料留在桌上了,此刻定然已经化成灰了。
“这斧头帮的人行事这么莽撞吗?如此大的火势,一定会把巡逻的天枢军吸引过来的。”小舟道。
“这没什么的,就算是吸引过来,没有人员伤亡,赔些银两罢了,朱门酒肉臭,他是真的视金钱如粪土。”陶然道,话语间带着轻微的喘息声音。
横川和小舟都听出了不对劲,异口同声:“你受伤了?”
一被发现,陶然就卸了劲,身子往横川身上靠了靠,“不妨事,背上挨了一斧。他们这兵器不错哈,改天我也找件趁手的兵器,赤手空拳确实有点打不过。”他还带着笑。
横川和小舟这才发现他背后已被血迹濡湿,只是他穿着黑色布衣,天色又黑,两人都没注意。小舟道:“要不我们去附近歇一下吧,给师兄包扎一下,阿今他们回了甘宁寺应该安全了。”
“好,陶掌柜,这附近你比较熟悉,哪里能歇脚?”横川将陶然的一条胳膊架在自己肩膀上,小舟则在另一旁搀着。
“再往前走一段有个荒了的村子,就去那儿吧。早些年战乱时那个村子青壮年劳力都被抓去打仗了,没一人活着回来。剩下的老弱妇孺死的死、逃的逃,荒了好些年了。”
村口杂草丛生,从远处看去竟然像个坟场一般,不时传来一阵布谷鸟或者是乌鸦的声音,令人毛骨悚然。小舟轻轻一个颤栗,倒吸了一口凉气。
“师妹害怕吗?”小舟因为在一旁搀着陶然,因此他感受到小舟不经意的一抖。
从小到大,陶然喊她师妹或者小舟的次数屈指可数,大部分时候都称呼一句叶少主,虽然斋里上下的人都知道,即便是叶振声的亲女儿,也没资格决定任何事,少主不过是个虚名,表示她确实是叶家人罢了。到了山下,更多的时候称她叶姑娘,此刻三人都疲惫不已,反而亲近了许多。横川与小舟中间隔了个陶然,因此没注意到她的害怕。
“我不怕,我就是觉得这地方有点瘆人。”小舟开始嘴硬。
“没事,有人的地方才令人害怕,没什么比人更恐怖了。这里反而很安全,过了今晚我们就去找阿今他们。”陶然随手指了临近的一间空屋,“就这里吧。”
屋门年久失修,门扉有些锈住了。小舟站远些踹了一脚,门“哐”得一声弹开,荡起漫天灰尘。小舟挥着手臂在空中挡了几下,往里走了几步,逐渐适应了黑暗,见里面仅一张床、一张桌、几个凳子而已,对门外说:“进来吧。”
细看那床已经塌了半边,小舟便从院子里拾了些陈年的干草铺在床边,横川扶陶然侧靠在那里,又给他面前摆了个凳子好让他撑着舒服些。他伤口在背上不能躺,只能勉力坐着。
小舟在屋里绕了两圈,想要找根蜡烛点上,陶然道:“别找了,蜡烛头都没有。当年战乱,这里可谓是民不聊生,便是有一截蜡烛头,也拿去换食物了。你没发现这地方,连老鼠都没有吗。”
横川已经抱了些枯枝、劈了些木条进来,在屋中央堆成一堆,接了小舟递过的火折子点着了。
“你从哪儿找的木头?”小舟问。
“外面有枯死的老树,我现劈的。”横川指了指他的十步剑。
“真是好剑,既能杀人又能劈柴。”小舟耸耸肩。眼下她很想找些水来给陶然包扎一下伤口,可火堆点燃的时候,她已经看清了这个家徒四壁的屋子,不指望能从这屋里找到水。又道:“这村里的井不知道还能打出水吗?”
“我去找找吧,你在这里陪着陶掌柜。”横川提上剑出去了。
一刻钟后,横川提着一桶水回来了,左手握了一把生锈的古剑,自己的十步剑缚在腰间。
“这是什么?”小舟从横川手里接过水,往她刚才找到的几个破碗里倒出了些。又从裙角撕了一大块布下来投到桶里浸湿又拧干,连同随身的药粉一起递给横川,随手接过他手中的古剑。
横川拿着湿布去给陶然清洗伤口,一边说道:“去找水的路上遇到一座坟,乱七八糟的,可能是被盗墓贼掘开过了。值钱的东西捡走了,这把剑不值钱就扔在一边,经年累月就成了这个样子。我顺手捡回来了。”
“没想到这地方还真的有没干的井,多谢二位了。”陶然低声道,唇色有些苍白。
小舟放下古剑,端了一碗水递过去,道:“师兄客气什么,我们这几个人在你那里住了那么久,账钱还没付清。”又问横川:“坟前有墓碑吗?这村子里早没有年轻人了,还有谁会把剑一起葬了。”
“没有墓碑,兴许是过路身死的游侠吧,有人看他可怜随手葬了。”横川将布撕成条裹在陶然背上,起身将桶拎在一旁,自己去端了一碗水饮尽。
小舟继续去研究那把古剑,表现出浓厚的兴趣,横川有些不解。这剑扔在一旁,他觉得剑客的剑原本该同主人葬在一起,如今它主人尸骸都不完整了,佩剑失了剑鞘,也只能孤零零地任由风吹雨打,因此顺手带回来的,准备天亮了做个剑冢。只有陶然仅是瞥了一眼那长剑,就知道小舟心中所想,这剑的样子与轮廓,与她曾经常用的那把剑有九分相似。
“盗王孙贵族的墓也就算了,连普通人的墓也不放过。身死了,也不得平静,真不如不留坟墓来得自在。”小舟盘腿席地而坐,身后倚着桌子,右手处是火堆。腿上放着那柄锈剑,眼睛闭着,双手环抱在胸前。
横川听罢微微一笑,去屋外添了些干草和木头回来,往地上铺了些干草,木头则一齐扔进了火堆里。那些木头十分干燥,遇到火就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困了就去那边躺着,地上凉。”小舟睁开眼睛,看到横川往墙边的干草指了指。
她正想问你怎么办,横川道:“我看着点火堆,你们先睡。等会儿我喊你换我守夜。”
于是她欣然走过去仰面躺下,锈剑依然放在身边。
一个多时辰过去,小舟醒转,见外面月上中天,陶然师兄也倚着床边睡着了,想来药效起了作用。而横川则坐在火堆前,左手捏着一截儿木棍,右手手肘支在膝盖上,手掌托着下巴,微微打着盹儿。
她蹑手蹑脚地爬起来,提着古剑出了门。月光之下,她茕然而立,闭上眼睛长长地呼了一口气,右手抬臂,剑指西方。她忽的睁眼,手腕陡转,在空中笔直地一画,却仿佛带了破竹的架势。随即一个剑花往前刺去,剑尖不停搅动,脚下虽走的是轻盈缥缈的步伐,却分明给人以肃杀的感觉,暮春夜里只感到秋风瑟瑟。忽然,剑锋直指九天,她回身落臂对空向下一劈,剑尖即将落地之时又倏得一挑,扬起一片尘土。她向后一仰,剑锋贴紧地面,猛一使力一个后空翻落在一块石边。不过一瞬的功夫,她又是一个侧身回旋,左掌撑地,锈剑在空中使出变换的几招,骤如闪电,干净利落。就在这时,一片树叶如镖一般飞来,眼看就要擦过她的下颚,她往右一闪,竟以锈剑切开了那叶片。这一闪避,却没注意到刚才落脚的石头,绊了一下身子就要倒下,小舟又是一个侧翻,衣袂划出一道蓝色的弧线,稳稳落地。前腿屈膝,后腿蹬地,左臂垂在身侧,右手的剑扎进地面。
小舟抬眼一看,横川举起手中的树叶冲她一笑。原来她的剑法如此凌厉无双,他原本以为她是惯使匕首和袖箭的,纵然会使剑,身法也一定是轻柔飘逸的,不曾想过她的剑法给人大漠孤烟的豪气,又兼得落木萧萧的寂寥之感。小舟缓缓起身,觉得有些热,她平静了一下呼吸,感觉到前所未有的畅快淋漓,又掩不住心底的难过和压抑。
这时,只听得铮铮几声,小舟一低头,插在土中的那柄锈剑,剑身上的锈迹竟毫无征兆地裂开,一点点剥离脱落,露出它原本寒光冽冽的剑锋来,月光之下更显逼人。
小舟一动未动,横川走过去,拔出那把剑。
“飒沓。”他念出了剑身上刻着的两个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