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恰似水漾涟漪》夜落繁华

44、长居的客人（下）

　　红发的赤灯跳起来，扑在空中复又蹲下。明明脚下无物，他身形稳妥好似蹲在黄土地上一样。
　　“别这样嘛，莲华。你总是开不起玩笑啊。”
　　莲华轻哼一声。“我不管你和谁玩出人命游戏，可是威胁到王威，就别怪我心狠手辣。”
　　赤灯享受状地眯起眼睛，没有眼白的黑瞳闪出晶亮的红光。
　　“莲华，我最喜欢你这个样子。”心狠手辣，漠视人间。
　　“不如，就着鬼身变成妖怪吧？”这样的例子也不在少数。凭着莲华千年水鬼的资历，就这样堕入妖界，也无人可以阻拦。
　　“我只想变成人。”
　　赤灯沉默良久。“为什么非要变成人？”
　　人所有的，妖怪也可以有；人没有的，妖怪仍然有。左右权衡之后，自然是做妖怪更好啊。
　　莲华低头下，好象在回忆。不过神色迷茫，仿佛想抓住什么线索、偏偏又抓不住。
　　“赤灯，你爱过人吗？”
　　“爱？”赤灯偏偏头，红头的软发顺着他的姿势在风中轻轻飘逸。
　　“那是令我们软弱的感情，妖怪不需要。”他笑眯眯的说。“这就是妖怪和人类的不同之处。人类过于追求令自己软弱的感情。”
　　莲华浅笑。“是啊，这是我想变成人的原因。”
　　举凡三界，只有一界可以肆意享受情爱——这就是阳界。虽然生活有苦有闷，可是因了一份爱情滋润的欢愉，便令众生前仆后继。
　　鬼是最可怜的。因为食髓知味，失去后便痛不欲生。莲华忍耐了千年，心底的躁动早已不能压抑。无数只手都伸出水面盼望着抓住；无数张嘴都呼喊出渴望。
　　过去的人、现在的人，都在抓着她的手说：“莲华，不要离开我。”
　　“莲华、我们生生世世都在一起。”
　　赤灯打量着莲华动容的表情，嘴边浮出一抹诡谲的笑意。
　　“莲华，过去的你很强……”赤灯由衷地赞叹着。当年站在山腰上，手提长刀、威风凛凛的莲华象画一样优美动人。赤灯想，如果有爱，那么他爱着当年手提长刀的莲华。“可是你现在，变得软弱、不堪一击。”他笑容不变，心底却衍生出想撕裂她的冲动。
　　莲华淡淡扫视他一眼。
　　赤灯微怔，神智一阵恍惚。
　　“赤灯，爱情是可以令人类强大的。”莲华伸手。
　　赤灯怔怔地看着她探手过来，就象当年，无奈之后揉着他的头。
　　莲华转身，慢慢走进王威的空间。
　　“总之，不要伤害王威。”
　　真正想伤害王威的人可不是我啊。赤灯笑得没心没肺，从空中跳下来。跟在莲华身后一起走进客厅。
　　莲华侧身，默默无语地看着他轻弹手指，打开客厅大灯。
　　赤灯笑嘻嘻地打量着周边的一切。摸摸这里，又碰碰那里，好象第一次进来一样。只有莲华才知道，这家伙隐身穿入穿出来了多少次。
　　“对了，莲华。”他忽地转头看着沉默不语的女鬼，微小的动作带来令人惊悸的暗流。“既然你想保护王威，我介绍一个强悍的保镖过来，怎么样？”
　　莲华皱眉。“不、我可以……”
　　赤灯摇着手指，口里啧啧有声地打断她。“敌人是强大的。你不知道周边有多少双眼睛在窥伺着你的动静。”
　　见莲华一脸轻视的表情，赤灯神秘地摆出手指。“我就稍稍透露一点点。”
　　“三个？”莲华看着他的手指哼笑。阴界两只，外加眼前这只。的确刚刚够数。
　　“不、是三界。”赤灯得意洋洋，见莲华须臾瞪眼又转而轻视。
　　“别开玩笑了。我一个低微的水鬼，哪会招惹到三界。”
　　“呵呵，这玩笑开得很大吗？”赤灯捋开额前红发，不以为意。“先不管杂碎小鬼，就一个‘他’单枪匹马地跳出来，你能护得了王威？”
　　莲华藏在水袖中的五指猛缩。
　　“上次的事件闹得很大啊。本来一个‘人鬼恋’是不会惊动三界的。可惜啊，掺杂了一个‘他’，三界都在震动。”
　　“妖物们蠢蠢欲动，好奇着阴界王爷为什么大开杀戒。妖界甚至传闻着，提了王威的人头去王爷那儿领赏，可以得到修仙元珠。”
　　“别傻了！”莲华断喝。
　　赤灯呵呵地笑着。
　　莲人瞪着他，他连忙双肩一耸。“哎！我可不相信这样的谣言。”
　　“阎烨自视太高，怎么可以容忍低级妖物在他面前放肆？这是想都不该想的。”赤灯挑了沙发正中央坐下来。“再说了，以我的能耐，也是不愿意屈尊于阎烨之下的。”
　　莲华眼皮微跳，选择在赤灯对面的沙发上坐下。隔着一张茶几，她冷冷地打量着对方。
　　“我可以帮你挡住妖界的侵袭。不过这么做，对付阎烨就没那么容易了。”
　　莲华忍不住冷哼。“你是想以我们为饵，吞食杀过来的小妖怪吧？”
　　比起阴界，妖界更像弱肉强食的修罗地狱。大的吞食小的、强的吞食弱的……一切的吞食，与其说是为了裹腹，不为说是为了追求更完美的力量。
　　被莲华戳穿了伪好心的面具，赤灯厚颜张嘴，伸出血红的舌头轻舔嘴唇。
　　“别这么说呀……”他笑，轻微弹指中一派从容儒雅的风范。“我也是为了填饱肚子，才不得已吃掉同类的。那些小妖魔太弱了，留在世上也是苟延残喘。不如让我送佛送去西天更好。”
　　“妖魔们只有饥饿感，不会有饱食感。”
　　赤灯微微地愣住。这句话……听在耳里让他异常地怀念呀。
　　“莲华，你是不是想起什么了？”他小心翼翼地探询。
　　“一些零乱的片段，不成体统。”
　　赤灯听着她的陈述，慢慢展开血腥的微笑。
　　这么说，阎烨的力量也变弱了吗？
　　如果条件允许，他不反对吃个神仙。
　　“总之，我无法顾全你们。既然这样，再拉个人来帮忙是不错的选择。”
　　“我可以保住王威。”
　　赤灯挑眉，明显地戏谑嘲弄。“怎么保护？”他问。“象上次那样，用个水球抵抗压扁的汽车？”
　　莲华哽住，心里些微的动摇立即被妖孽洞悉。
　　“所以说，你们还是需要一个强力的保镖啊。虽然一个人抵抗不住，但两个人联手的话，应该是可以的。”
　　莲华受阻，有气无力地看着红发。“那个保镖是谁？”
　　“嘿嘿嘿……”赤灯一脸吃到葡萄的狐面美相，双手都在兴奋的弹指。“远在天边、近在眼前。强悍保镖，华丽丽地登场。铛铛铛……”
　　伴随着解说员激昂的说辞，莲华身侧蓦地刮起一道小型的龙卷风。片刻后，一双大手抚在她的颊上，柔情蜜意化成开场白：“小莲莲……”
　　莲华条件反射，立即扬手——
　　“啪、啪、啪！”
　　明明不是被打的人，赤灯也忍不住皱眉痛缩。最后提醒莲华：“哇，这次你多打一下啊！”
　　貌胜潘安的虎背熊腰，俊脸微侧，目光潋滟。
　　莲华惊骇莫名地喘着粗气，两手支在身侧，指甲深深地掐进沙发的真皮里。“阎青？！”
　　壮汉子慢慢抚着自己红肿的脸颊，“嗯哼”一声，娇柔无限中……
　　“你要敢说一句‘好痛快’，我就踹你一脚。”
　　阎青立即扑在她的脚边，水目盈盈中四十五度仰望。“快踹吧！”
　　莲华抿嘴，下脚又狠又快。
　　阎青被踹得往后仰翻，仰躺在地上做神智迷离状。
　　赤灯笑瘫了，腰都直不起来。
　　“你把他带来做什么？”莲华瞪着赤灯，怒火腾腾。
　　“不、不是我带的……”赤灯趴在沙发上，每看一次还没回魂的阎青，又是一阵狂笑。“他、一直、在这啊……”
　　“什么？”莲华心惊。她知道阎青是神仙，可是能屏住气息让她毫无察的神仙，莲华也是第一次遇到。
　　赤灯笑完了，擦着眼角的水意。“小青青被阎烨赶出来了。暂时回不了阴界。”
　　啊！莲华心虚地看向盘腿坐在地上的壮汉。
　　“是因为……”
　　“不碍事、不碍事。”阎青很大方地摆手。“我哥啊就是死人德性，甭理会。过一段时间我就可以回去了。”
　　“让赤灯收留你。”
　　莲华一句话立即让威武雄壮的猛男就地缩三尺，假装很可怜。
　　“喂喂喂……我可是居无定所，让他跟着我跑？”赤灯想都不敢想。阎青算，可是做为神仙的阎青在很多地方都看不惯妖孽的所作所为。
　　“让他跟着我，我的食欲都会大打折扣。”赤灯抗议。“你这不是让我夭寿吗？”
　　“你活得够久了。”莲华冷哼。“老妖怪。”
　　赤灯弹指，微笑。“别忘了，我还要为了你而抗衡妖界。”
　　莲华嘴唇动了动，没有出声。
　　阎青看出有机可趁，立即正色道：“放心，我睡地板都可以。绝对不会影响你们的正常生活。”
　　莲华微抬眼皮，心里天人交战一番。
　　阎青象讨巧卖乖的大狗一样，咧嘴一笑，亮出寒光白牙。
　　莲华垂下眼。
　　“莲华？”王威站在卧室门口，惊愕地看着客厅里两男一女。
　　赤灯半侧身，笑嘻嘻地看着他。“哟，小情人被吵醒了？”
　　莲华起身，迎着王威探询的目光走到他身边。“威。”莲华挽住他的胳膊，面向客厅里两个非人类。
　　“阎青，”她指向盘腿坐在地上的男人。“阴界阎王的弟弟，是个神仙。”
　　手指又转向气质儒雅的红发。对方正笑着向两人挥手。“赤灯，”说着，她嘴角微弯。“就是诱惑杨世杰的妖道。”
　　王威似乎没有睡醒，愣愣地和两男人打了招呼，再转头看着莲华。
　　莲华笑眯了双眼，从容回视。“我们有客人，”她说。“阎青要在我们家小住。”
　　王威的喉头上下起伏着，神色激动。他并不是震惊于莲华留下的客人，而是惊喜着莲华轻轻浅浅地说：“我们家。”
　　“好。”他的声音有些沙哑，握着莲华的手也紧了几分。“我们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