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欢》品墨

15、第15章

　　出院那天墨澜和水叮当来医院接她，林意欢探头探脑看了半天也没看到墨池，一张小脸顿时垮了下来。

　　“墨池怎么没来？”她颓丧着问。

　　“小意欢，要不要这么不给面子啊，我可是九尾狐呀，我不帅么我不可爱么，老想着那臭小子干嘛！”水叮当懒洋洋地窝在墨澜怀里，舒服地半眯着一双漆黑的眼睛。

　　“师兄虽然什么都不说，可是我看得出他很关心你的，他怕你还会遇到危险特意嘱咐我们来接你，”墨澜看着她满脸藏也藏不住的失望忍不住安慰道。

　　她挤了个笑容出来，“好吧好吧，谢谢你们来，”心里却是黯然一片，墨池是不是还在生她的气啊。

　　出院的时候，护士台的小护士们看到水叮当忍不住摸了又摸，“哇，好可爱的狗狗。”

　　水叮当满头黑线，毛都快炸了，在心底骂了一万遍愚蠢的人类。

　　林意欢和徐倩道了别，两个人一只狐狸才离开了医院。回到咖啡馆，一眼就看到吧台边熟悉的身影，“墨池！”她立即抛下另外两只，雀跃地跑到他身边。

　　他神色淡淡的:“你没事了？”

　　“嗯啊，”她点点头，“我都好得透透的了，谢谢你又救了我。”

　　闻言，墨池却是侧过脸去，留给她一个沉默的背影。

　　林意欢咬了咬唇，还是问出了口：“你还在生气？

　　墨池一愣，随即摇头；“没有。”

　　“那你为什么一次也没来看过我？”她一个冲动脱口而出。

　　一阵沉默，过了一会儿他才淡声答：“我是瞎子，看不到。”

　　林意欢气结，他明明知道她问得不是字面上的意思，她气鼓鼓地瞪着他。

　　墨池别过脸去，只是专心手上的动作。

　　林意欢在旁边默默地看了他一会儿，才发现他的神色居然透着几分不易察觉的憔悴和疲惫。

　　心微微地揪着疼。

　　“后天有空吗，陪我去一个地方好不好？”她的脑中突然冒出一个念头。

　　“不去，”墨池下意识回答到。

　　“去嘛！你陪我去好不好，你一定会喜欢的我保证，”她发挥她的牛皮劲依依不饶。

　　“你可以找别人，”墨池依旧冷冷的。

　　“可那个地方我只想和你去啊，”她一双澄澈的双眸漾着晶莹的光，语气诚挚地说着。

　　墨池的脸瞬间红了。

　　他这次干脆转过身子，感觉情绪快绷不住了，林意欢到底知不知道她在干什么。他记得上次他明明说了很重很刻薄的话，她住院他也没去看过她一次，她是没记性还是没脑子？

　　林意欢却一无所觉，又黏上去，死皮赖脸地缠着不放。

　　最后墨池拗不过，只能生硬地点头答应。

　　他觉得自己大概也病得不轻。

　　林意欢带墨池去的其实是白水涧里一处比较偏的地方，知道的人不多。

　　夏天的时候，她就很爱来这里，凉爽宜人，算是她的秘密基地吧。

　　山涧里溪水潺潺，草木繁盛，金色的阳光透过密密的树叶斑斑点点地洒落下来，鸟啼蝉鸣，溪水里鱼儿欢快地游来游去，荡漾起圈圈的涟漪。

　　两人沿着小径静静走着。

　　“我夏天的时候可喜欢来这儿呢，脱掉鞋子坐在小溪边，可惬意了呢。”她一边说一边偷眸去看他。

　　墨池英俊的脸在光影闪烁下更加分明，眉眼仿佛晕染了一层柔和的光泽。

　　“还有多久能到？”

　　“啊，快了快了，”林意欢讪讪地收回视线，脸却突然红了。

　　呃，他又不知道她在偷看他，她心虚个啥。

　　墨池抿了抿嘴，不再说话。因为离得近，他能闻到身边人独有的气息，她在他旁边时不时地蹦跳几下，步伐欢快而灵动。

　　小径一路蜿蜒，两边古木参天，“那边的古树居然长成了一架秋千哎，太神奇了，”林意欢眼睛一亮，忙拉着墨池走了过去。

　　参天古木的树蔓斜斜地长了出来，和旁边树的枝丫缠绕在一起，形成了天然的秋千。

　　“我们去做一下呀，试试看，”林意欢跃跃欲试。

　　墨池却是神情疏淡，“你去吧。”

　　“你不喜欢玩秋千么，我小时候可喜欢了，坐上去像飞起来一样。”听他这么说，林意欢原本飞扬的小脸有些黯淡。

　　他只是淡淡开口，“我没玩过。”

　　小时候村子里穷没有秋千，后来去了孤儿院，门口的空地上到是有滑梯和秋千，可别的小朋友都会嘲笑他，排挤他，叫他瞎子，根本不会跟他一起玩。小孩子纯真无知的恶意有时候也很可怕。他对秋千滑梯的记忆只有那么一次，是课外活动，他坐在教室里都能听到活动区传来的欢笑声，跑闹声，他终于按捺不住自己的好奇，下了楼往活动区走去，他不知道他们在玩什么这么开心，他知道活动区有滑梯和秋千，跷跷板，可那些究竟有什么好玩的呢？

　　他听到有脆脆的声音响起，“换我坐啦，这次你推我啊，”是他们这叫小萱的女孩的声音，他知道他们在玩秋千。

　　他小心翼翼地走过去，然后站在了一边。他听到有风吹过的声音，然后女孩银铃般的笑声传了过来，那笑声勾着他，让这一个小小的男孩头一次也想尝试下玩秋千的快乐。

　　几个女孩似乎注意到了他，小声地讨论着，“那个瞎子也来了哎。”

　　“他干嘛站在这啊，是也要跟我们一起玩吗？”

　　“我才不要跟他玩，跟一个瞎子一起有什么好玩的，”另一个女孩说道。

　　“就是，我们去玩另外的吧，他站在这里好讨厌。”

　　女孩们一边说着一边离开了秋千，去别的地方玩耍了。

　　墨池也不在乎他们说什么，听到他们脚步声远了，才挪着步子摸索着走了过去。

　　他的腿碰到了硬硬的东西，他停住了脚步，伸手去摸，是一块板子一样的东西，长长的，像板凳一样，他想坐秋千应该就是这样坐在上面吧。他往板子的两端摸索，又摸到了铁链子，长长的板子随着铁链摇晃也会移动。

　　他对秋千的理解依然是模糊而碎片的，他也不知道荡秋千到底是怎么样，就依着自己的猜测坐了上去。

　　他的手还没摸上链子，就感到有一股大力推了一下自己，砰的一下他整个人就摔了出去，趴在了地上。

　　“哈哈哈哈，你看他摔了个狗啃屎，”小男孩的笑声响了起来，他知道是阿凯，孤儿院的土霸王。

　　“瞎子也想玩秋千呢，哈哈哈，你看他刚才那个样子，秋千都不会坐，”旁边其他几个男孩也附和着笑道。

　　墨池紧紧抿住了唇，脸色苍白，却还是倔强地从地上爬了起来。

　　他知道他看不见，打不过也骂不过，最好的应对方式就是沉默。

　　他倔强着想要离开，刚走了几步，就又被人重重地推了一下，他一个踉跄倒退了几步。

　　“瞎子，你听着这是我们的地盘，你不准来这里玩！听到没！”阿凯嚣张的声音响起。

　　墨池这次却没沉默，朝着声音的方向开口，“为什么？为什么你们能来，我就不能来！”声音不高却铿锵有力。

　　阿凯看一向沉默的墨池这次一反常态的居然开了口，顿时觉得自己的权威受到了挑衅，立马上前一步重重地推了他一下，把他推倒在地。

　　“我说不行就不行，你是瞎子，你连看都看不见，凭什么跟我们一起玩！”

　　“就是，就是，快走开，别站在这里妨碍我们！”

　　“我只是看不见，我跟你们有什么不一样，你们为什么这样对我？”小墨池眉眼倔强，还是勇敢地问出了自己心里一直想问的问题。

　　众小孩俱是一愣，阿凯又气又恼，上前踢了他一脚，“不为什么，我们就是不跟瞎子玩！”

　　说完，一帮小孩哄得一声散开去别的地方玩了。

　　留下墨池一个人坐在原地。他一个人呆呆地坐了很久，直到四周的声音都渐渐地消失了，吹在身上的风渐渐有了寒意，他才忍着痛站了起来，一瘸一拐地往教学楼走去。

　　自那以后，他再没去过活动区，也再没碰过秋千。

　　童年的记忆痛苦而晦暗，林意欢却没让他深陷太久，她已经拉住他，把他的手放在了树藤上。

　　“那你现在更应该坐坐看呀，你摸摸，这就是秋千。”林意欢笑眯眯地看着他，温暖的手引导着他去触摸树藤，植物干燥的触感从手心传来，她引导他摸了一遍，又不由分说地拉着他坐下，自己也坐在了他身边，“还好这滕蔓够长，刚好两个人可以坐下。”

　　“喏，你拉好啊，”她让他的手握住一侧的滕蔓，然后脚一踮，秋千轻轻地晃动了起来。

　　树藤只是缠绕成秋千的形状，并不是真正的秋千，带着两个人的重量，并不能晃很高。

　　但还是有风声呼呼地从耳边掠过，身子随着树藤晃动，轻轻前后摆动起来，整个人似乎轻盈地像要能够飞翔。

　　原来这就是秋千，墨池的唇边绽开了淡淡的笑意，林意欢扭头看到他一贯冷漠的脸上仿佛融入了一片温暖，几乎看痴了，原来他笑起来很好看呀。

　　两人从秋千下来，又沿着小径走了一段，“墨池，你应该多笑笑，你笑起来真的很好看，”林意欢高兴地看着他。

　　他别过脸去，神色有淡淡的不自然，良久，才开口，“我又不知道什么是好看。”

　　林意欢想了想，很认真地答道，“嗯，好看就是让人看了很喜欢很高兴啊，看到你笑我就很喜欢很高兴啊，”这样说好像他不笑的时候，她就不喜欢了一样，忙又补上一句，“不过你不笑我也很喜欢。”

　　说完，才突然意识到刚刚自己是不是好像说了什么很露骨的话，都是要读大学的人了，怎么会不懂男女之间的那些，这么一想，脸瞬间就红了，忙心虚地垂下眼，不敢去看他的反应。

　　“哦。。。”墨池强装着神色镇定，耳根却不受控制地一阵阵发热，他只觉得自己的心扑通扑通在剧烈跳动，好像要飞出胸腔一样，这么久以来，还是第一次有人跟他说喜欢他，喜欢看他笑，这个人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他有些力不从心地想着。。。

　　两人各自怀着小小的心思尴尬了一阵，不过林意欢在看到那条她常去的小溪涧之后，这些尴尬就被成功地抛到了脑后。

　　“墨池，你看，我跟你说的那条小溪到了，”她兴奋地拉着他往小溪走去。

　　他被她的兴奋感染，淡淡地笑了，跟着她走到溪边。

　　“快，把鞋子脱了，脚放进小溪里，可舒服了，”说着，她几下蹬掉了鞋子，又去脱墨池的鞋子。

　　他面红耳赤地避开林意欢伸过来的“魔爪”，僵硬地说着，“我自己来，”便脱下了鞋袜。

　　“等一下，”林意欢止住了他要落到水里的脚，“裤腿要挽起来，”说着蹲下身细心地帮他把裤脚给一层层挽了上去。

　　墨池感觉到女孩细心而又温柔的动作，只觉得心神一阵恍惚，心底仿佛有什么东西也在不断满溢，他红着脸把脚放进了潺潺流淌的溪水中。

　　溪水冰凉地拂过双脚，可一颗心却还滚烫滚烫的。

　　“舒服么，”林意欢拉着他在水里走了两步，脚底下有一颗颗的石子，走起来有些生硬的触感。

　　“嗯。。。”墨池脸色微红地点点头。

　　她弯下腰从溪水中捡起一颗小石子，递到他手中，“你摸摸，这是鹅软石。”

　　长期被溪水冲刷，这些石头都圆圆润润的，带着冰凉的湿意，墨池拿在手里轻轻抚摸，嘴角噙着一丝笑意。

　　“我们来打水瓢吧，”她兴致昂扬地说道，她轻轻地握住墨池的手，“像这样平平地扔出去，”石头掠过水面，咚咚咚咚地几下，最后沉了下去。

　　“听到了吗，刚才那个有四下呢，”她兴奋地说着。

　　“嗯，”墨池点了点头，他听到石头轻点水面的声音，感受到溪水流淌拂过脚踝的温柔，也感知到阳光簌簌而落挥洒下的温暖，第一次他感受到这个世界是如此生动有趣地呈现在他面前。

　　“意欢，”他情不自禁地唤了她一声。

　　林意欢仰起头看向他，等着他往下说去。

　　墨池却没再说什么。

　　小溪反射着阳光，闪烁着点点金光，这样看去，他的眉睫仍然寂静，可清淡冷漠的脸却沾上了几分暖色，漆黑的眸子像溪水浸润过的玉石，纯净透彻，美好得让人无法呼吸。

　　她呆呆地看了半响，心中突然涌出一股莫名的喜悦，觉得就这样静静地看着他便是世间最美好的事了。

　　“林意欢？”墨池久久听不到她的动静，疑惑地侧了侧头。

　　她倏地收回目光，脸又诡异地红了一片，“没，没什么，我在看鱼。。。”

　　“这溪里有鱼么？”墨池微微疑惑。

　　“有啊，还不少呢，我抓一条呀，”她忙点头如捣蒜，弯下腰去抓鱼。

　　溪里的鱼不大，身姿灵巧，她试了几次，好不容易才抓住一条黑不溜秋的小鱼，“墨池，快快快，手给我！”她兴奋地叫着，忙不迭地把鱼放进墨池的手心里。

　　墨池小心地捧着鱼，感觉到鱼在他手心里一下一下地翻转跳跃，又麻又痒。

　　他对鱼并不陌生，可这还是第一次以这种方式感受它。

　　他小心翼翼地想要伸出一只手去碰触它，只觉得手心一轻，小鱼儿已经欢腾地蹦回水里了。

　　“没关系，我再抓一条呀，”林意欢往他们站立的四周看了看，见离他们不远的地方就有一条小鱼静静地停着，心里一喜，蹑手蹑脚地就要走过去。

　　心一急，脚下的步子就快了些，猛地踩到一块打滑的石头，人就要往前扑倒。

　　“啊——”她不禁叫出了声。

　　墨池的心一滞，忙伸出手往她的方向，拉住了她的衣服，没想到自己的脚下也是一滑，竟被她带着倒了下去，墨池忙一把圈住她，把她护在身前。

　　“你没事吧？”两人异口同声说道。

　　默了一下，林意欢才小声地说了句没事。

　　她此刻也意识到他们的姿势有多暧昧，她趴在他的身上，两个人贴得很近，夏天的衣服很薄，瞬间就湿透了，温热的身躯隔着湿哒哒的衣服紧紧地贴在一起，两个人都能感受到彼此身上的热度。

　　　　一时都沉默着不敢动。

　　良久，林意欢才稍稍抬了抬头，窘迫地想要起身，可嘴唇却无意间划过墨池的唇。

　　“。。。”

　　她瞬间再不敢动了，干瞪着眼，感觉脸涨得又红又热。

　　墨池也没好多少，只觉得面红耳赤，嘴唇相触的瞬间呼吸都停滞了，少女的唇柔软而香甜，他居然一刹那间想要狠狠地吻下去，心口仿佛有把火在燃烧，愈演愈烈。。。

　　他深深地呼吸了好几口，为自己不该冒出的念头羞愧不已，伸手推开她，哑着声音道:“起来！”

　　林意欢被推了一下才清醒过来，窘得要死，忙手忙脚乱地从水中站起来。

　　她想去拉墨池的手，可目光不知怎地就落在了他的唇上，他的唇热热的，而且很软，不知道吻起来是怎么样的。。。轰地一下，她只觉得自己的脑袋热得像炸开了一样，她也不管墨池了，几步跑上了岸，不停地用手扇着风。

　　墨池愣了一愣，顺着她的声音也走上了岸。

　　“好热，我们要不回去吧。”明明衣服都湿了，可是林意欢还是觉得热得不行。好尴尬，她刚才在想什么，他应该没发现吧。

　　墨池此刻也是故作镇定，再呆下去他怕他真得绷不住了。“哦。。。”他点点头。

　　两个人穿好鞋子，又顺着原路返回。

　　回程的时候她不敢再去挽墨池的手，只是拉着他的袖子。

　　两人都不说话，气氛一时静到诡异。

　　两人走到白水涧门口，林意欢噔噔噔噔地跑去小卖部买了两只碎碎冰回来，一只自己吃，另一只塞到了墨池的嘴里。

　　冰冰凉凉的液体流进嘴里，又流进四肢百骸，她才觉得舒服了些。

　　她偷眸看了眼稳如泰山的墨池，觉得自己是不是有点小题大做了。

　　“好吃吗？”她眨巴着眼问。

　　墨池听到她说话，一直僵直的背才微微放松下来，不吭声地点点头。

　　林意欢看着低垂着眼眸一脸认真的墨池，他嘴上吸着绿色的碎碎冰，这样看过去居然有些稚气有些可爱，又悄咪咪地笑弯了眼。

　　墨池自然不知道林意欢的注视，只是觉得这冰怎么这么甜，是他从未体会过的甘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