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拾糖》幼也

4、检讨

　　沈燃诧异地挑了挑眉。
　　小刺猬的刺呢？
　　他认真地看了眼姜盐。
　　第一次看见她就知道这小姑娘相貌不俗，细看竟有几分耐人寻味。
　　姜盐的眉毛微微向下挑，呈浅浅的弧状，极衬她那双狐狸眼。眼尾向上翘着，照理说应带了几分天真之气，而她的眼睛却带了一丝妖气。不同于常人褐色的眼瞳，今天的瞳仁极黑，上头好似蒙了层湿漉漉的水雾，莫名地横生出几分妩媚。
　　姜盐眼睑微微下垂，乍一看像只乖巧无比的兔子，细细看来，温暾之下掩盖着不耐烦，还有两分不可一世。
　　沈燃无声嗤笑。
　　李主任很吃这一套，小姑娘文文静静的，说话细声细气，道歉也十分诚恳。他态度软和了些，但还是皱着眉问道：“那怎么现在才到？”
　　“对不起，我睡过头了。下次一定注意。”姜盐无辜地眨巴了下眼睛。
　　“下不为例啊，”李主任手一挥，“边上和他们一块儿站。”
　　姜盐本以为这种铁面无私的主任少说也得让她写个数千字的检讨，不料却轻轻放下。她乖乖地和沈燃他们一块儿站到了边上。
　　姜盐近视没戴眼镜，走近了才发现她旁边的罪魁祸首是舟老板清吧里的那个“板寸头”。
　　她气不打一处来，和沈燃也没必要装了，她偏头小声骂道：“你有病？我招你惹你了你要拉我下水？”
　　沈燃嘴角不可察觉地一扬，做出一副很惊讶的样子：“嗯？我还以为你觊觎我的美色，好心把你叫上来，好让你近一点看我。”
　　姜盐：“……”
　　她暗暗地翻了个白眼，转过头去。
　　殊不知刚刚两人偏头说话时阳光下的影子一部分重叠在一起，台下的人虽然看不清他们的脸，但从影子上看去好像两人在亲昵交谈。
　　台下言情小说看多的女生们开始自动脑补出八百集的戏。
　　高二一棵草这么快就被一初来乍到的小姑娘收了？还是青梅千里迢迢来寻竹马？
　　等周应讲完了一堆索然无味的废话，沈燃一首插兜，一手从裤袋中掏出一张被折的旧巴巴的纸。
　　姜盐用看智障的眼神看着沈燃走到麦克风前，领导似的环视一周，清了清嗓子。
　　“咳——嗯。”
　　大概是没想到这次的麦克风音效这么好，连清嗓子的声音都能这么响，离音响很近的沈燃被吓了一跳，小声骂了句我操。
　　沈燃镇定地调整好表情，懒洋洋地用有点撇脚的英语道：
　　“Good morning啊ladies and gentlemen！”
　　“……”
　　姜盐被自己的口水呛到了。
　　台下的人哄笑成一片，李主任怒视着沈燃，眼睛要喷出火来。
　　正要把沈燃揪下去骂一顿，就听见沈燃一本正经地开始检讨。
　　李主任全程死盯着沈燃，仿佛如果再从沈燃嘴里听到任何一个不正经的字都要吃了他。
　　“检讨人，沈燃。”
　　随着沈燃最后一个字落下，李主任眉头微微舒展，道：“今日晨会到此结束，请各班有序回教室。”
　　“你们几个都可以走了。沈燃给我滚到我办公室里去！”
　　沈燃耸耸肩，乖乖地滚了。
　　走过姜盐身边的时候，沈燃眨巴了下眼睛，放了个电。
　　姜盐一个眼神都不屑于给他，径直下台。

　　姜盐刚下台就看见一个略有些胖的中年男老师站在边上，像是在等她。
　　老师一看见她，就朝她走过来，慈祥地开口：“小姑娘很漂亮啊，叫姜盐是吗？”
　　姜盐瞥见老师的发旋处只长了几根头发，近乎突了。
　　她假模假样地咳嗽了几声来掩饰即将脱口而出的笑声，点了点头。
　　“我叫郑非，是你的班主任。”郑非向她伸出手。
　　姜盐没料到班主任与转校生第一次见面还要像领导人会晤一样握手。她愣了下，讪讪地伸出手与郑非握了握。
　　郑非笑着拍了拍她的肩：“走，去我办公室签字，还有领书。”

　　出租车师傅倒是没说错，一中环境还真挺优美的。
　　主要是因为绿化做得很好，树木青葱。姜盐看着一片自然绿就舒心。
　　办公室里除了几个非班主任不用去开晨会的任课老师，还有一个女生在订正作业。
　　傅青瓷本就心浮气躁，一见到有人来立刻抬起头向门口看去。
　　傅青瓷与姜盐对视了几秒后冲姜盐笑了笑。
　　傅青瓷眉眼长得很精致，像是有人拿笔描画过一般，噙笑时嘴角有一个小梨涡。
　　郑非坐下来，拿起桌上的老式玻璃杯喝了口茶。
　　放下后玻璃杯上那几个隶体红色大字正对着姜盐。
　　A城师范毕业20周年同学聚会纪念品。
　　姜盐憋不住，小声地笑了出来。
　　郑非正附身在柜子里拿文件，并没有察觉。
　　“手续啊资料啊你小姑……是你小姑吧？都给你弄好了，你在这签个字就可以了。”郑非有些粗短的手一直指着签字那一栏直到姜盐签下大名，“喏，这些都是要用的书，给你装这个箱子里了。”
　　姜盐一愣，顺着郑非手指的方向看去，一个透明塑料箱，书全部按科目一摞一摞分了类，整整齐齐。
　　“谢谢。”姜盐道。
　　大概是差班教多了，郑非闻言愣了下，还有些受宠若惊。
　　“没事没事。”郑非一挥手，帮姜盐抱起箱子，“走，去班上，做个自我介绍。”
　　箱子挺沉的，郑非抱起箱子走微微有些吃力。姜盐好几次想上手帮个忙，但是看郑非昂首挺胸又十分任劳任怨地大步走在前头，她讪讪地收回手。
　　走进教室，姜盐觉得自己的天性要被释放了。
　　一群人聊得热火朝天，天塌下来都不能阻挡他们聊天的热情似的。角落里几个人拼了几张桌子在玩扑克——斗牛，赌钱的那种。
　　“双牛啊！双倍价钱啊！拿来拿来！”
　　“应哥手气可以啊！”
　　“秦衍你还欠我八块五啊，凡是借钱都是九出十三归啊。”
　　那几个钢镚儿被丢来丢去，发出“叮哐”的声响。
　　郑非听到“九出十三归”时，右眼皮猛地一跳，转头对姜盐说：“我们班纪律是有点差，但他们都是好孩子啊。”
　　姜盐想起之前姜姮舟和她说一中学校的确不错，但两极分化有些严重。前面几个实验班提高班都很好，但下面的普通班就不敢恭维了。她因为是转校生，还是开学几星期之后插过来的，校方因除了中考成绩外没有具体成绩可以考证，便给她安排到了普通班。
　　姜盐忙敛起一脸兴奋、恨不得立刻喊出“带我一个”的表情，点了点头。
　　周应几个玩扑克的看见郑非，麻利迅速地一拢牌，拉开了桌子，纷纷冲台上喊道：“郑哥。”
　　郑非点头，露出一个姨夫笑，移了盒粉笔到姜盐面前的讲台上，道：“这是位刚转进来的新同学，做个自我介绍吧。”
　　姜盐也没和他客气，拈了根粉笔飞快地在黑板上写下自己的名字。十八画连成一笔，远看很大气漂亮，近看根本看不清写了个啥玩意。
　　她默了几秒，发现大家都在等她的后文，只得硬生生地憋出一句：“……我叫姜盐，……请多多关照。”
　　原本挺正常的自我介绍，却被她中间突兀的停顿弄的气氛有些尴尬。还是郑非先带起头鼓了掌，才响起了不那么热烈的掌声。
　　六班每两周换一次座位，姜盐来的这天正好赶上换座位的那天，郑非便把姜盐的座位一起排了进去。
　　姜盐个子比较高，坐在了倒数第三排的靠窗的位置。不过她自己倒挺满意的，因为地方比较隐蔽，她如果实在听不下去了假寐一会儿也不大会引起老师的注意。
　　她旁边是一个长相清秀、文文静静的小姑娘，一看就是真乖，她那种装出来的和这小姑娘差了十万八千里。
　　姜盐瞥见同桌练习册上的名字，许晚。见前面的座位书包摊着，人却一直没来。她偏头和许晚咬耳朵：“前面那人是谁啊？”
　　许晚声音软软的：“沈燃。”
　　姜盐本就是随便找了个话题，她压根儿不知道沈燃是谁。她“哦”了声，和许晚聊了起来。
　　太阳势头正猛，阳光从窗子里照进来，有些刺眼。姜盐抬手将窗帘拉下。
　　“报——告——”
　　沈燃拖长了声调喊道。声音懒洋洋的，带了几分玩世不恭。
　　他抬头，便看见黑板上龙飞凤舞的两个打字。
　　因为字飘，他艰难地辨认。
　　好像是……
　　姜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