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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瞎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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望着纪述香的背影,周宁疑惑蹙眉。
为何看见她不利索的腿脚,心底会酸酸的难受呢?
奇也怪哉。
这偌大宫殿门槛众多,纪述香被人领着穿过层层叠叠弯弯绕绕的各类大门,门槛过了一个又一个,实在有够累。
终于结束时,她长舒一口气,谢过领路的太监,竹竿轻轻敲着自己摸回屋子。
纪述香并非生来就瞎,故而一个瞎子该有的生活技巧她都不会,她瞎的时间不长,不过短短几月。
所以是在学着做一个瞎子。
说来也是好笑,她都二十有四,人生已过了一半,居然开始学着做一个瞎子,一个……废人。
手中竹竿是居所附近竹林随意捡的,将手握的那一头磨去尖刺裹上布条,便凑合用着。
竹竿碰到明显的硬物,她了然,抬脚跨过,步履又小了些,再从竹竿上感受到敲击硬物的碰撞时,她向前平伸出手,触到布料的粗糙后,又向后探到木凳,缓缓坐下。将竹竿横置于桌案之上。
纪述香这才放松下来,擦擦额角的汗。
背后冷不丁响起一道女声:“如何?”
虽习惯了这人的神出鬼没,纪述香还是会被她突然的出现吓一跳。
但生不出丁点怒意,自那人走后,她很久没有过大的情绪起伏了。
“什么如何?”纪述香反问。
她闲不住,走了这般久,灵魂时刻紧绷,终于摸到茶杯、水壶口,将水壶口对准茶杯,慢慢为自己倒了半杯茶,一饮而尽。
曲音希哼了一声,在她身旁坐下,夺过她的水杯,说:“随我学了这般久的医术,如今付诸实践,效果如何?”
“尚可。”纪述香淡淡道。未有兴奋之感,也难提成就二字。
“那位质子殿□□内似有些什么,以至气血两亏,五脏虚衰,恐日后命不长久。”
“不错,能瞧出这些也算出师。”
“至于男女,”纪述香顿了顿,“倒令我有些许讶然。”
曲音希来了兴致,摸着下巴说:“话说你们这俗世也是有趣,江国太子是个女子,周国储君竟也是个女扮男装的女子。”
“那又如何?”
“我在附近逛了逛,听人言,江宴对她可是有兴趣的很。”
纪述香无意识皱了皱眉,道:“你成日都喜欢些什么乱七八糟的,她二人有何关系,与我们何干?你有这闲工夫,不如多看两本书来的实在。”
“……”曲音希给她来了个爆栗,“年纪轻轻的成日看什么书,你都瞎了还看。”
“再说了,我可是你师父,没大没小。”
纪述香挨了个爆栗,也不恼,只是顺着她的话头:“那敢问曲师父,有何法子可对症下药?”
“你想救她?”
纪述香想也不想便回答:“她的命,与我何干?”
我不愿迁怒于人,可总是不可避免地想,若是那场战役作为主帅的周宁能胜,我夫君是不是便不会死去。
我知战场无情,只是总希望她还活着的。
“你想救也救不了。”曲音希摇摇头,下了定论,“无药可救,若她能安生养着,或可再活一二十年。若不可,再如这般折腾,怕是命数只余三四载。”
“哦。”纪述香只是轻轻回应了一声,便不再多言,重又拿起茶杯,为自己倒了杯茶。
适才是为了解渴,现下不渴了,方品出点茶水的滋味。
茶味苦涩,她到底还是不喜这个味道,也不知那人怎么这般喜爱,口口声声说茶味回甘,哪儿有回甘可言,萦绕唇齿的,只有苦涩罢了。
“若她死去,怕是两国又起纷争。”
“与我何干?”
曲音希默然,半晌,问她:“你已然到了江国都城,你待如何?”
“不如何。”纪述香摩挲着手中茶盏,周身一股悲凉之气,“我曾说过带她回家,可一路走来……我哪里知晓她埋骨何处,尸横遍野,乱坟无数,我没那个能力寻出她来,不若便在此处住下罢,行医治病,伴着她,若她泉下有知,也算不枉这一生。”
曲音希拿竹竿敲了下她的头:“怎的年纪轻轻这般悲观,你不过二十出头,夫君死了再嫁便是,这世上哪有什么谁离了谁便活不了的道理,你若愿意,总会走出来。”
纪述香眉都不皱一下,缓缓道:“你不会懂的。”
“我与她,并非夫妻这般简单。”
“我与她一同长大,她是我这辈子唯一的念想,我没什么大志向,只愿与她相伴到老。”
可世俗就是这般作弄人,分明她已扮作男子了,我们都熬过了那些,拜堂成亲,却输给了……大局。
罢罢罢。
这也许便是她二人的命。
曲音希恨不得给纪述香两眼撑开好让她看看自己现在有多气,怒其不争:“你这般长途跋涉而来,便只为了在此处求一个虚无缥缈的陪伴?”
“对。”
“如此,唯心安已。”
***
“殿下可是哪里不适?”赫诚急得团团转。
周宁松开捂住心口的手,狠喘了一口气,有些奇怪,方才心脏忽然难受的很,就仿佛……仿佛……针扎一般。
她晒然,于现在的她而言,哪儿还有什么重要的东西。
她感受到眼角的湿意,伸手去拂,疑惑于这泪从何而来。
赫诚生怕她是身体出了问题:“殿下可还疼?要不奴才去将纪大夫喊来瞧瞧?”
“不了。”
其实是疼的,而这回,除了惯常的头疼外,双腿也开始疼,似寒冰在骨子里扎了根,要将血肉取而代之。
两相交战,水深火热。
只是再多的不适,也不会比呆着黑暗的水牢里更令人痛苦。
周宁只是笑了笑,道:“已然好许多了。”
日子不就是这般熬么,熬着熬着,就结束了。
她似乎忘记了什么,在牢中时,她应当是梦到了什么的,醒来,却全然忘却。
罢罢罢。
赫诚为她递来一碗白粥,勉强喝了,又饮下大夫开的药,她躺下睡去了。
***
“宴儿。”江帝低低唤道,声音低而充满威严,他指出问题:“你在走神。”
江宴一惊,这才意识到自己在御书房中商议政事。
“是儿臣的不是。”她低头认错。
“宴儿你要明白,身为这天下未来的主人,有些事你可以任性,有些事,容不得丁点马虎。”江帝翻开一本奏折,拿出御笔勾勾画画,他轻飘飘道,“朕力排众议立你为储,希望你不要让朕失望。”
江宴跪下:“儿臣定不会辜负父皇的期待。”
江帝笑了:“退下吧,下去玩玩。”
江宴有些不解。
“把你被勾走的心收回来,”江帝淡道,“朕知晓你前不久寻了由头将那质子关入牢里,朕不过多干预,只是两国之间的度,朕希望你能把握。”
“儿臣明白。”
“男人么,就是贱的,要么打断他的脊梁,要么哄得他忘乎所以。吾儿必不可能做小伏低,这般虐虐性子,倒也好。只是朕望你不要太过着眼于儿女情长。”
“儿臣知晓。”
江宴一路沉着脸回了东宫,一直翘首以盼的玉秋大着胆子迎上来,笑得娇软:“殿下。”
“滚开。”
江宴眼也不抬,冷冷斥道,侍从旋即会意,都没让玉秋近身便将人架走了。
江宴上了武场与陪练对打,拳拳到肉。
不够,还不够,根本不够!
她只为发泄,将一众陪练打得鼻青脸肿躺在地上爬不起来,自己也双手颤抖拳锋紫红。
她胸膛起伏喘着粗气,那双伪装得平易近人的眸此刻布满血丝,一丝乱发垂落眼角,她闭了闭眼,再睁开时,已然清明。
“来人,备水。”
想要的一定要得到,得不到的,想尽手段也要得到。
唯有这样,她才能干正事。才有心思想正事。
周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