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辰的女儿》陌上哈华

28、028.审讯

　　对于博鲁菲特的居民们来说，埃罗·辛是他们跟随了几十年的领主。尽管他一直以奢华无度、好色成性著称，但他毕竟还没有抛下过这个城市，也曾与博鲁菲特的居民们一起度过了一段很长的岁月，几乎已经成了城市的一个象征。

　　人们对于长久陪伴着自己的领袖总是宽容的，并且在这样的危机关头，人民们非常需要一个带领者。而杀害了这个带领者的人，在这样面临大战、千钧一发的时刻下，就显得格外罪无可恕。

　　这场闹剧的最后，在城墙上目击了一切的守卫们找来了驻扎在博鲁菲特的格兰德联邦军队，由军队驱散了人群，并且抓住了克里斯。

　　全副武装的士兵们粗鲁地拨开了人群，大声说:“滚开滚开！别聚集在这里！涉事的所有人员先跟我们走一趟！我们要进行一次好好的调查！”

　　他们拿出了沉重的铁镣铐，将克里斯纤细的手腕牢牢锁了起来。那些铁链比克里斯的胳膊还要粗。两个人高马大的士兵将克里斯架了起来，粗暴地按着她的头，将她塞进了铁制的马车里，要带去城堡的地牢中。

　　周围不愿散去的群众还在呐喊:“杀了她！杀了她！杀了她！”

　　克里斯隔着马车上的铁栏杆看着外面，脸色苍白，眼神又变成了思达刚认识她时的那种深不见底的样子。

　　思达在一边看着，却被厚厚的人墙所阻隔，无能为力。她一直拼命地跟士兵们解释，描述埃罗的暴行是多么的残忍，克里斯又是多么的逼不得已，但是并没有人听她一个十四岁的小姑娘说话。

　　如今博鲁菲特的氛围非常的奇怪，狂热中透露着一些偏激，简直像是一场末日狂欢一般。大约是因为博鲁菲特马上要与帝国的军队开战了，所有人的神经都紧绷一线。而这次城门上的事件就仿佛一个导火索，点燃了所有人内心中的恐惧、愤怒与不安。

　　思达也被守卫带进了看守所里，有一名警官反复向她确认城门上的场景与各种细节。问话与记录一直持续到了晚上。

　　问讯室里阴冷而潮湿，木质的地板上发着一股霉味。桌子上燃着一盏油灯，人靠上去就会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

　　“你说埃罗大人想要逃离博鲁菲特？”负责问话的警官充满怀疑的反问:“你是如何得知的？”

　　思达苍白着一张脸，看上去又悲伤又憔悴。她完全没有想到自己的一时鲁莽会造成这样的后果。她说:“我是埃罗大人城堡中的侍女，原本是佩尔诺斯的难民。在佩尔诺斯被炮轰后，一路逃难到了博罗菲特。在城堡中已经工作了近三个月了。埃罗大人这几天情绪状况一直不太对，非常焦虑。在昨天晚上他遣散了所有的佣人，搬空了城堡的仓库，我听到了大人们的对话。因此，我知道今天他要离开这里。”

　　问话的警官叹了口气。显然，他也对埃罗的不学无术、荒唐奢靡有所耳闻。

　　“想要逃走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了。”他说：“无论是谁，面对帝国那样庞大的敌人。都会忍不住想要逃走。如今，博鲁菲特有一半的人已经逃了出去。剩下的一半大概是害怕同样充满危险的水晶森林，毕竟没有经验的人很有可能会死在逃难的路上。但我更相信，总有一些人热爱他们脚下的土地，愿意与这座城市同生共死。”

　　“先生，您知道克里斯会被怎么处置吗。”思达忍不住问道。

　　“……十有八九会被处以绞刑吧。”警官沉默了一会，回答。

　　思达的心重重一沉，追问道：“即使是身为领主的埃罗先动手杀人，而她只是阻止了埃罗的暴行，这样也还是罪无可恕吗？”

　　“埃罗大人是贵族。贵族与平民是不可同日而语的。”警官理所当然地回答。

　　“这一点都不公平！”思达愤怒地喊道。

　　“这世界上不存在绝对的公平。”警官说：“小姑娘，你现在还太小，等你长大了就明白了。那个刺杀领主的女孩儿是你的朋友对吗？在她上刑场之前我可以让你们见一面，这是我能做出的最大的让步了。

　　警官的话音刚落，问讯室的门被嘎吱一声打开了。兰德背着夜色从外面走了进来。他穿着黑色的风衣，夜风把他的衣摆吹的猎猎作响，看上去已经是个成熟的大人了。

　　思达看见哥哥，不由一愣，又想到自己今天做的事情，就开始心虚起来。

　　“思达，我来接你回家了。”兰德对思达说，转头又同问讯思达的警官说道:“大人您好，这是我的妹妹，太晚了，我现在得带她回家了。今天实在发生了太多的事情，对于所有的不幸我都报以深切的遗憾。”

　　警官显然早已知道有人会来接走思达，于是点了点头，教训兰德说:“你的妹妹年纪还小，怎么可以让她参与到如此危险的活动中来呢？这一次的流血事件，必将会载入博鲁菲特的历史。你们以后好自为之吧。”

　　兰德点了点头，牵起思达的手，两人一起走出了问讯室。

　　兄妹俩之间的气氛，有些沉默。兰德板着一张脸，看上去十分生气。

　　思达像个犯了错以后看着长辈眼色的孩子，怯怯地看着兰德说:“哥哥，你怎么来了。”

　　“你今天的事情闹得可不小，直接传到了我平时呆的地方。”兰德面无表情地说:“我不是告诉过你，我们原血龙族的身份不可以轻易透泄露么？你今天是抱着化龙逃跑的想法去阻拦埃罗的吧？你有想过，你才十四岁，如果化龙的话，可能会有生命危险吗？”

　　“可是，如果让埃罗离开了这里的话，博鲁菲特必然将会陷入大乱。帝国会轻而易举占领这里，那又会有好多好多人死去。”思达忧愁地说。

　　“我不在乎，思达。”兰德说道:“我不在乎这个城市，这个世界，也不在乎其他人的生或死。我只在乎你。我希望你能平平安安的，安全地呆在某一个地方，好好的生活，而不是被卷进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中去，在某一天一不小心要了自己的小命。”

　　“你怎么这么说！”思达脑海里瞬间闪过了逝去人们的脸孔，又听到了兰德无情的话，有些难过地说:“我做不到。而且现在我的一个好朋友正在地牢里，生死未卜，我得把她救出来。”

　　“是那个叫做克里斯的女孩儿是吗？”兰德问道。

　　思达默不作声地点点头。

　　“如果她只是参与了这一次的流血事件，那我们还可以尝试在法庭上为她辩护一下。”兰德冷漠地说:“但是我刚刚向门口的警长打听了一下，似乎事情没有那么简单。在埃罗·辛的城堡中，好几年前曾经失踪过三位佣人，这桩悬案至今未解。但今天，警长们在搜查埃罗的城堡的时候，在一个很偏僻、很怪异的房间的暗门里面发现了三具尸骨。他们问了城堡里还未离开的其他仆人们，他们都说那个房间是克里斯平时住的地方。”

　　猛然间，思达想起了上次去克里斯房间的时候，她想推开一扇暗门，但克里斯却脸色煞白，不允许她靠近的神情。克里斯有太多的怪癖，当时思达并没有放在心上，没想到里面竟然藏着这样血腥可怖的秘密。

　　也就是说，当思达在房间里为克里斯整理打扫的时候，在与她只有一层地板距离的暗门里，隐藏着三具死去许久的尸体。

　　“这……”思达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一时间竟做不出任何反应。

　　她从来没有把克里斯与杀人犯联系在一起过，尽管克里斯看上去那样阴沉诡异，但思达仍然愿意相信她内心是好的。然而，仔细回想今天早上，克里斯丢向埃罗的那一把取了他性命的匕首时，动作干脆而精准，直接刺穿了他的喉管，这不是一个普通女孩儿可以做到的事情，一定需要有很大的决心与很硬的心肠。

　　思达不愿意把克里斯往坏人那个方向想。她追问自己的哥哥兰德说:“有什么证据可以证明那三个人是克里斯杀害的吗？”

　　兰德摇了摇头。他说:“现在这些都还在初步调查中，我们什么也不知道。但是我能肯定的是，这三个人的死与克里斯拖不了干系，她恐怕不如你想的那么天真简单。”

　　思达无言以对。她不停地回想着与克里斯相处的那些细节。随后她回忆起了初次见到克里斯时她那令人害怕的眼神。那时她的眼神不是一个活人应该有的，幽深而暗冷，令人背后发凉。这样回想起来，好像那个时候的克里斯会杀人是一件比较容易让人理解的事情。

　　“那如果克里斯真的伤害了那三个人的话，是不是就没办法将她救出那个地牢了？”思达痛苦地问。

　　“如果昧着良心将她救出来的话，被伤害的那三个人的亲人，该如何向他们交代呢？”兰德反问。

　　思达实在哑口无言，只能以沉默应对了。未来茫茫，谁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但目前思达能够看到的前路，都被一片黑暗所笼罩着，看不到光明。

　　克里斯过去送给她的花环还被思达好好地珍藏在自己的柜子中，那么干净漂亮，又精致华丽。没想到编制这个花环的主人，如今已经落入了要被判死刑的境地。

　　思达在心底拼命为克里斯祈祷着。

　　希望她能平安地离开地牢，也希望她未曾沾染任何污秽邪恶的事情，希望她双手未曾触碰过鲜血，灵魂依旧纯白。