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魔》晚照

3、（二）

　　紫英对于自己和玄霄这一战，其实不曾抱有多少侥幸心思。他深知，玄霄既然能从东海毫发无伤地脱困而出，那么就算自己如今已有百年修为，也不过是蚍蜉撼树，可他依旧还是选择了拔剑。

　　这世上有一种人，他们择善固执。

　　慕容紫英便是这样的人。

　　就如多年前，他同天河说过的那番话。

　　……我自问并不畏惧世间强权，自己的生死也可相轻，若是用我一命，能换菱纱一命，我定会毫不犹豫……

　　当年如此，今日亦然。

　　纵知不敌，他这一剑，却不曾有过半分犹豫。

　　慑天挟着龙吟之声而去，仿佛要将这幽深夜色都撕成两半。寂静山林间，只见寒光如练，飞也似的闪过。

　　一剑之威，光寒四野，便是玄霄也被那倾如水银的光芒炫花了双眼，再睁眼时，如山剑影已到了近前。

　　上清破云剑。

　　玄霄上一次见慕容紫英使出上清破云剑，还是在百年前的卷云台上。只是他却不知，那日之后，慕容紫英再未使过这一式，象征着琼华剑术至高境界的上清破云，也随着琼华的陨落，一并埋在了时光深处。

　　玄霄在那一剑即将近身之时向一旁踏了半步。咫尺之距，他可以清楚看见蕴在这驭剑之人眉目中的坚毅神色。

　　果然，是宗炼教出的弟子。他这样想着，手下却没有半分留情。右掌赤芒涌动，朝着那一剑平平推出。

　　这一掌后发而先至，全不为漫天剑影所扰，径直便拍在了慑天剑身之上。而原本萦绕在玄霄身侧的赤色光芒，也如火舌一般，迅速吞噬了慑天本身的锋芒。

　　一招之下，胜负已分。

　　紫英只觉胸口如遭重击，半边身体滚烫似火，随即便如断线的风筝般，被远远震飞了开去。

　　玄霄看着那具身体重重摔在尘土中，好整以暇地收回手掌，正要走上前去，却闻吱呀一声轻响。他是极聪明之人，瞬间便知道发生了何事，足尖轻点，往慕容紫英方才跌落的地方疾扑去，却终究还是晚了一步。

　　那原本该束手待毙的人，此时已不见了踪影，而在旁边不远的一处山石上，却还残留着半幅衣袂。

　　千年前姜国地宫的入口，便在这处山石之后。紫英在身体跌落的一霎那，启动了洞口的机关，落地时左臂一撑，刚好落入那洞口。而那处山石也在他进入之后又迅速闭合起来。

　　玄霄不曾想到地宫入口竟在山石之中，便是紫英自己，也只能在心中暗道侥幸。若非玄霄托大，又刚好将他打落在此地，自己只怕已无路可退。

　　山石之后是一条斜斜向下的狭长甬道，紫英心知那两块山石阻不了玄霄多久，所以一落入地宫，便拔足飞奔，甚至连自己身上的伤势，都顾不上检视。

　　这地宫虽是姜国太子昔日铸剑之处，占地却极为广阔，内部结构错综复杂，贸然闯入之人，很容易迷失方向。紫英如今，便是希望能够借助地形之利再多拖延一些时间。

　　他一路往深处跑去，并不刻意辨认方向，足过了半柱香功夫，才来到后殿的某处宫室。

　　魔剑此前受到羲和剑气激荡，小葵身在其中早有所觉，却被紫英封在剑匣上的封印所阻，一时尚不知外界发生何事，听见紫英停下步子，才急急在剑中问道：“紫英，外面发生了什么事？”

　　紫英扶着宫墙缓缓坐下，这才从剑匣中取出了魔剑。

　　小葵迫不及待的现身，却见多少年来始终衣冠楚楚的青年而今面色惨白，发鬓微乱。慑天静静躺在他身侧，剑身上有多处裂痕，如水般的光华都消失殆尽，黑黝黝的便如同废铁一般。

　　小葵骇了一跳，急道：“紫英，你怎么了？”

　　紫英试着动了动身体，发现自己右臂以下已经没有了知觉，而顺着慑天侵入他体内的羲和之力，正与他自身的真气绞杀在一起，时而冰冷时而灼热的气息，令他恨不能立刻就死去。

　　可是还不行……还有一件事情……

　　他背靠墙壁重重喘息了几口，方才抬起头来，对小葵挤出一个微笑。

　　“小葵，抱歉。”他说着，咬破左手中指，在剑身画出一道封印。淋漓在指尖的血滴仿佛被剑身内的魔气所吸引，刚一触及剑身，便立刻消失不见。

　　“紫英，你要做什么？！”小葵不安的叫起来。她隐约感觉到那个封印的力量与以往有所不同，而青年越来越惨白的面容，仿佛也在印证她心底的猜测。

　　“我已无法净化这剑上的怨气，只能用元神将它封印起来。否则，此剑落入师叔手中，必定后患无穷……”紫英的眼前满是星芒飞舞，平日里再简单不过的抬手动作，如今都要耗尽全身力气方能完成，可他却始终不肯停下手上的动作：“小葵，你不必担心，若日后有人能将此中怨气净化，这封印自会迎刃而解。”

　　“可是，紫英……”小葵已经急得快要哭出来了，她虽不通世事，却知道以元神封印魔剑是最最凶险的方法，那意味着封印魔剑之人的命运从此便和魔剑休戚相关。剑在人在，剑毁则人亡。她不愿紫英变成那样，却已来不及劝阻，剑身上的封印已近完成，魔剑中的力量不断将她拉扯进去。

　　“紫英……紫英……”少女低低的抽泣盘旋在空荡荡的宫室内，紫英低叹：“抱歉，小葵……”

　　一直以来环绕在魔剑上的紫色剑气，都被他以己身元神强行封入了剑中，如今那魔剑看起来，便只是把花纹古朴的普通长剑而已。紫英完成了这道封印，便再也支撑不住，任凭魔剑从他手中滑落，他只无力的靠在墙上，看了眼终于寻至此地的玄霄，嘴边却露出一抹清淡至极的微笑：“你来晚了，玄霄师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