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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南城竞图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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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五
南城山庄
这山庄不在都城之内,而在都城北部,背靠延山,凭着山,生生凿出。
山下是平旷无垠的田地,再往前,是几个人工开凿的湖泊,因为天寒,湖水结了厚厚的一层冰。这湖呈网状,将南城山庄团团围住,是绝好的屏障。
在这湖一大三小,中间最大,两侧次之,说是有大小,可其实湖的大小差别并不太大,凭肉眼观,只是一片白雪覆盖的冰面罢了。
风一吹,卷着面上的碎冰,在冰上划出一条条浅浅的雪道。
中间有一座石桥,供行人和车马来往。
因着今日特殊,外人来此都需要请柬。一一核验。
在桥头,几个穿着素白衣衫缀着墨色海棠花的人挡住了应织他们去路。
“请车里的贵客出示请柬,后面的路不可乘车。”是南城山庄的人,几个人的态度恭敬,请车内的人下车。
应织扶着宁减从车里出来,“小心,”她见宁减裹得严严实实,便放宽了心,自己先跳下马车,在车下伸出手扶着宁减,宁减轻轻咳嗽两声,借着应织的力,下了马车。
陈楷在一旁看着,心里暗笑,他们爷真是把自己当成病弱了,去皇宫哪一次需要人扶了。
“请贵客出示请柬。”一人在旁提醒到。
“陈楷。”宁减不悦。
陈楷收敛起心神,将请柬递给那人。
比试的地方在山脚,是刚刚建成不久的景楼。
应织担心景楼的大厅太冷,宁减不能久留。
但是,她多虑了。
南城山庄选的这一方土地,有天然形成的地暖,就算是赤足走在地上,也不会受寒。他们来到这景楼前,已有数百人在此。而这景楼却丝毫不显拥挤,足可见是大手笔。
在景楼的高台上,有一人朗声道:“各位宾客,现在时日尚早,各位可在山庄一层和二层赏玩,请各位于酉初回到此处,竞图将在酉正开始。”
人群便三三两两散去。
“你身体不好,就留在这景楼里吧,我出去走走。”应织还想四处看看。
“将军就这么嫌弃为夫?”,他们明明尚未成亲,宁减自己就演上了,“为夫也没有弱到陪你四处走走都吃不消吧。”
他故意加重了为夫两个字,仗着他的身高,硬是将应织整个拢在他的怀中,“将军莫不是盼着为夫早日归西,所以现在先物色着?”
应织不好跟他动手,从他怀中钻出,站在离他三米远的地方,有些不自在,望向别处:“随便你吧。”说罢便大步向远处走去。
宁减笑笑,只是跟上。
这山庄果然很大。
竟是将半座山都凿开了去。山行至连阙处,开出半山的口,山庄就这么一层一层,凭依山势层叠而上,错落有致,论气势不输那都城的宫殿。
但是山也并非光秃秃的石山,这一二层,路两旁枝杈交错,百草枯黄,可想春日也是花团锦簇,夏日也是郁郁葱葱一片。
这路,是人们时常走的,已经被踩的结结实实。只是有一处,有些奇怪,路的中间高,两边低,似有若无的车辙痕留下。
应织常年在军中,自是对车有几分熟悉。
“你看,这应当是载重的车留下的痕迹。”应织忽然说话,吓了宁减一跳。
“啊,你说什么?”
“我说,这是车载重留下的辙痕。”
宁减挽起衣袖,听见了也并不理她,只是将那残花塞进了自己的袖子,毫不在意十分敷衍地回答道:“可能是为了排水吧。”
“哎,你定王府家大业大,怎么连别人家的残花都摘。”
宁减却突然转过来,靠近她,两个人近到可以睫毛交错,他喉结微微滚动,低沉的嗓音还残存着不知从哪里来的怒气:“是你的话,别说是变成了残花,就算是变成了别人家的残花,我也会抢过来。”
“咳咳咳,”说完这么一句话,他喘息着,手捂住口鼻,想要抑制住自己咳嗽,但不行,指间渗出一点血来。
“你是每次激动之后,就会咳血吗?”应织虽然见惯了血,但是总觉得宁减那指间的血,让她不敢去看。
“算是吧。”宁减向她伸手,“扶我起来。时间不早了,我们回去吧。”
他们行至半路,天色渐渐暗下,到了一处石台,是观赏山下的绝妙地点。
“你看。”
宁减手指之处,便是灯火最为璀璨的景楼。
四角扬起,飞檐翼展尺余,都挂着火红的灯笼,楼上的琉璃瓦,在灯火的映衬下显得更是色彩斑斓,熠熠生辉,楼有三层之高,层层错落有致,有台阁旁逸斜出,也有复道相连,整个楼辉煌无比。配以小亭轩榭,依山傍水。
“这南城家不愧是富甲一方。”就差拥兵自重了。
“当——当——当——”三声浑厚的晚钟,回荡在山庄的每一个角落,提醒在各处的众人,莫要误了竞图的时间,抓紧回来。
三声钟撞完,表示已到酉初。他们便不再多做停留,回到景楼。
景楼内已经不似他们初到之时,这里人头攒动,明亮得犹如白昼,高台前已经摆好了桌几,供画师绘画。
每个人都对这晚上的竞图期待不已。
“这竞图来的人真不少。”应织拉着宁减,防着他们被人群冲散,宁减看着应织把自己像小鸡一般护着,他也乐得自在,只是淡淡地笑笑,并没有说什么。
“陈楷呢?怎么自上山就没有见他。”
“他怎么好意思打扰我们夫妇两个,你说是吧,夫人……”宁减最喜欢看堂堂大将军如同小女儿一般的羞红了脸,他还想多说几句。
“酉正将到,请各位画师即席。”站在高台的着海棠花蓝衣男子高声提醒,画师们开始三两就坐。
应织转身要往高台边走去,宁减拉住他,眼神示意她等等。
她正愣神间,陈楷从远处匆匆赶来,将什么东西交到了宁减手里。
“拿着,这是制好的绮墨,遇水亦能固色。这是毛笔。”说罢就不再多言,随着陈楷往二楼看台去。
应织接过墨,并未多想,也往自己的桌几而去。
画师在标有各自名号的席位前坐下。观者也在看台或三或两并在一处闲聊。宁减则去了正对着应织的一间雅间,坐在窗边,就可以看见应织,整个大厅也一览无余。
待众人坐定,耳边又传来浑厚的钟声,是时间了。
这里大约坐了画师近百,好在这里足够大,画师们就席而坐,地方也还算宽裕。清一色的木几,三四尺长,桌上配好了砚台,却没有笔墨。
应织不慌不忙,拿出宁减给的笔墨。
发了纸,接下来就是揭晓题目了。
还是那海棠花蓝衣的男子上台,他手中捧着六卷竹简,每卷竹简只有六行,每行六个字,旁边的人则拿来一只色子。
规则是这样的,他抛掷色子,第一册的色子数是这竹简的册数,第二次的色子数是这竹简的行数,第三次的色子数则是题目。因着每次掷出只有一个点,而题目则不能是一个字,故此过程须得再重复一词,使之成词,方可为题目。
“这样的出题,倒是不会出现有人提前知晓题目的可能,不失为一个妙计。”一人在看台上说。
另一人也止不住赞同,“这法子,好啊,谁也别想着透题。”
人们说话间,题目就出来了。
第一个字是一个“天”,第二个字是一“下”,所以题目是“天下。”
“时间为一个时辰,请众位开始吧。”
要知道,当今最闻名千里江山图那是经数十名画匠,绘制了数月之久,要在一个时辰画出天下,这还真是非同一般。
放眼望去,尽是一片抓耳挠腮。各路名流画师,提笔却不知怎么落下。
半个时辰过去,大部分画师都有了想法,已经落笔,应织端坐,没有落笔,只是对着墨,在思量着。
台上陈楷看得着急,“爷,您看将军怎么不画,将军虽善丹青,可是她从来画的都是地图,哪里会画画呢。”
宁减慢慢悠悠,拿起一块糕点,塞住了陈楷的嘴。
陈楷只好闭嘴,静候佳音。
过了一会儿,有人起身,留下画作离场了。应织还没有开始。
又过了一会儿,又有人起身离开了。
应织才开始动笔,她磨了墨,提笔开始画画。
她挥毫泼墨,在画上点了数点之后,便也离场了。
应织究竟要做什么,宁减也看不清了。
似乎是注意到了台上的他,应织抬头看了看他,又看了看天。
看了看天?
宁减顿时了然。
很快,一个时辰到。
大多数画师还是按时间画完了,只留下几人。
“哎,我还没有画完呢,你们把画给我。”未做完的画卷被强行收走,那人瘫倒在地。
来这里都是对山庄有所求,画未做完,自然也不能再有所希冀,如同一场大梦,破了,也碎了。
画被手上来以后,就请众人等着,自有他们山庄的老主人评判。
画送到了老庄主手中。
老庄主在景楼的三层最深处,有一间特别为他老人家的阁楼,所有的画都送到。
老庄主并不用细看,只消一眼,他便可以看出画的好坏,他是画痴,一身观画无数,只是今天这些画师的画,都不入他的眼。
无非是画些山水虫林鸟兽。
眼看着老庄主越看越摇头,画都看完,没有让他满意的,这属下的人也慌了。
选不出老庄主满意的画,陛下那里肯定就不能满意了。
“就这些,没有别的了。”老庄主压着怒气,问他的庄正,游直,正是刚才海棠花蓝衫的男子。
要往日,游直肯定会说没有了。但是今日,他确实去掉了一幅画。
“老庄主,我确实少了一幅画,但那副画实在画得太差,只有几个墨点,我便没有拿来。”
老庄主一听,两眼立刻放光,“快去拿”。
游直闻言,亲自去取那幅画。
不多时,画便被呈了上来。
老庄主看见那幅画,仰天大笑。
“定下了,今年的画魁便是此画。”
而另一面,在宁减所在的雅间,陈楷急得团团转,他不时向窗外望一望,“这怎么还不出来啊。评画要这么久吗?”
宁减应织二人,一个淡漠如水,一个自信满满。
当——
“今日画魁已经由我庄主评出。”
在高台上,支了一个画架,画卷挂在上面,系着绯色绸带。
那绸带轻轻被拉开,
众人汗颜,倒吸一口冷气。
这是什么?
一副画满了点的图。
大家显然对这幅画成为画魁十分不解,甚至有不服的画师,当堂叫骂。
“我看你们这山庄也没有什么人才,这一副乱花的点子也配天下两个字?”
“就是,就是。”
“我们不服,重比,重比!”
很快有人应和起来,叫着要重新开赛。
一位白发苍苍的老者被扶着上台。
有人认识,这就是山庄的老庄主。
见到老庄主上来,众人纷纷要求他给一个交代。
老庄主抬抬手,示意大家稍安勿躁,他说:“此次竞图本以巧思为主,而心思最巧着,非此图莫属。”老庄主指着画说,“此画最是囊括了天下这两个字。众位请看。”大家的目光随着他的手移动,“这不是一般的墨点,这画的是二十八星宿。”
话一出口,大厅内的画师就沉默了大半。
“不知哪位是应画师,可否与众人解此画?”老人在空中拜了一拜。
应织望了宁减一眼,对方投来一个眼神,应织便下了楼。
众画师见是女子,心下不由更为震撼,何况还是一个容貌昳丽的女子。
“此画画的确是二十八星宿。史记云:‘天则有列宿,地则有州域。’这天上的星宿分别指配地上各州,江山难画,天下于穹顶之下,此乃分野。”
老庄主抚着胡子,微微笑,“各位可还有异议?”
众人皆沉默不语,刚才叫嚣的画师也没了气焰。
“此画间,参、心二宿被着墨过多,参辰寓意兄弟不和。这画是要呈给皇上的,你这女子如此作画,是想暗示皇家兄弟不合吗?”本以为事件已经平息,却有人大声出来质问。
应织正要上前分辩,一人将她揽在了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