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8、父帝 ...
-
有了足够的粮，灾情就能稳定下来了。君明怀下令严格排查，灾民住的厢房必须仔细打扫，一天两扫，开窗通风，由医馆布药，挨家挨户去送，三次布药，两次问诊。另外又开了两口井，收集积雪融水，保证水源。
“父帝老跟着儿臣做什么？”
“看看有什么能帮上你的。”
“父帝九五至尊，儿臣不敢使唤父帝。”
“使得，使得。”
暗卫将药送来了，黑漆漆明晃晃，头大的一个碗，君明怀皱了下眉，准备速战速决。
君轻尘伸手将药碗拿来，一勺一勺喂给他。
君明怀脸色有些不好看，摇摇头：
“父帝，儿臣自己能行。”
“没事。”
“喝个药而已，儿臣这么大了能料理自己。”
君明怀扫一眼，发现所有人目光都在看自己，天子在侧，他谁的脸面都不能拂。
缸大一个碗谁给配了个这么小的勺？这是想苦死他吗？
一勺一勺的，长痛不如短痛，君轻尘目光恳切，君明怀脸都绿了。
“父帝是想苦死儿臣吗？”
君轻尘手一下止住了。
君明怀接过药碗，一口闷了进去。
他抬头，又对上君轻尘恳切的目光。
君轻尘默默从袖中掏出一个罐子，打开里面是鲜艳的山楂糕，上面还插着竹签子。
“你尝尝，我第一次做，可能不好吃。”
君明怀隐忍着一语不发，君轻尘喂他，君明怀微微伸着脖子，小小的咬了一口。
酸......
山楂糕这辈子他就没吃过这么酸的。
他认了栽，他爹在厨艺方面从来就没有什么天赋可言。
被自己亲爹支配，这种感觉实在恐怖如斯。
君明怀头都大了：
“您去休息吧。”
“我不累。”
“您折子还没批吧？大臣们都等着您发落呢。”
“等你睡了我再批。”
“您多大年纪了，还跟着我们小辈瞎折腾。”
君明怀不再理他，眼前堆了一摞账本，他拿着算盘一阵噼里啪啦。
“你说给我，我帮你。”
“火龙油，盐铁，高利贷，折的钱都用来买粮了，每一笔数量都不一样，弄错了怎么办？”
君轻尘闻言手一顿：
“你要是累了，我替你算会儿。”
他解下披风盖在君明怀身上，替他拢了拢耳边的碎发。
“父慈子孝，父慈子孝。”
礼部尚书带头，九渊跟着瞎起哄。自以为活跃气氛，很有一套，不料君明怀的账全都弄乱了。
“差不多行了，不想让我难过，就别叫唤了。”
两人声音戛然而止，君明怀把披风向上拉了拉：
“都去忙自己的去，杵在这里干什么？”
不多时算完了，君明怀低头，从怀中拿出一个锦袋，他手指一遍遍摩挲着锦袋，一边看着那些发黑的小米，满眼都是心疼和惋惜。
君轻尘看他，一时说不出话来。
君明怀长叹了口气。
“很...很多吗？”
“璇玑官署堆了一层又一层，堆的比人都高......”
他猛然想到了什么：
“父帝比儿臣都清楚，何不亲自去看看，反倒问起儿臣来？”
这下好像刺激到了君轻尘，只见两人四目相对了会儿，君轻尘欲言又止，悻悻的出去了。
君明怀长吁出一口气来，总算是走了。
他向后靠了靠，从衣襟里拿出一块白色巾帕，里面包着一只赤金色的凤尾镂空长钗，那时他戍边时谁都不见，慕容少绾托九渊把这只长钗带过去睹物思人。这只长钗他放在枕边整整伴了他十五载春秋，他疲惫的阖了阖眼，竟睡了过去。
又不知过了几时，有人拉了拉他的袍角，他低头把长钗包好，放回衣襟里。抬起头来，眼前站着一个小姑娘，也就二三百岁的样子，小小的好可爱一只。门外零星的又站了两个人。
“小妹妹，你站在这里多久了？”
“我刚来你就醒了。”
声音甜甜的，奶奶的。
君明怀嘴角漾起一抹温柔的弧度，指了指外面的两人：
“那他们呢？”
“也刚来。”
“都进来。”
“哥哥为什么哭了？”
“哥哥没有哭啊。”
“哥哥骗人。”
“哥哥从不骗人。”
他摸脸，发现手上全是泪，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哭了。
“哥哥很难过吗？”
“对啊，哥哥的娘亲不在了。她去了很远很远的地方，再也不会回来了。”
“很远很远是多远？”
“哥哥也不知道。”
他的声音嘶哑，像是裹满了血的砂纸刮过粗砺的墙面。
“哥哥，给你吃糖糖。”
肉嘟嘟的小手捧着一块糖递到他跟前：
“都怪我贪嘴，糖糖都被我吃完了，就剩这一块了。”
小姑娘眼中闪过一抹愧疚。
“哥哥不要，你拿回去吃吧。小妹妹，你来这里干什么？”
“哥哥，今天的饭香香，我能不能再喝一碗？”
她一下子从身后拿出个空碗来，那个碗比她的脑袋都大。
“好，以后到了饭点，想喝就到哥哥这里来，想喝多少喝多少。等以后不打仗了，有了吃的，哥哥给你做好吃的。”
“九渊，再让人给这孩子盛一碗粥，问问旁的人还要不要添饭。”
时局动荡，还有糖吃。君明怀朝礼部尚书笑了笑，礼部尚书连忙拱手作礼。
孩子一边吃着，君明怀一边看着她。衣服干净，脸色倒还红润，白白的，肉乎乎的。
“殿下，那二位说是有急事，要属下通传一下。这孩子说是还想吃一碗饭，我就单独把他们领过来了，属下提前和孩子父母通了气的。”
门口的暗卫说道。
“那就好，以后再有什么事，你直接让他们过来找我便是，我不在提前跟你打招呼，你把人记住，等我回来你找我。”
“是。”
“哥哥，你都会做什么好吃的啊？”
“排骨汤，灌汤包，油焖虾，水晶肘子，糖醋鱼，各色烤肉和糕点基本上都能做，你想吃哪一个？”
“我想吃奶黄包。”
“可以啊，为什么知道哥哥这里有吃的？”
小姑娘的神情变得严肃起来，看了一屋子的文武大臣：
“因为就你最好看。”
一群人哈哈大笑，君明怀也跟着笑起来。
“你二位何事？”
君明怀在这里主事，负责运粮，大多数人都见过君明怀，给君轻尘行过礼后，君轻尘眼神示意，让他直接问君明怀。
“拜见殿下。”
“免礼。”
“殿下，下民于十五日前与城北樊庄订了一批货，今日刚收到消息，那批货因为雪灾连绵，过不来了。”
“什么货？”
“十五篓棉花，三百匹布，二百匹缎。”
“稍后本宫派五十骑兵和车马前往樊庄，帮你把货运回来。另外，本宫出三倍价格，货卖不卖？”
“殿下，那些货不值这么多钱。”
“本宫说值就值，秀丽军已经好几年没有好冬衣穿了，有钱却买不到，求人都求不来的东西，也难为我一年四季，除了打仗，就是给他们拿织机和针线，一件一件的往出缝和补。”
君明怀意味深长的看了君轻尘一眼。
君轻尘连忙低头。
“你那里有织厂吗？”
“有的，在义庄。”
“义庄离璇玑不远，不如直接拉回义庄，本宫出四倍价格，在你那里织冬衣，宫里的绣工本宫用不起。”
“谢殿下大恩。”
“无事。”
小姑娘的父母寻来了，大抵听说君明怀凶名在外，一时吓得面色如土，好像君明怀能把他们家姑娘给吃了似的，君明怀不以为意，一双眼飘向了别处。
“阿娘，我还不想回去，我想和哥哥玩儿。”
孩子父母看向君明怀。
君明怀点头应允：
“行啊，晚点儿再回去，不迟。”
“哥哥，我给你转圈圈。”
小姑娘双手举过头顶，手比着爱心就给君明怀转圈圈，君明怀笑着，拍着手，轻轻哼了两句曲子。
小姑娘转晕了，一下子扑进君明怀怀里，君明怀吃力地拖住她，手指刮了刮她的鼻尖，挠了挠她的颈窝和圆圆的小肚子，把小家伙逗的咯咯直笑。
孩子爬上来仰头亲了他脸颊一口，对他说：
“哥哥，等我长大了，我要嫁给你，你等我。”
这下把孩子爹娘给逗乐了，面红耳赤的，有些不好意思。
“能给殿下当媳妇儿，这辈子都值了。”
一众大臣品评道。
“童言无忌罢了，你们一群人看热闹也不嫌事儿大。小妹妹，哥哥有喜欢的人了，不能失言给你，失信给她。哥哥没什么优点可言的，你长大一定能找到比哥哥好一千倍一万倍，疼你爱你的人的。”
君明怀给她塞了两块糕点，拿牛皮纸包住，怕她再饿了，一时半会儿又等不到饭点。原是沈清辞怕他饿着，特意塞给他吃的。能吃是福，总不能饿着孩子。
“哥哥，我明天还能来找你吗？”
“嗯，你要问刚才带你来的那个哥哥，明天我不一定在这里，要是我有时间了，就告诉这个哥哥，让他过去领你好不好？”
“嗯。”
******
当晚，君明怀就彻彻底底的感受到了什么叫父爱。
原是天要黑了，该睡觉了。
君轻尘拿着一个接了热水的盆子进了君明怀营帐，第一句话就是：
“先擦个脸吧，擦完脸好安眠。”
“嗯。”
只见君轻尘给他把棉布浸湿，扭干，下一步就要往他脸上盖了，任凭君明怀如何尖叫，水灵灵的给他把脸擦了。
“这活儿让九渊他们去干就行了，劳烦父帝......”
“没事。”
只见君轻尘从怀里掏出一把梳子，看着君明怀那一头浓密的青丝，更加产生了浓烈的想法。
然后就给君明怀梳头发了，眼见着有一根头发掉下来了，君明怀是肉眼可见，赤裸裸的心疼，敢怒不敢言，好不容易等他梳完了，前前后后总共掉了两根头发。
君轻尘扫一眼看见他身上还落了两根，拾起来就扔进了火盆，见他手里还攥着两根，他顺势就拿了过来，又丢进了火盆。
君明怀挣扎着，短暂的听见一阵火里的噼啪声，肝胆俱裂。
“好了，睡吧。”
君明怀被抱起来放到床榻上，君轻尘扯过一旁棉被盖在他身上。
“等等，我等会还要去清辞那里。”
“去他那里干什么？”
“有事要和他说。”
“你们两个能说出点啥？”
“能说出来。”
“说不出来，明天我让他过来。”
“我过去，他忙。”
“他不忙，睡觉。”
君轻尘一把按住他，就像哄小孩儿似的拍着他的背。
君明怀无奈，老把他当孩子看，蜷在一起，看位置不够，又蜷在墙角边，便睡着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