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0、14、九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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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惜朝似乎犹豫了一下，刚刚那一下戚少商若是将剑拔出鞘外，或者但凡沾染上一星半点的杀气，他都有十成十的把握挡开。偏偏他只是拿剑鞘轻轻巧巧地拨掉了他的斗笠，于是说不清道不明，仿佛一直错身而过都已经习惯了一般，等待了一辈子那么久都不曾发生过的事情临到这个时候反而令他有些不知所措了。
深吸一口气，他长身而立转过身来，皮笑肉不笑地一拱手，“大当家的，一日不见，如隔三秋，我们也算得久违了。近日可好？”
好个“一日不见，如隔三秋”。等等，什么叫“一日不见，如隔三秋”？
戚少商琢磨半天，最后回他一个肉笑皮不笑。“你都好好的，我怎敢不好？”
那一声大当家的唤来，有再多的怨气怒气，此时也消散了大半。只有以前在连云寨的时候，众兄弟这么唤他，这些年物是人非，顾惜朝也曾唤他戚大侠，戚楼主，或者干巴巴的戚少商三个字，终于还是“大当家的”这一声听到耳里，最是亲切，也最是纠结。
戚少商回头看了看周围一片大好风光，赞道：“上了九天崖，怕是更如人间仙境吧？我真是佩服你，明明生在烟雨江南的一介书生，偏偏喜欢那塞外的罡风。若是我，长留此地也心甘情愿了。”
后面的孩子奔上前来，满口叫着师父，顾惜朝则唤他的乳名——阿笑。他摸了摸孩子的头，打发他去收拾渔具，这才向戚少商道：“此地离九天崖总坛还有许多路，天黑也到不了，山腰有教中一处别院，委屈大当家的先歇一歇脚吧。”
一个竹篓泡在湖滩边的水里，那孩子才一提起来，里面一声声哗啦啦活鱼蹦跳的响动，戚少商笑道：“今日可有杜鹃醉鱼吃了？”
阿笑哼一声，撅嘴道：“你想吃我师父亲手做的鱼不成？没门！”说着提了竹篓，扛了鱼竿，蹦跳着向山道上走去。
顾惜朝不置可否，跟在后面慢慢走着，三人向着湖的另一头边行边聊。戚少商道：“怎么想到收起徒弟来了？”
顾惜朝道：“白虎堂主手下原有兵马三十万，当年起事，自南而北，横扫中原，后为洪载出卖，几乎全军覆没。可巧，这个孩子也姓谢，乃白虎堂主的遗腹子。那一年圣女遇上谢寒江，大概是想为这孩子找个义父吧。可惜……这些年里倒是跟着我多一些，不过教他读书认字，习些粗浅的功夫，至于将来能走多远，全凭他自己的造化了。”
戚少商听得他这一番话说得低沉温婉，竟是真的有了归隐山林的打算了一般。顾惜朝回头一瞥，笑道：“大当家的，你已有了你的江湖地位，也许见了这一处的风景，真的有了归隐的念头，但是我不行。”
“是以，我到了这里，却避而不见么？怕我邀你一起隐居此地，不忍拒绝？”戚少商颇玩味地观察着他的表情，竟是有些闪躲。怎么，他真怕在这样的景致里，就经受不住诱惑，会动了念头索性退出江湖？
顾惜朝微晒，“我以为你是问我讨要那三十万尾羽箭和万余副战甲。”
“那么，好吧，速速还来，饶你不死！”
顾惜朝“噗嗤”一声，“我若是不答应呢？”
是呵，他若是不答应呢？戚少商想了一想，勉力一笑，“你大费周章的，将我剩下的钱骗了来便宜给小妖，他甚至都不会承你的情，我不信你有那么好心。今日若不能给我一个合理的说法，也许我就赖着不走了。”顿了顿，又补充道，“当然教主大人需得管吃住。”
穿过一条林中小道，前方峡谷后果然有一挂瀑布，水声轰鸣，雾气蒸腾上来，溅得人衣衫都湿漉漉一片。正当戚少商以为他们要穿水帘而过时，顾惜朝轻唤一声，“阿笑……”
那孩子心不甘情不愿地走到瀑布边的一块大石上，往下掏摸了一阵，只听得侧旁有石头摩擦发出的喀啦声，一个两丈高的石门渐渐打开，若不仔细观察，当真伪装得十分精巧。
戚少商嘴角一抽，道：“刚刚那孩子向我编的谎话，可是你教的？”
阿笑一撅嘴，“我都听他们说了，你是师父的死敌，我骗你有什么错？”
戚少商摸摸鼻子，凑近了顾惜朝道：“看来，造反也是你做教主的一大资本么！看这孩子对你崇敬的，黑白不分了都。”
顾惜朝横了他一眼。
戚少商笑得得意，身影一闪，已经跟着孩子进了石窟。
“若从瀑布下面过去，会有什么？”
“洞穹里面堆满石棺，他没骗你，只是前面是一条血路，有教中各堂各派重兵把守，闯上九天崖，要武功，要谋略，还要运气。”顾惜朝语气寡淡。
话是这么说，戚少商仍是觉得背上一阵寒意，想必当年在连云寨雷家庄毁诺城神威镖局的连番追杀之中，顾惜朝就是一人独上蜀道，杀出一条血路。他独来独往惯了，临到最艰难的关头，可有想起过他？只是，当时的自己在哪里？他忙着接管风雨楼，焦头烂额，等听说这件事的时候，顾惜朝早入了魔教。
一时想得出神，不知不觉已经走出山洞，又往前几里地，只见一派鸟语花香，林道尽头隐约可见几间屋舍，有门庭有院落，不算气派，却雅致古朴，果然是教主大人闭观省思的一处别院。旁边几畦菜垄，种着些寻常小菜，却又分明不寻常，山下明明正值冬日，照理这山上更冷，这一处却不知道哪里来的暖风，或者有温和的地气泉眼，瓜果豆蔬热热闹闹爬了满架，一丛蔷薇正开了几朵，散发着悠远的香气。在这样的深山里建造小屋，光石料砖瓦运上来也是颇费周章，更何况九天崖上宛若宫殿的魔教总坛。想来当年退守至这一带时，颇带了一些能工巧匠金银财宝来，且这个教派发源于西域，或者还有些什么流亡贵族之类的。戚少商来之前让杨无邪整理了不少东西，这会子一边回忆一边对照，仍觉得只一处小院落已经远远超过他所想所闻。
院子里有一名老仆在，见顾惜朝来了，恭恭敬敬垂首而立。“教主有客自远道而来，可需添些什么菜？”
顾惜朝瞟一眼戚少商，道：“不用了，只需把山石后地窖里的佳酿取来便可，九现神龙无酒不欢。”
老仆躬身退下。
顾惜朝引戚少商就在外面的露台上坐了，缠满藤萝的篱笆外，轻纱样的云雾不时飘忽来去，于是湖光山色在眼底时隐时现，如梦似幻。
戚少商心驰神荡，伸出手去握住顾惜朝，“何时有了退隐之心，千万记得知会我一声。”
顾惜朝莞尔一笑，“你道我退隐了，便可以在这里安享天年？这世上无处不是江湖。况且一砖一瓦皆是教中的宅地，非我私人府邸，便是一教之主，你以为躲懒到此处是为何？每日里有来自各地分舵的飞鹰传书，吃穿用度，争抢地盘，斗殴滋事，连娶媳妇生了娃娃，都要求教主赐个好名字。我不擅长那些事，都由教中其他人在管理，还是喜欢住在这里，出入也方便，此地到前方二十里处便是教中的马场，再二十里外是白虎堂的军营重地，当年兵败后退守蜀中，白虎堂主之位一直虚空着，兵权由我执掌。收归教中的余部大多遣散到各地分舵务农经商，我在此处只留了一万精兵。饶是如此，每年的粮草也如一个无敌洞。若是没有这个由头，一样要回山上忙，反正你一直在做风雨楼楼主，忙些什么江湖斗狠的事，你比我更清楚。何况你因得没有教务，好歹不用操心布教，一天到晚装神弄鬼。”
戚少商骇然，看了看身侧的孩子，“一教之主，怎么说这种话？”
顾惜朝不以为然，“摩尼一教，本是光明大神创立以解救众生，人若有了信仰，心中无比坚定，可尝尽人间百苦而不觉艰难，这原本是好的。只是这一教派自西域而来，一到了中原便水土不服，被人妖化为魔教，我早有改换教名教义的想法，教中的长老有反对有支持的，此事还在商议之中。天下的百姓挣扎一生，到头来莫不是企盼一个来世，不装神弄鬼又摆不平……罢了，不说这个了。”说到这里，顾惜朝转头吩咐小弟子去将房中的一卷羊皮纸取来。
不一会儿，老仆已将酒坛子和一碟花生米先端了上来，顾惜朝在桌上将羊皮纸铺开，向戚少商一一指点。原来上面竟画了自魔教西风马场以东直达大散关的沿途布防。马场和军营选在此处，可由河谷低地一路往东，若是轻装简行，可朝发而夕至，遏汉中入蜀北之咽喉。
戚少商经他一番指点，展眉道：“怪不得，将那笔钱送到小妖手上，是让他封了从淮河至秦岭一带的南下之路。”
“不错，眼下金人从东路过，韩将军黄天荡一战已令敌军闻风丧胆；中路自瓦桥关至鹰扬关，赫连家二十万重兵拦敌于天堑之北；金人再想南下，除非自这里。”说着在长安自秦岭处划了一道线，“大散关居蜀北山势之险，只要守得此处，可保大宋半壁江山。”
戚少商对照着地图上的大散关布防，转头回望，北方巍巍群山被挡在高入云霄的九天崖之后，但是他仿佛望见几百里之遥，层峦叠嶂之中，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磅礴气势。这，才是顾惜朝想要的天下吧？
作者有话说
第90章 14、九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